谢籍闻言,笑得特别爽朗明亮:“这天下,除了我,不会有旁的人更能纵容你啦,山山要惜取前人,莫要顾虑太多。”
“我爱山海,你在深宫。”
“你爱山,这山便是你的,你爱海,那海也是你的,还有不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山山,我从未曾想过,要将你困宥于宫禁之中。”谢籍深知困宥深宫的小青梅会长成一株不开花的树,并且慢慢枯萎。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想过,他未来能有一个天天耽于后|宫事务的皇后。
索性,不会有什么后|宫佳丽,不会有什么后|宫事务,纵便有,那些轻省事,宫里有的是人能做。
“你没想过,那你想过群臣之议,天下之论,悠悠众口吗?我也知道有时候真是我想太多,可不是你说人要往长远了想,才能安稳地活在当下嘛。”邰山雨当时可是很受教的。
谢籍深感有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上,要吐吐不出,要咽还真挺难于咽下去:“我既与山山说过计长远,自然也会为山山计长远。且看今日之朝堂,还有谁会拿我的婚事来与江山稳固,社稷安宁套在一处。”
邰山雨这时一脚迈上台阶,站在她太泽楼转身看慢她一步的谢籍:“九叔,还有句话我没问过你,你想要做什么样的天子呢。你看古往今来,坐在皇位上的,什么样的天子都曾有过。”
关于这个问题,谢籍还真没怎么想过:“总要举世之人都能好好过活罢。”
举世之人都能好好过活,想必他的小青梅能过得更好,想去什么地方,也能安安稳稳,不必因人世间的颠沛流离而伤怀,不必因山河破碎而际遇坎坷,更不必因生离死别而悲怆。可以像现在这样,成日里最苦恼的事不过是——我不想当皇后,但是我又有一点喜爱他,可是我的喜爱还不足以让我答应他,怎么办?
“那应该是明君英主吧。”
“山山说是,便是。”如果小青梅对他有这么高的寄望,那拼却此身,他也必去践行。
“做好皇帝太累,但是吧做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呀……说到这个,做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还能指望皇后随心所欲吗?”进门后上楼坐下,小二过来才听一耳朵,就赶紧跑没了人影,估计不喊是不会过来了。
邰山雨的使女把小二喊来点了饭菜,又叫了水果点心和茶,叫慢慢上菜,这里不着急吃。小二这才接了单,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去,邰山雨看着忍不住笑一声:“从前九叔也常喜欢来这里吃饭的。”
“是啊,从前喜欢,如今也喜欢,可见不管从前还是今日,我所喜欢的,还能继续喜欢,所以山山不要有这么多忧思,一切必然都会好好的。”谢籍说着,将茶水给邰山雨倒上。
邰山雨捧茶正要喝的当口上,听到外边有喧哗声传来,侧耳细听,却是对面楼下的争执声。她只捧着茶没喝,侧耳听了听,不多时便有侍从自外边进来禀报。原来是洛阳学宫的学子与醉汉起了争执,幸而侍从们去得快,不然学宫的学子少不得被醉汉打伤。
“因何争执?”
侍从沉默片刻,方才道:“那醉汉是一小吏,道而今为官做吏太难,与几名学子道,将来若如他今日,不如趁早回家去种地。几名学子年轻,觉为官做吏本就该如捧滚油在手,一刻轻忽不得。为这,双方起了争执,便骂将开来……”
至于怎么骂的,侍从觉着还是不说为好,一则陛下听了会气,二则污了皇后殿下清听。
“醉汉何在?”
“已醉得人事不知,叫人抬回家去了。”
“学子何在?”
“还在楼下与东家会账,赔偿摔坏的杯盏。”
谢籍心下一琢磨,命侍从将几名学子请来。
即使到现在,他也觉得太严太高其实也不是过错,只是这世间官吏皆已经习惯了不严不高,惯了弄虚作假,凡事对付得过去,交得了上差便行。若投一批年轻官员,让他们带新风入官场会如何?
只是,谢籍还是失望了,少年人的天真,并不能支撑他们在官场上树起新风来。
——皆还是些不懂事的熊孩子呢,一时意气罢了。
#谢父:你大概忘了,不多久前,你也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
#谢父:另外,你现在也还熊,不过是从不懂事的熊孩子,变成了稍微懂点事的熊天子#
#哟,这倒霉孩子是熊天子的话,那我岂不就是那熊天?啊呸!#
第二十五章 青梅竹马,眷恋多年
前朝积弊颇多,不然不会在摇扔欲坠中被谢籍掀翻,谢籍原本是大刀阔斧,如今大刀阔斧行不通,便只能文火慢炖,熬好这锅社稷的汤。
在熬汤时,谢籍还惦记了一下邰爹,问中书令王甫:“邰卿为官如何?”
只见中书令一脸复杂,说不好吧,又还行,说好吧……怕是连邰爹自己都不能认:“若论治理洛阳,委实可说不错,但陛下若欲提拔,恐其力有不逮。”
中书令这么说,谢籍岂有不理解的,说起来,邰爹好歹还能出色地治理一方,到邰哥那是能力尽有,可偏醉心算学,还不是可引为实用的算学,而是用来推演宇宙星辰的算学。最多将来算学出色,弄去编历法,演算气候变化,天灾**什么的,别的真指不上。
诶,空有一腔想提拔准岳父,准舅兄,却谁也不给他机会,让他连讨好小青梅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你同七娘如何了?”中书令也不想问的,但这一天天拖下去真不是个事,可以拖个一年半载,甚至时两三年,但不能十年八年,无限期拖下去吧。
“快了。”谢籍深感,心中已经有谱,他在小青梅心里也已经扎了根,只等天天浇灌雨露,长成参天大树。
中书令看着谢籍一脸怀疑,毕竟照谢籍自己的说法,青梅竹马,彼此眷恋多年,思念多年。在男女之情上,女郎和儿郎琢磨的不一样,至少青梅竹马眷恋多年这种事,在邰山雨那里就是不存在的。
岂止是不存在,简直是臆想,纯粹的,不打一点折扣的臆想。
邰山雨面对捧着脸来听八卦的女郎们,心里有巨多巨多的槽想吐出来埋了她们:“我真的不想嫁。”
“你觉得我们能信吗,你不想嫁你拖这么久,到现在还没干脆利落拒绝得连死灰复燃可能都没有?就我所知,阿邰可素来是做什么决断都快,干什么事都从不多犹豫的,为何此事这般久仍犹豫未决?”
邰山雨:我都说我是个大傲娇啦!
“没别的,他付深情我不为所动,那是假的,要换个人来,我早答应了。可你们想想,九叔即使能践诺,除我外虚设后|宫,不留半个佳丽,但当皇后难道就只有后|宫那方寸吗,不是的,这你们也清楚。”邰山雨气得好想拍桌,她是真的纠结过很多有的没有的。
看她纠结这么多,仍然想要拒绝,就可见,她有多担心自己镇不住场,担不了一guó zhī mǔ的责,甚至做不好这个一guó zhī mǔ。归根结底,她就是认定自己负不起这份责任,也不想把这样沉重的责任扛肩上。
女郎们“啧啧”一番后,看邰山雨是真挺苦恼,便也不再多问,反提议趁着天好去赏赏冬日山原景象。邰山雨一听出去玩,立马拾掇,换了衣裳叫备车马和果点茶水,至于九叔带来的纠结——先玩一趟回来再说吧。
不好好玩,怎么有心情继续纠结!
倒不想,她们这一出门,竟巧遇今年第一场雪,虽只轻轻飘下几朵,却叫女郎们开心得忘了所有。每当这时候,邰女郎都会深恨没有相机,因为她并不擅长画画,只能看着美景当前,而不能把美好瞬间留作永恒。
“哎,看着要越下越大,我们还是先去左近的庄子上暂时避一避吧。”
女郎们家中,就有在左近有庄子的,当即一齐下马车,往田庄驶去。到田庄时,已经可见处处薄薄罩上一层白,因还没铺满,落在树上便像花,撒在田野上像絮。
邰山雨下马车时,见地已经结冰,立马就觉得有点冷。抱紧胳膊,和女郎们一起往田庄里进,田庄上已经烧暖了火墙,只等女郎们进屋来暖和。进屋来,把外裳脱下,女郎们围坐一起,阮女郎问:“倘今儿落雪不停,咱们是在这歇,还是仍回去?”
“在这歇吧,方才进来时,地上已结冰。”邰山雨心里,有那么一丝躲着清静,暂时不用面对谢籍的窃喜。
“成,那我使人回去送信,趁这会儿冰才薄薄一层,路上还能通,等雪厚了,便信也送不得。”
打发人送信后,女郎们凑在一块,又不免要关注一下竹马皇帝和青梅女郎之间的那些事。青梅女郎简直想哭,她还以为不用面对呢,作什么偏要逼她面对,都不许人躲下懒的:“咱们能不说这破事吗?”
“好罢好罢,是我们不该多问,阿邰别恼。”女郎们见邰山雨是真特别苦恼,便也收声不言,自谈别的话题去了。
女郎已经有了别的话题,邰山雨却走不出竹马皇帝和青梅女郎这个话题,她挠着头,挠半天觉得心都痒起来,才放下手瘫在小榻上两眼无神无焦距地自我放空。火墙离她不多远,热气不时袭来,因隔了帘子,倒显得很舒适,并不滚烫。
等女郎们说得兴起,欲找邰山雨接话岔时,发现邰山雨已经睡着。女郎们相视一笑,声音瞬间便放轻许多:“阿邰真是心宽,要搁我,早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啦。”
“许九叔便爱她心宽。”
女郎们闻言齐点头。
不不不,关于这一点,你们九叔有不同看法。
谢籍在宫中见人来报说,小青梅被雪困于城外,许雪停前不会回时,便生出一腔想共小青梅一起赏雪的念头。小青梅爱雪,打小就爱,每年第一场雪落下时,都会特别兴奋,那时候谢籍就想过,以后要和她一起,不错过任何一场雪景。
元成安:“陛下,路已结冰,恐不安全,还请三思。”
关键是,要让中书令和一干朝臣们知道,非把陛下给喷成雨打沙滩万点坑不可。
谢籍也想到了,且这节骨眼上,正好中书令又来求见,谢籍最终不得不打消这念头。至此时,他也察觉到当皇帝和爱小青梅之前,可能某些事上会“江山美人不可兼重”。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当这破皇帝!
噢,为晚景不悲凉,为世安青梅安。
如此,自己选的路,便只能坚定走下去。
#我不爱小青梅心宽,她就是心太宽,才一直觉得我在她心里只占这么-点#
第二十六章 忽然一刻,万紫千红
这一夜,雪纷纷而下,未及夜半,便已天地披银,山河抹素。
邰山雨是睡得早,醒得也早,她醒时女郎们都还在呼呼大睡,她静悄悄爬起来,去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回身时瞅见窗缝里露出的厚厚白雪。刹那间欣喜得忘了要再回去瘫着的事,披上绒绒暖暖的裘衣,推门闪身出门,一片雪白涌入眼底……
“哇……”邰山雨没穿越前,是个地道南方人,穿越后是个地道洛阳女郎,可是哪怕她在这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雪,还是爱极了。说实话,南方人是真的在用生命珍惜每一场雪啊,每次邰山雨看到雪都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欢呼,会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还会特别想要找手机拍照片发微博朋友圈。
弯腰捧起一捧雪,伸出舌头舔了舔,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里,雪真是可爱至极,虽然混杂着尘埃,但舔一舔也没什么大问题。守夜的仆妇见她如此,笑着摇摇头,又转回暖和的屋子里去,留她一个人对满园白雪撒欢。
她正想要不要堆个雪人玩,又觉得工程太大,不想自己动手的时候,园子里有轻微的动静响起,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灯下,有一人同样披着裘衣来:“九叔?”
这么晚,这么任性,这国家还能好吗?
但见谢籍一路走到她面前,眼底映着她和雪光,灯下的雪格外莹莹,把人衬得如玉一般,他却丝毫不清冷,一笑便让整个园子都暖和起来,甚至让邰山雨觉得哪儿哪儿都有点滚烫。
“犹记旧年同山山一起嬉雪,自míng xīn意,便曾有一念,愿与山山共每一场雪。”他笑容愈发暖与柔,仿佛雪地上忽然一刻盛开万紫千红,叫人目眩神迷,差点不知了今夕是何夕。
邰山雨欲抬手捂胸口,又觉得这动作太傻,只捏捏拳头,却不由自主咬了下唇,好像这样就能让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停下来似的:“我……我未必值得你这样爱。”
谢籍的爱多得,邰山雨已经忍不住想问自己何德何能,遇此情深。
“山山这样好,如何不值得。”
被谢籍饱含深情的双眼沁得邰山雨有点慌乱,慌乱中低下头来,并且意图转移话题。但是她话还没有出口时,就自己先停住,复抬起头来皱眉看着谢籍:“九叔,你会让我变坏的。”
享受被爱,又不想负责任的坏;想要永远拥有,又不想携手白头天长地久的坏;不允许自己心动,却又沉迷在他心动里无法自拔,并且无法再明确态度拒绝,吊着人不上不下的坏。
“倘真坏了,便只可对我一个人使坏,不许他人。”谢籍可以说是看着邰山雨长大的,小女儿心思,他哪能不明白。别家女郎的心,他不懂,但眼前的女郎,他是当真深具了解的……真没白费那些年里,许给大舅子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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