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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弈澜

时间:2019-01-13 09:44:45  作者:弈澜
    邰山雨一出现,女郎们立时看她,见她妆面完美无暇,立马转头求教,便是邰山雨相熟的女郎们,也没工夫搭理她,连招呼她都不曾,光紧着邰夫人求赐教了。邰山雨对这样的画面习惯得不得了,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并抱着同样没人搭理的点心吃起来。
    吃个半饱时,有侍从不落痕迹地悄摸过来,递给她一封书信,又悄摸退出去,速度快得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邰山雨抓着块杏仁糕一边吃一边打开书信,书信自然是谢籍写来的,在书信里,谢籍用幽怨无比,如同被抛深闺新女妇一般的语句,描写了他在深宫中独自批奏章,独自吃饭睡觉,独自对明月,对清风,对寂然无语殿阁的情况。
    用语简单直白,幽怨之气扑面而来,而且画面感相当足,足到邰山雨都快要能从字里看出画面来。书信最后边是一句“山山若不来探我,我便要如枯干花木一般化作黄瘦可怜的枯枝”。
    “他倒没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前天才去宫里探过他,他是想上天吗?”呃,单就“一步登天”这个词来说,谢籍是已经上天好久了。
    “好吧好吧,为免你化作黄瘦可怜的枯枝,我去瞧瞧你作的什么妖。”
    邰夫人一边同女郎们说着话,一边关注着邰山雨,见邰山雨起身同使女说两句话便走了,不由心里琢磨:这闺女,大概是真留不住了,那混蛋小子,在宫里待着也很会勾人,真让人不省心。
 
第四十三章 可愿伴我同去
    邰山雨进得宫去,还未行至大业殿,老远就听到谢籍在骂人,唔,准确说也不是骂,是声音挺大地跟人争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量。
    新帝登基,总要在重要的位置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萧量考校后可以的没问题的那当然好,可有问题的他会一点也不转弯地指出来。谢籍气个半死,还挺着急,想着小青梅就要来,不能在小青梅面前丢人,哪想到一争一辩,到后边全成了吵吵,还没完没了,没了没完。
    邰山雨来,自然有人先报,谢籍听到立马收声,萧量虽然不明所以,但观察力在,自然也住口了,谢籍道:“萧卿且先退下,今日之事押后再议。”
    “是,陛下,臣告退。”萧量出了殿阁,看到邰山雨,同邰山雨还招呼了一声。萧量和谁也没什么太多交情,但他是司隶大夫,严格来说管不到天子的后|宫去,所以虽然他觉得邰山雨有点折腾,但也不能当着人面给人脸色瞧。
    邰山雨回以一礼,便一脚跨进大业殿,大业殿里,方才散落一地的奏章,这会儿已经收拾妥当。谢籍从里边迎出来,正好在门口接到邰山雨,方才的怒意瞬间一点也不剩下了痕迹,脸上布满看到心上人的开怀笑容:“山山还道来瞧我,却仍是我去了信才来,来了就好,我就怕山山是我去了信也不来理会。”
    “是不想来理会的,可是九哥写得好幽怨,几能破纸而出,我是真怕你黄瘦成枯枝。”邰山雨坐下,看了一眼匆匆收拾还有痕迹的殿阁,本想问为什么争执,但现代宫廷戏毒害太深,她以为后|宫干政是大忌——嗯,这时候她是还没察觉到,她已经把自己定义为“后|宫”了的。
    小青梅看一眼,谢籍略一寻思,便忍不住吐槽:“山山,萧量那老匹夫,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提拔一个,他就参一个,自任司隶大夫以来,这老匹夫是看谁也不顺眼,看谁都像是贪官恶吏。这老匹夫,总有一日,我要弄死他。”
    这里的“弄死”,邰山雨默认是开玩笑,毕竟她也时常说要“弄死”她的女郎们,女郎们不还个个活蹦乱跳的么:“虽不知萧大夫为人如何,但总觉亦是怀公心的,只是做事不讲究方式,说话不讲究方法,才总叫九哥生气。九哥不气他,为他气坏自己,多不合算。”
    谢籍很想回一句“怀个屁的公心,这老匹夫就是在跟我一较高下,想要彻底把官员任免一事捏在手里”,满朝文武,大多是能臣干吏,越有能力的人,越想捏更多权力在手里。他新登基,面临的很多都是这样的事,所以谢籍最近火气一直比较大:“不提他,眼看天气晴好,郊外古梅盛放,委实宜游,山山可愿伴我同去赏梅?”
    古人谈恋爱就是这点不大好,约会的形式花样不够多,因为可选择的选项太少。邰山雨也很爱去郊外赏花的,但那些花她其实年年都要去看,虽然每年都还会觉得美,不过还是觉得和心上人一起,应该浪漫一点,偏偏又想不出什么浪漫的方式。
    “也好,啊,对了,我们带上烧烤架子去,梅林畔的溪流里有好多鱼,我们抓来烤了吃。”邰山雨在家基本没机会吃烧烤,邰夫人盯死了她呀。
    谢籍:“吃完脸上长包,又要哼哼叽叽不肯见我,还是别吃了。”
    邰山雨:……
    都厘不清谢籍这话到底是为她好,还是为他自己好。
    “别瞪我,回头叫御厨给你做一大匣子荤的素的,咸的甜的,总能喂饱你,烤鱼还是不吃为好。”谢籍是被邰山雨瞪,都心神泛波澜,整个人里到外都荡荡漾漾的。
    不等回头,在小青梅的瞪眼中,谢籍当即就吩咐宫人去准备,一匣子今天做好叫小青梅带回,另一匣子等到去赏梅那天再来准备好。
    但,两人都没料想到,另一匣子荤素咸甜美食准是准备好了,但邰山雨和谢籍并没能成行——谢籍把萧量给扔死牢去了,道是要不日问斩。
    听到消息,邰山雨还有点不信:“怎么可能,王伯伯指着九哥鼻子骂你这个混蛋,早晚亡朝灭国,九哥都没气到把王伯伯下大狱。”
    “那是王兄与陛下有师徒之谊,还是谢兄的师兄,太熟,不好意思动手。”邰爹对他旧年好友,未来女婿还有点了解的。
    “没罪没过的,怎么能也不过堂不过审就直接问斩,这也太儿戏了。”邰山雨一直以为,就是天子要斩谁,至少也要有个合理的罪名,不然没法跟天下人交待啊!
    邰爹其实也有点懵,确实得有个罪名,但谢籍行事真让人能噎到死,他什么罪够了也不给,直接把人拿下,说要问斩:“不碍事,张子明进宫去了,必能把陛下劝回来。”
    邰山雨:不行,我得缓缓,总觉得谢籍这样下去,有点危险。
    哪怕是封建王朝的天子,邰山雨也从来认为,行事得有章法,得依法依律,不能想怎么就怎么来,想怎么就怎么的那是暴君。谢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暴君的样子,毕竟王甫就是真拿鞋底追着抽他,他也绝对不可能把人问斩不是。
    但到萧量这里,就不同了,一个从前没交情,还一直给添堵的官员,对谢籍来说,可能真是砍起来没压力?
    “爹,萧大夫不会有事吗?”
    “应该不至于,张子明还是很有一套的。”
    闻言,邰山雨才舒一口气,要是萧量真就这么被问斩了,她可能会觉得谢籍挺可怕。不仅仅是谢籍,凡是能一言以决人生死,又无章法,不依律令而决的人,都很可怕。
    “是不是忽然觉得,谢九郎不仅仅是谢九郎,也是天子啦?”邰爹问沉默着的邰山雨。
    邰山雨缓缓地轻点一下头:“本来我的心已慢慢坚定,但忽然又开始不定起来。”
    生命那样贵重,每个人都有一次,来生来世太渺茫,人唯能做的就是珍而重之地对待好这一次,不然万一没来世呢。
    所以,能轻易下决断,把人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都半道没收的人,好可怕。
    谢籍:……
    #陛下:下死牢而已,说要问斩而已,吓吓他的嘛#
 
第四十四章 阳光绵长,落花满身
    咳……忘记上传了~
    谢籍真是吓唬人的,但是满朝文武都拿他当真要把萧量砍脑袋对待,这个苦劝,那个死谏。朝臣们个个轮番上阵,且个个都觉得他脾气暴躁,且真能做出狂怒之中取人全家性命的事来——毕竟,这位在战场上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活口,从来不觉得需要什么俘虏。
    一天之内,谢籍被怼到觉得自己没朋友,甚至是连前挚友现在的准岳父都真当他要砍了萧量。虽然他从前是个纨绔,但自认打登基到现在,兢兢业业,没有一天懈怠过,朝臣们常说如履薄冰,岂不知他也一样如履薄冰,怎么事就会到这地步。
    日略偏西时,谢籍一人独坐大业殿台阶上,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且温柔,像是能把人心底的阴霾摊开了晒没一般。然而,并不会,谢籍在冬日暖阳的独坐中,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历朝历代的天子如何他不知道,他唯知道的是,他现在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这是怎么样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会通往什么样的地方。
    “成安。”
    “陛下。”
    “曾经在这殿阁里坐的人,是不是也怕过?”
    元成安怎么能作答,他既没坐过,以后也坐不了,只能默然无言侍立一旁。
    事实上,谢籍也没想听什么答案,他只是眼神有些空茫,内心有些空荡。也是才知道,原来他的世界里,早不止小青梅一个,还有许多许多。在循着小青梅独行的路上,忽然就多了一整个世界的人,一整个世界的是与非,这些也会让他生忧生怖:“他也怕过,他如果不怕,不会疯狂到那样的地步,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籍并没有注意到元成安在悄然走远,也没听到心上人曼妙轻盈的脚步像花朵落地般徐徐走近,并与他一道坐在台阶上:“我曾听人说过一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从前我并不太懂,看九哥这样苦恼就知道了,所谓的敬畏便是道与德,是心中的尺,是行事的度。”
    康德说,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令他心怀震撼,除头顶浩瀚星空,便是人内心道德。现在,邰山雨想,康德的震撼中,也有敬畏的成份。所以,她相信谢籍并没有想砍萧量脑袋,她的九哥是从前太擅长恶作剧,可能还没意识到,做了皇帝后,手握生杀大权时,这种恶作剧都会变成作恶。
    暖阳中,谢籍回头看小青梅,柔软绵长的阳光,像一朵朵白花轻轻落满她一身:“只要山山信我,足矣。”
    小青梅酸酸软软的笑:“其实刚听到的时候,我也有担心的,但是我的九哥向来最好啦。脸大一点说,我爱这世界,九哥也会同我一起爱的是不是。”
    小青梅脸大的样子也可爱,谢籍虽觉得可爱,嘴上却说:“嗯,脸果然大,不过,脸再大也是山山,吾亦爱至深也。”
    但见小青梅双手揉脸,很是苦恼地说:“冬天能吃能睡,又没怎么动,脸是真的多出一大坨肉了对不对?”
    “对。”
    小青梅:你说爱我一定是假的。
    “反正都长肉了,脸大了,九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因为我好爱好爱这世界,而爱屋及乌。千万不要觉得天凉了,这世界该毁灭掉了,那不行。”邰山雨刚才走过来时,看着谢籍眼神空茫无神的样子,真的好怕他黑化掉的好吗?
    “为什么要等天凉再来毁灭世界?”
    “那你是不想等天凉就要毁灭这世界吗?”
    “我为什么要毁灭世界?”
    邰山雨:“哦,对啊。”
    有小青梅的世界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毁灭它,还是好好留着吧:“别坐地上,冷得很,起来到殿阁里去坐。”
    邰山雨同谢籍一起进殿阁时,朝臣们齐在外边揉胸口:“看来咱们日后还有的是仰仗邰七娘的时候。”
    “只是陛下喜怒皆系一人一身,着实有些危险。”
    “倘所系一人一身都没有了,那便不仅仅是危险,而是大难临头,咱们呐,还是知足吧。天下初定,陛下虽目下不好同往圣先贤较长短,却亦是人君之表,明君之象。”
    萧量的家人听到消息也是舒了一口气,萧量这混蛋倒好端端在牢里,能吃能喝能睡。同僚去看他时,他正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同狱卒胡侃瞎侃。
    张煚:“我观萧大夫在此颇适,不如多待几日。”
    萧量笑道:“中书令不来,我亦有此打算,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能留下来陪我,便捞我出去吧。”
    “对着我倒很没脸皮,怎么不对着陛下没脸没皮去。”张煚一边命狱卒打开门,一边连连摇头,“你啊,再不学着好好说话,陛下下回真砍了你脑袋也未可知,还是悠着点罢。”
    “我不会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真要死在这上边,也是我的命。”萧量可不是一般的不会说话,远的不说,就说刚才的狱卒,要不是上边明摆着说了这人得好好招待,说不定早已经冲进来揍他。虽然他觉得还好,可他是嘴不会说,眼睛会看,方才一番谈话狱卒是一点不觉得好。
    张煚冷笑一声:“玩笑话说得倒轻便,萧大夫回家看看家人便知,日后是该有点底数,别什么都说,什么都跟陛下针尖对麦芒。”
    当谁还没点孤高脾气似的,张煚心说我当年也是“老子天下第一”,现在怎么着,还不是掐着世事的脉络,低头做人。学不会低头做人的,就别到时候怪世事按着他头教他做人。
    “你也别当自己还是忠臣忠言,听不进去的,用不趁手的,于陛下皆非忠臣,皆非忠言。有句话,可赠陛下亦可赠萧大夫——教善勿令其高,缓缓而从,过则反之。”张煚有时候也想按着熊天子往地上揍,可他到现在也没动手不是。
    “另有,千万别拿邰七娘说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张煚说完,率先走出大牢,阳光正好,冬意恰融,张煚却不由叹口气,萧量这混蛋也很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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