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郎告辞离去后,谢籍便愁谁来任司隶大夫一事,中书令王甫闻讯而来,也问谁也接任袁大夫之职,谢籍:“卿是中书令,此事本应先问卿可有得宜的人选。”
王甫:“陛下初掌社稷,如今既逢此事,不妨提任几个真正信重之人。”
这话明白人一说,明白人一听,什么意思自然分明——借此面值,可以提拔“自己人”了。
虽然谢籍旧年纨绔,却也不是没信重的人,信重的人里也不乏有能力之人,但真没谁有能力到能任司隶大夫,毕竟他信重的人,也多半同他年龄差不离。就是偶尔有像邰爹一样年纪长点的,却是王甫都说了,邰爹的能力干仅够干好洛阳官长。
“张煚可否?”
张煚论起来是谢籍的表叔,但一表都三千里,张煚不知表了几表,两家其实本没什么渊源。早些年,谢籍同这位算是酒友,张煚好酒,但人家好酒和别人不一样,张煚好酒是空闲时,把天下的酒搜罗齐,每种酒细细品尝,一一写性状味,并为之定等次。
说到张煚,王甫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张子明臣亦看好,只是司隶大夫一职,恐其不能适应。”
王甫心里有个小本,本子上有一小撮人,那些人都是中书省的胚子,到底谁能谁不能,虽也不是他说了算,但重点举荐谁,他还是能说道说道的。张煚就是王甫的几个重点观察对象之一,能力尽有,只是司隶台实在清苦了些,张煚好酒,光酒友就很有一拨,让他跟守着个清清独独的衙门,难。
“卿可有人能荐?”
“高朔。”
谢籍:“卿就不能提个能让我舒心的人。”
高朔是谢籍旧年至交高楚的长兄,比高楚大了有十来岁,亦是个常能语重心长劝人,且喜静并不爱往热闹处去,有知交好友却不众的。往年里,高朔管束幼弟时,谢籍挨边没少跟着一起听训,谢籍想想这个人选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王甫的意见,谢籍还是听的,便命人去传召,不想高朔竟辞拒,他还辞得特别接地气:“陛下,臣早年管束幼弟,口水也说干,高楚至今仍不服管教。家中事尚如此使人心生倦怠,况天下事,天下人。”
谢籍这时候,特别想把正在游历山川的好友从外边拎回来打折腿,不过想想当年高楚敢这么浪,也有他一起作伴的原因,就没脸提这茬:“卿再仔细思量思量。”
高朔虽然答应考虑一番,但考虑的结果仍是推辞不就,谢籍思来想去,把信重的人翻一轮,实在没什么好提拔的。遂叫中书省荐人来,中书省荐上来的人有三个,谢籍从中选了萧量。没别的,中书省荐上来的三人里,就这人不熟,可以放心怼,谁也不用给谁留情面。
完了,谢籍还要同小青梅吐槽:“往日里我看袁大夫,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萧量任司隶台,才知道袁大夫多招人喜欢。”
“至少袁大夫劝谏时,从来说的都是漂亮话是吧。”而且有一种美得令人陶醉,然后不由自主把劝谏也当了褒奖来从而行之的魔力,显然新上任的萧大夫还测有get到这一点。
”原本是觉着没旧日情分,加上也值壮年,将来揍起来至少也下得手。不想,还没找着揍的机会,我快被他气死了。“新君临朝,总多人事任免,谁不愿意任用信得过的人,哪怕那人能力可能要稍稍逊色那么一点,但差不太远是吧。就官员任免一事,谢籍和萧量最近快要怼出新高度来,偏还滑手,让他都找不着机会揍他出气。
小青梅只能对她家陛下抱以深深深深的同情:”朝堂上的事我也不大懂,但我爹要是想在哪里换自己信重的仆从,都会直接跟我妈说,这人我信得过,得把他用在哪哪哪,我安心。我想,九哥没准也可以这样做,毕竟新官上任,未必能像王伯伯和袁大夫那样,不用九哥说都知道谁是你信任的,谁是你想要栽培的。“
做皇帝怎么做,各人有各人说法,谢籍最近发觉了,光绕弯子深城府不行,光直来直往没心机也不成。得对什么人使什么法子,一人一策,一人一对……可这不是麻烦么,他要有那时间,不如抽出来和小青梅愉快玩耍。
而且当了皇帝还要天天琢磨人心世故,多不符合他对皇帝这份差事的审美。虽然皇帝这份差事,委实是个应该看透人心世故,才能驭下有度,赏罚分明的。
唉,谢籍看着小青梅,心里特别累!
什么时候,才能和小青梅随心所欲地在一起,管他天塌地陷?
#大约,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第四十章 笑语盈盈暗香来
登基为天子的第二年,对谢籍来说是从困难模式开始的,开年还没怎么就失去了袁大夫,接着他一直倚仗的,并帮助他顺利接掌zhèng quán,帮他处理了大多政务的中书令王甫因不慎跌倒而几近陷入昏迷。
失去袁大夫,对谢籍的打击无非是少了个说话好听,能自动领会他意思的司隶大夫。失去中书令王甫对谢籍而言,可以说是天都塌了一小半,消息深夜送来,谢籍瞬间清醒,一点睡意不留,起身披衣,也顾不上洗漱整理仪容,当即便过府去看望王甫。
谢爹正好在王甫家留宿,谢籍去的时候,谢爹正在和昏迷才转醒,并清醒到能说明白话的王甫谈朝堂事:“九郎虽年轻,但心里自有成算,只是心性还有些不大安定。这孩子得好生劝导,将来未必不能远迈秦皇汉武,我倘辞中书令,张煚虽还年轻,但亦能接此重任。”
这大约是王甫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王甫深知谢籍尤重情义,旧年与他们交的,如今在朝堂上,便是指着他鼻子骂,他也更多是无奈,最多气恼一番,并不会做什么。但熊孩子至今是熊孩子,倘无旧交在朝,他能放手施为,只怕要糟,好比萧量,那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能动,而是当着旧交的面,没好意思犯熊。
“辛苦师兄了,这孩子从小不让人省心,又爱跟我对着来,多亏师兄这些年教导,才不至让他失教。”
“你也要担当起来才是。”
谢爹:“算了罢,我们父子天生没吃那碗饭,倘日日相对,只能彼此嫌弃。”
王甫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总是你们父子间事,自去细思量罢。”
王甫话音落下,仆从在谢籍点头后入室内通禀,谢籍一进屋,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气息较平日更弱许多的王甫,有点头疼:“快别说什么辞不辞的,先养病罢,中书省那么多官吏,总有能顶事的。”
“陛下,臣年事已高,早晚有这一日,且经自一遭,臣已深感人不在盛年,体弱多劳损,自觉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了。”王甫这一跌,因岁数大,少说要年余才能好。中书令半个月不理事无碍,年余不理事,必会出乱子。
最终,为王甫能长命百岁,谢籍还是同意了张煚接任一事,张煚本就是王甫重点栽培的,资历什么都都已经熬足,只是年岁还略轻点,别的都无碍。当然,zhèng quán没有不带血的交接,中书省的交接,两位中书令间可以不带风波,张煚成为中书令后,在中书省里少不得掀起点风风雨雨。
谢籍自觉这些风雨不干他事,张煚既然是王甫看中的,想必能力不缺,驭人之能也够用,自然不会连中书省的风雨都应付不过来。
又半月,张煚接调令入中书省为中书令,张煚入中书省许有风波,许没有,至少到谢籍这里看着是一切风平浪静。风平浪静是风平浪静,肯定没王甫那么趁手,谢籍现在大多政务都得自己处理,张煚不是指望不上,而是张煚说了:“臣非是王相公,总以长者慈怀示陛下。”
换句直白话来说:我又不是你师伯,干嘛要继续宠坏你,别瞎琢磨了,赶紧好好批你的奏章去吧。
看着满案奏章,谢籍苦不堪言,只能想象满案奏章都是小青梅的笑脸,不然真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早知道不该答应让张子明来接任,张子明这个没上没下的混蛋,连朕的话都不听。”
谢籍自来很少用“朕”这个字眼,这会儿用是满心苦涩,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简直没有一点威严,甚至可能还没太多尊严。
不过,张煚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张煚能被王甫看中,是因为这位太有手段,太有方法,脑子活转得快。谢籍对着满案奏章面色发苦,他便邀能让谢籍甜起来的邰山雨进宫去看望“辛勤为天下子民计的陛下”。
“他这样忙呀?”
“天子任重,江山社稷,黎民安乐皆在肩头,自然是忙的。”张煚面对谢籍时像个不近人情的混蛋,面对邰山雨时却特别温柔和蔼——这是发给陛下的糖,当然要保有原本的可爱柔软,浪漫天真,不然就不甜不着陛下。
邰山雨也委实很多天没见着谢籍了,恋爱中的男女,一会儿不见都像隔着半个世纪,何况这么些天不见:“好的,那我准备一下就进宫瞧他去。”
这一准备,邰山雨就准备到了下午去,谢籍在宫中刚吃过饭休息了会儿,正要继续跟奏章战斗到底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抬眼看去,小青梅在雕花朱漆大门边笑意盈盈。随着小青梅走近,沁人心脾的梅香,也随着她一点点传递到谢籍呼吸间。
虽然门外就有梅,但小青梅不来,谢籍是闻不见的,唯有小青梅来了,这世界才有了香,有了色,有了味。
“山山。”
“听说你好忙的,我来就你啦。”邰山雨说完环视一圈四周,“这里好像是处理政务的地方,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谢籍:“这天下哪有什么地方是山山不该来的,山山哪里都来得。”
说着,谢籍直接把邰山雨引到他的座椅上坐着,不假手他人地给小青梅端茶递水,还给她剥桔子。那盘桔子早上就放那里,谢籍没工夫吃,如今倒有工夫细细剥干净了递给小青梅。
“这里我能坐吗?”
“能坐能坐,我能坐得,山山自然也坐得。”谢籍恨不得把心都捧到她面前任她自取,更别提别的,他觉着没问题,世人谁又会觉得有问题——谢籍就是这么想的。
好在这年月,还没有什么御座龙椅,就算有,书房这里的也称不上,大朝会坐临百官的那张,勉强才能算御座龙椅。
邰山雨坐是坐了会儿,不过很快就站起来,坐到一旁去:“爹说王伯伯一辞官,九哥必定要好忙,我还想你忙过这段时间,我们再见面就好啦。不想张叔叔来问我,能不能进宫来瞧你。”
谢籍听到这番话,顿时觉得张煚这中书令很要得,知君心体君意,虽然不能帮忙处理政务,但……勉强还是算他合格吧。谢籍沉醉在小青梅的笑容和梅花的清香里,觉得奏章和混蛋也都可爱起来。
第四十一章 鲜花满目,处处好景
对于治理国家,邰山雨一直觉得,这是一件伟大而艰巨的事。
然而……谢籍处理家国天下事的画风是这样的:一边顶着他吐槽小王子升级后的终极版桂冠——吐槽天子尊号,一边批奏章的。看到生气的,会扔地下踩几脚,大骂混蛋,把奏章当仇人一样,拿脚碾了又碾。看到高兴的,会哼着调子给人批个“已阅,卿所奏,甚悦吾心”。
奏章累案,一起吃午饭,谢籍挤出时间来,陪邰山雨逛花园。冬日的花园花木凋弊,但自有巧手工匠,将园景陈设得令人耳目一新。谢籍引着邰山雨,别有用心地引至徽猷殿,那是后|宫正殿所在,于一片花林扶疏之中,便此季,也鲜花满目,处处好景。
“这里乍一看,跟春天到了似的,花开得真好。”邰山雨对殿阁可没什么研究,加上地方大,他们走一路来,哪是哪,到底走向了什么方位,邰山雨根本弄不清楚。
“山山觉得好便好。”
“我……”虽然邰山雨真论起来,到土著们这里也算半个文盲,毕竟好多典故她是说不上来的,“九哥,这徽猷殿是用来做什么的殿阁?”
“徽猷意为美善之道,山山以为此处是何处?”谢籍在花间笑看小青梅,更觉满目芬芳,美不胜收。
沿阶而上,邰山雨已经能看到殿阁里的陈设,好些东西都让她觉得怪眼熟的,比如竹叶纹花纹的青纱帐幔,还有精巧的案头山水小景,甚至是桌上摆放着的茶具都是她常用常见的式样:“这是后|宫殿阁?”
“正是。”说话间,谢籍拉着邰山雨的手迈进门槛,殿阁里并无宫人在,殿阁除日常有人打理收拾,平时并不留人在此。对谢籍来说,主人尚未入住,留那么多闲人在干嘛,岂不显得这宫殿已满满当当,就该显得空荡荡才像是待迎主人入住的样子。
“九哥每天这么忙,竟还有闲工夫费心布置。”邰山雨是想说,看来还不够忙,又或者最近这段时间才开始忙。
但听在谢籍耳朵里,是小青梅领会到了他的心意,心疼他每天好忙,还要花时间来为她费心布置殿阁:“只要山山喜欢,再费心也值得。”
邰山雨好想吐他一身哦,只拣自己爱听的话听的这一点上,大概没人能比得过谢籍:“我道我家园子里怎么空了好大一块,问我爹把盆景送谁了,他高深莫测不答我,只说什么将来会知道。”
好友果然还是值得信任的,哪怕身份有所转变,总有旧情在。谢籍此刻无比感谢当年和邰爹成为好友的自己,如无当年,他想遇到邰山雨,并与邰山雨有青梅竹马之旧,无异痴人说梦。
观看过殿阁,谢籍还得继续回大业殿批奏章,谢籍怕邰山雨无聊,想着还是送小青梅回家玩耍去。邰山雨却琢磨来都来了,多待一会儿,谢籍是巴不得邰山雨一来就不再走,断不会把人往外赶。
如此,谢籍自是度过了美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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