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籍幽幽看他的王爱卿,半晌半晌叹口气道:“爱卿若将《求淑文》给邰卿看了,便不会如此。”
被这么幽幽怨怨怼着,王甫特别想直接开嘲讽,但想想提亲不顺利已经够惨的,不适合往谢籍伤口上撒盐,这点不论对方是陛下还是寻常路人,王中书令都会这么干:“陛下,一篇《求淑文》改变不了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说谢籍的文采没有惊艳到让人见之忘俗,并因爱才肯欣然点头许嫁闺女的程度。
“爱卿,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没成算的人?”
“陛下武定河山,文定社稷,自然事事心中有数。”
“那下次登门,恳请爱卿将《求淑文》先行递给邰卿。”谢籍:朕谢谢你了。
王甫心想陛下不肯死心就算了,先递就先递,赶明儿他就找邰老弟递《求淑文》去,看陛下怎么翻出浪来:“是,臣遵命。”
话说到这,当告退了,王甫正要道辞,不想谢籍半晌半晌地开口道:“她是不是很好!”
这短短六个字,听着不像是询问,更像是骄傲的炫耀,说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王甫还真没见过谢籍这样的时候,心中暗叹口气,既然如此爱煞,就该一步一步来,好好求娶,却为何偏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邰太守的女儿,自然很好,只是……陛下听臣一言,既甚爱之,便顾惜之,宫禁之深,性天真趣浪漫多不时宜。”王甫只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来,邰家全家上下,都不是那心计深思量多城府足的,其中以邰七娘为最。这样的性情放到深深宫禁里,只怕要成日思量该如何活下去。
谢籍却笑道:“爱卿也听信了广选后宫之言?时人多误我,我这后宫何须三千佳丽,只山山一人足矣。”
似此类的话,王甫一生听过不知多少,绝大多数是没能践行的,情浓时仿佛世界只需要有彼此便好,待相守日长,深情转淡,便当时多少深爱都化作了“啪啪啪啪”响的巴掌,自己扇在自己脸上,也扇在心爱之人胸口上。若有来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如此作态,委实太过伤人,性情柔软的易自伤薄命,性烈的……说不得能断送全家性命。
“陛下,若不能将这话半分不差地带进棺材里,便莫轻向女郎如此许诺。”
从一个能带头扔茶盏的中书令听出这么一番话,谢籍一点不意外,倒很能感受到对方的语重心长:“爱卿且安心。”
在王甫语重心长,替他邰老弟一家圆场作备书的时候,邰家上下总算缓过来,邰爹问邰山雨:“山山最近可曾遇见什么生面孔?”
最近城里来来往往的生面孔不少,要真说接触过,有谈过话的,邰山雨只想起两个来,一个是衣上带征尘,帮她挖了一丛水蓼的大叔,还有就是到江边别院第一天,恰遇上下雨进别院避雨的年轻人。邰山雨这么想着就这么答,问她觉得像是哪个:“哪个也不像啊,我跟大叔还说过几句话,同避雨的路人只一个照面,笑了一句好嘛。”
邰爹和邰夫人、邰哥一起沉默,互视一眼心底都浮起四个字——一见钟情。
要不是自家妹子,要不是对方是新帝,他们真想说一句:真是一段千古佳话般的姻缘开端。
“听说新帝年轻,许是避雨的年轻人?”
“要是那大叔还好理解一点,毕竟说上了话,可那年轻人,隔着老远,面容都不很能看清,他是到底看上我哪里啊?”邰山雨这时候是真想面见新帝,问一句“你看上我哪儿,我改还不成”。
邰哥深深地长长地叹气说:“山山,别逢见着胡子满脸的人,就认为人年纪大,没准人比你大不了几岁。”
邰山雨:呆。
“那现在怎么办,我不要嫁,我当不了皇后的,那是一guó zhī mǔ,肩上的担子可重了。爹妈哥,你们都知道的,我打生下来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心里不能压事,不然要成宿成宿睡不着觉的。”邰山雨自打穿越,有这以一家子亲人,哪有什么事需要上心的,成天只需要琢磨怎么玩耍,怎么吃好喝好就成。实话说,她的各项生存技能,穿越前才是巅峰,现在已经跌到深谷啦——都是被惯的。
现代爹妈不是不想惯,是惯了她怕日后社会教她做人,在邰家不存在这问题,寻个知根知底,人口简单和睦好相处的人家嫁去,娘家能罩她一辈子安枕无忧,她遂安安心心地放纵自己被惯得几乎生活都不能处理。这样说当然不存丝毫怨怪,反而充满被宠爱的幸福感,以及满满都是满足的喟叹——人生如此,生下来就是巅峰好嘛,干嘛还那么费劲挣扎,那是自己求生存的人才需要劳的神。
邰·穿越·女郎·山雨:脸巨疼,不想索话,心塞。
第八章 天上掉下个九叔叔
不等中书令王甫再次登门,邰家的门槛就快被女郎们踩烂,大家倒不为别的,就为一起来拿“呵呵”糊邰山雨一脸。
阮女郎道:“借问阿邰,现下心境如何?”
众人只见邰山雨一脸yù xiān yù sǐ,便不由欢笑:“阿邰,这时也别藏着掖着啦,赶紧同我们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定情的,快说快说,今儿不给我们个交待,我们可不会放过你的。”
“就是,哪怕你是未来的皇后殿下,这不现在还不是嘛,等你是了再来封我们的嘴,叫我们不许说不许问不许打听罢。”
“是不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阿邰……你好似真的青梅竹马与人有旧耶。”
邰山雨: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谁谁谁?”女郎们一时间忘了逼问邰山雨,齐看向同邰家比邻而居的阿沈。
“谢籍啊。”
邰山雨不敢说自己记性好,但她忘性绝对不大,这倒不是说她连谢籍这个人都不记得,让她怀疑自己记性的是——她对自己和对方青梅竹马的事实根本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和他青梅竹马有旧啦,他跟我爹比跟我好得多好嘛。”
在他们老邰家,爹妈各占半壁江山,妈负责在万千女性里使劲圈粉,爹负责不时拣个好基友,她和她邰哥负责摇旗呐喊当小透明。而谢籍,就是邰爹当年路边拣来的好基友之一,别看他们之间差着二十来岁,一点不妨碍他们成为忘年之交。
邰爹的朋友,有他欣赏的,有欣赏他的,也有趣味相投的,好不幸哦,谢籍属于趣味相投的。邰爹的趣味是雨里狂奔放纵天性,谢籍的趣味是斗鸡走狗气他爹,嗯,邰爹和谢爹关系也挺好,不过是属于那种经常吵架,吵没三天又能和好如初的那种,所以,邰爹老欣赏谢籍了!
唔,最重要的是……
“九叔?”
看吧,女郎们都是这么唤谢籍的,因是邰爹的朋友,来往得多,互相就熟,女郎们喊谢籍九叔,也是从邰山雨这里跟去的。至于邰山雨,那还不是因为谢籍同她爹称兄道弟,她才喊九叔的么。
女郎们闹清楚谢籍到底是谁后,就不需要邰山雨答什么腔了,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九叔同阿邰青梅竹马没问题,不过,九叔真是陛下吗?”
“那还能有假。”
“从前和现在的差别也未免太大了点儿。”
“是啊。”谢籍把亲爹都气得山中道观长住图清静去了,可见当年谢籍有多擅长搞事。
邰山雨在女郎们的一言一语中陷入深深的迷惘里,这种迷惘一直持续到中书令王甫把《求淑文》送来,然后她更迷惘啦。
最后是邰爹给她解的惑,邰爹通看《求淑文》全篇后,用力拍下大腿说:“倒是什么都没忘,山山十一岁那年,他曾明里暗里问过我,日后有无结亲可能。虽旁人尽觉他纨绔不知事,我倒觉得他心地好,心思也好,便同意了。不过是离乡那年,他又递了信来,上边写了两行字托我转交山山,山山,你不记得了?”
邰山雨:拜托,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记得。
见闺女一脸迷惘,邰爹将当年信上的两行字复颂一遍:“此去归期不定,生死难料,愿卿得觅良人,适高官之主。”
“爹,要是我没记错,当年你没说是谁写的,也没说怎么回事,直接就给我,让我看看这么两句话该怎么答复。我又不知道是谁写的,还以为是董伯父的戏文,请你来问我,我们这年纪的姑娘会怎么答。而且,我记得我当年答的是好的,听人劝,吃饱饭。”邰山雨想着,既然都答了好的,就算有什么,这时候回来,也不该再上门提亲呐。
要说起来,要不是家里因前两年邰老太爷过世举孝,家里不宜办喜事,她说不定都已经定亲,现在已经嫁人,哪里会拖到二十岁还在相看人家。再说到相看人家,上个月邰夫人还说相看好了一户人家,想着这段时间叫来见一见,处一处。
邰山雨觉得自己脑子都被迷惘糊满时,邰爹还给她会心一击:“不止写了这两句,后来你还加了一句——光阴弥足珍贵,岁月从不重来,我不会浪费大好辰光,去等一个不回头的人。”
“我有写这句?”
“有写。”邰夫人为此作证明,因她也看过。
“那就奇怪了,我既然都写了,他怎么还来提亲?”
“许是觉得你等了他这个不回头的人?”邰哥贴心地帮妹子提供解答。
邰山雨:……
“爹,我不要进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会水,会淹死的。”本来还担心抗旨拒婚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既然是谢籍就不用担心了,大不了去山中道观把谢爹那尊大神请出山,谢爹总是镇得住谢籍的。
“成。”
邰山雨是听完这个“成”字,又犯愁,从前谢籍就以气他爹为乐,父子俩因昔年旧事,一直不算很和睦。至于邰爹和谢籍之间的交情,人家都已经是天子啦,谁知道从前的交情还作不作数,现在人掌握生杀大权,积帝王之威,连是不是从前那个人都不好说:“爹,要不我再想想。”
邰爹:“莫非山山心里还有几分心喜他?”
答是不对,答不是也不对,邰山雨只能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邰夫人:“女儿家的心思本来就难明白,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且慢慢捋着吧,咱不急,想好了再谈,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万不能轻易作决定。”
“不管是可还是不可,山山都不要想其他,琢磨明白自己的心便可。”邰哥这是希望邰山雨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而不要考虑其他外因。
他们越是这样,邰山雨越觉得自己要慎重地思考一番。
这时候,邰山雨其实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拒婚的,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最后还是会拒婚,她一点没考虑到谢籍这人向来擅长搞事的因素。
所以,当第二天谢籍光明正大递帖子过门,邀她去游湖时,她特别想把帖子直接掀谢籍脸上!
——居然在我琢磨怎么拒绝你的时候下帖子邀我游湖,不带这样打断人思路,乱人阵脚的。
#谢籍:兵者,诡道也#
第九章?从来套路人心
宫禁中,芙蓉吐蕾,将放未放,恰是黄昏有雨,谢籍用晚膳的间歇不期然抬头看一眼,点点娇红半露半藏在粼粼水波间,风吹一片摇曳,其间仿佛有个眼睛特别明亮的女郎,正笑意盈盈。
给谢籍把邰女郎的回帖捎回的侍从,就是谢籍出神看芙蓉花时进来的,递上回帖,麻溜走人——听邰家口风,邰家七娘子似乎并不答算应陛下的邀约,因而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谢籍从头到尾淡定地看完帖子,一点意外没有,全在意料之中,真很好说话就不是他的女郎了:“还是这么不乖,罢,既你不乖,那只好我乖一点。一家里,总要有个乖的,不然全家都不乖,怎么能好。”
山不肯赴我约,那便我去有山的地方呗。
洛阳女郎们天天有花样,但凡天气晴好,都会呼朋结伴到处游玩,经一段时间连绵不绝的雨后,太阳软软地照满晴光,经雨洗过的山川格外新润可人。女郎们便相约一起去田庄上吃瓜摘果,邰山雨正好也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好生揉揉快被自己抽烂的脸,遂欣然应约。
女郎们约的田庄叫竹塘里,因满山满谷修竹茂林而得名,是女郎们夏日里十分爱去的清凉之处。下得马车拾阶而上,两畔密竹罗阵,凉风涤燥,女郎们或前或后,或独个趁步,或两两把臂同攀。
爱睡懒觉的邰女郎很自然而然地落在后边,谢九叔很知道邰女郎爱睡懒觉的脾气,慢慢悠悠地也走了个最后——委实是奏章太多,不处理个七七八八再出宫浪,会被中书省一众官员喷成斑点狗。
谢籍下马车,未远三五十步便是邰山雨,他也不喊,只目神专注,心肠柔软地看着她脚步翩跹,裙钗摇曳向上攀登。看片刻,才举步沿着台阶快步向前,待还有十来步距离时,谢籍停下轻声唤道:“山山。”
邰山雨听到有人喊她,自然而然回头,猛一照面还真没认出人来——江边别院里那回相见隔得有点远,水边挖蓼时又蓄着须,邰山雨是真不知道这位是谁:“虽看公子面善,但委实想不起来是哪位,当真抱歉。”
这边谢籍还没作答,来迎邰山雨的女郎沿着台阶下来,老远一看把谢籍认出来:“臣女见过陛下。”
阿筠姓王,不巧,恰是中书令王甫的孙女,曾在谢籍拜访王甫时和谢籍已经见过面,自然能把谢籍的身份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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