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倘有志为天下百姓餐桌添美食,为四海农田增收,那就必要通读农书,通读农书,才知作物如何生长,才知桔生淮南如何,桔生淮北如何。”严夫人为邰山雨到相熟的人家借来了《农书》、《万物纪要》等书籍,半是农耕的,半是讲各种从地里长出来的食材的,其中有许多手绘图片。说是书籍,其实并不准确,它们俱都是手札,并未出版,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出版流传百世,或许不会出版,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河中。
邰山雨看着满案打上了“必修”戳记的手札,感觉任务有点重:“好吧,我会仔细阅读的。”
每一本手札,都充满了记录者的心血,仿佛能看到他们为了守候一株草木的四季不同形态而苦守山中,又仿佛能看到他们同农人一起,满腿泥的在田间地头忙活,待到收成时,他们脸上的喜悦比农人还多。翻开手札,每一页都书写着一个身处历史洪流中而不自觉的人,是如何身体力行去“为有趣之事,遣无聊之生”的。
“这扉页上写得真好,为有趣之事,遣无聊之生。”千言万语,说应该做点事,其实邰山雨也只是被说服,然而这句话说到了她心坎上,一生何其漫长无聊,不做点有意思的事,那也未免太过无趣。
严夫人但笑不语,做了这么久的“严先生”,严夫人已经约略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是邰山雨能接受的,什么样的道理是她会认同的。不然,何必费那么多工夫,借来这么多手札供邰山雨细观,很多学问,早有成书,但这种带着温度东西,是必然能打动皇后殿下,并使之细心观看,且记住的。
邰山雨这一看,便看到正午,午饭摆上桌,谢籍抬腿进殿阁。殿阁内青烟袅袅曼妙生香,邰山雨端坐书案前,静静看书,看得且认真且专注,她往日里看戏本可不这样,通常一边磕瓜子,一边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看得乐不可支。谢籍悄然走至邰山雨身后,轻睇一眼:“这是山山今日的功课?”
“嗯,还有好多呢。”邰山雨说着递给谢籍看,“九哥,这些手札都是瑰宝,即使不能装订成书,也要多誊写几份,如此闪耀智慧光芒,充满汗水和辛劳的成果,不应该淹没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秉承着“小青梅说什么都对”这一原则,谢籍毫无二话地点头:“好,稍后我便嘱咐他们去誊抄,山山看书累不累,饿不饿,知不知已正午,该到用膳时。”
“知道郎君回来会喊我一道用膳呀,我特地装作听不到她们摆饭的动静呢。”邰山雨含笑搁下书卷,夹入一枚书签,便同谢籍一道去用饭。
谢籍深表受用。
下午邰山雨休息片刻散散步,继续伏案看书,看得累了便挑无图画的,使宫人读给她听。
如此月余过去,邰山雨终于觉得可以开始她预定的计划——绘海图,因为有严夫人提供的珍藏,她压根不用找借口和理由,综合一下,再据各类书籍一同参看对照,画出海图来不算什么。只是这个时代也奇怪,仿佛大家都只盯着中原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从来没有想过要征服四海,甚至海外,所以也就没有太详尽的,他国海图,至于整个世界的,那就更没有了。
也是奇怪,这么多人酷爱出去浪,怎么就没人想过要给后人指个出门的路呢?
即使是严夫人的先祖,画的也零零碎碎,邰山雨要不是脑子里有中国左近国家的现代海图轮廓,可能真没法综合并绘,形成一副完整的海洋与海岸线图片。毕竟大陆板块一直在不停漂移,千余年的时光,肯定是有变化的,这种变化哪怕肉眼看不到,可能人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有变化,但变化从来没有停止过。
眨眼,便是谢岩满周岁,三朝不曾大办,百日不曾大办,到了周岁宴,谢籍也没想过要大办。他到现在对儿子还是一样嫌弃,这种嫌弃从头到尾没有少过,偶尔还会往上浮一点,然后在小东西讨着他好的时候再跌回一点来。一个嫌弃死的倒霉孩子,办什么周岁宴。
到这时候,张煚就要怼他了:“陛下可曾想过此事殿下如何自处?”
谢籍:这关山山什么事。
“陛下一直不欲为皇长子殿下办宴席,宫里且不说,宫外少不得风言风语,陛下难道欲叫谣言伤了殿下心?”张煚也没法,保能从这方面来说,真要说谢岩到底是亲生的,未来说不定是太子,会继承帝位,谢籍才不会搭。
一涉及到邰山雨,谢籍果然不用二话,老老实实点头:“好罢,此事交宗正寺去办。”
邰山雨听到消息奇道:“不是不办吗,怎么忽然决定大摆宴席,邀满朝公卿并命妇参宴?”
“张相公劝了陛下,陛下便同意了。”宫人回道。
邰山雨默默想,这会儿谢籍心里一定挺别扭的。
可不是,别扭极了,儿子是亲生的没错,但谁规定亲生的就不许亲爹嫌弃啦。
谢籍盯着摇床里的小东西,一脸嫌弃,小东西倒很欢快,看着摇床上晃动的星辰日月和小动物,冲他爹特别嗲,特别软绵绵的笑。
谢籍:“办了宴席,生辰贺礼就别想要了,缺钱知不知道。”
谢岩吐泡泡。
邰山雨在一旁快要笑坏了:“生辰贺礼都已经准备好,不给阿岩,留着不给,岂不是白花了钱,不成还能退吗?”
谢籍表示一点也不想听这个事实,反正不给就是不给。
“本来我还有迟到的生辰贺礼给九哥,那这样……我也要留着不给啦。”
谢籍:“给给给,山山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秘密,先不告诉你。”
#陛下:可挠心挠肺死朕了#
第八十七章 国力之盛,武力之强
登后台登了半小时……
在宴罢满朝文武并勋贵世族的夜晚,邰山雨把她准备好的迟来生辰贺礼送给了谢籍,那是一张海图,概念模糊一下,四舍五入约等于世界地图。
整个世界绘在一张巨大的上好绢面上,带着一点无法漂净的浅黄,缓缓在灯下一点点展开,起先还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无意义的线条。随着画卷的展开,整个世界便也在眼前完全展开了。
“五洋图?”
“据众多游记和《海国志》来看,世间应当有五个非常大的海洋,他们往往会描绘海岸的线条,陆地的山川地貌,但好像没有人把它们全合在一起。《海国志》说普天之下,除陆地便是海洋,那我想海岸线之外,便都是海了吧。我也不知道这个图有没有误,但离中原较近的大抵都正确。”用我当年能手画世界地图的能耐保证,虽然经过多年堕落,忘了一部分,还有时间加成的缘故,有一部分错漏,但结合《海国志》和众多游记,她把自己能补上的全补上了。
要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看到自己所征服的不过是广阔世界中的方巴掌大的疆域,一定会迸发出更蓬勃的野心和征战欲——谢籍不是。谢籍看到满图画的海洋与陆地,琢磨片刻想的是:有点麻烦,天下之大,自然不止一个中原,但显然天下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大更复杂。啧,不管是交是攻,都麻烦。
对于一个来自大家酷爱把自己称作“大吃货帝国子民”的现代人来说,这完全是一个处处充满美食yòu huò的美味陷阱:“九哥,《海国志》上写过,这里和这里物产极为丰饶,是地里能长出宝石来的地域。严夫人的先祖,在那里尝过许多没尝过的食物,只是路途太远,他并没有能带回来。”
可能也是没有那样的意识,当然也许是觉得并不美味,所以没带回来,形成的原因可能很多,但结果只有一个——中原现在还没有种植。
“我知道山山的意思了,这份五洋图多临摹些,分发给欲出海识人间之大,知四海之奇的远游人。”顺便可以给他们一个官方身份,让他们作为使臣,去造访四海诸国,呈上国书的同时,也可以考虑奉上能展现实力的国礼。
知晓谢籍要同呈国书并国礼时,很正儿八经地给谢籍出主意,这回可真不是胡给出的主意:“可以加入色彩鲜艳,印染华丽的丝绸,还有白糖。”
忘了说,她这辈子,最像穿越者的地方就是弄出白糖来了。但是她一点没藏私,立马一转手就把这秘方公之于众,于是顺利地便宜地吃上了白糖——多看点穿越小说还是有用的,至少她就是通过看穿越小说知道白糖怎么变成白糖的。
谢籍品咂一番,认为小青梅很具深意,丝绸和白糖展现的是整个中原国力之盛,而他准备好的吹毛断发的兵刃,展现的则是武力之强。唯兼备国力之盛,武力之强,才是一个完整的,强大不可侵犯的天朝上国:“山山提得是,我这便命人去准备。”
邰山雨:要记得多卖点钱,换点真金白银珠宝回来。
奉上国礼不可能奉一船嘛,但带可以带一船呐,除国礼之外,拿来卖卖卖,必然能挣得盆满钵满。邰山雨是想通过真金白银的财富,激励整个中原的人,向海外去辐射,只有眼见过世界之大,才会有更深刻的危机感。邰山雨也希望,拥有整体危机感的中原人,能少一点内斗,多一点更广阔的野心——比如去征服一下世界呀。
邰山雨并不知道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的改朝换代战争是否可以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流里,但她的能力,也就能想到这样。再加上把外洋高产的农作物带回,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想来应该能缓解吧。
纵观历史……好吧,邰山雨现在想不起太多历史来,她只大约有个概念——所有的改朝换代其实都是来自于最底层的起义,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临摹《五洋图》不难,准备好国书国礼,找得宜的人戳个使臣的印也不难,所以在邰山雨忧国忧民忧万世的时候,浪到飞起的追风少年or中年们,已经带着她的《五洋图》去核实验证,并且去往探访那些或许有国家的地域,递国书奉国礼并视情况建个交。
出海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间短则两三年,长则十年八年,好比严夫人的先祖,在海上漂泊二十三年才画出一本《海国志》。以及,严夫人觉得邰山雨非常具有天赋,教得比以往更加细心。
在教导邰山雨的同时,严夫人也洗去了身上失去一身依靠的悲伤,许是有了新的寄托,身体也略略有点好转,加上太医日日看拂照顾,脸上竟然渐有了健康的红晕。邰山雨说的时候,严夫人照了照镜子,片刻后温柔笑道:“因他不在了,才晓得自己应当强起来,不然阿颖一人在世间过活,岂不艰难。说起来,还当谢殿下,若非有殿下,我亦不能撑到现在。”
“所以女郎们也应当有自己的事业,不然把一生全系在郎君身上,不然少领略了世间多少风景,多少乐趣。”每个人对于存在的价值有不同的定义,这时候环境犹为重要,一个可以让人zì yóu选择的环境和让人只能被动在小范围里选择的环境是不一样的。
好在这时代对女性并没有太多束缚,女郎们可以zì yóu地出门,可以料理自己的店铺,甚至可以当老板娘,校书馆甚至有女校书。这个时代哪怕不是唐,也有唐一样的胸襟和气度,甚至远有过之。毕竟谢籍这混蛋,一直觉得不应该让她被困在某一处,所以高举双手支持她做任何想做的事,上有所行,下自然有所效,哪怕日子还不算长,也已经很是影响到了一批人。
真正要去做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做点事,可能也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难,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呀。
除去生产力这种客观因素,从文化上来讲,中原人从没像此刻这样自信与广博。
#这是个很好的时代,也是个很容易变坏的时代,我想维护她#
#陛下:这真很麻烦……好吧好吧,你说了算#
第八十八章 能庇天下,足感万世
一岁的谢岩小朋友斩渐开始会喊人,最初还含含糊糊的,喊着喊着就清晰起来。不过,他最选会喊的是“爹”,一声脆亮清晰地“爹”被小东西糊到脸上,哪怕是谢籍平时怎么看怎么嫌弃,头回听到字正腔圆的“爹”时,也愣是抱着小东西好生稀罕了一会儿。
稀罕完,谢籍严肃无比地看着小东西道:“应该先叫妈,山山为照料你费心费力,怀胎与生产时皆被你这小东西折腾,以后要待她好,不然揍死你!”
邰山雨对此无力吐槽:“九哥,你就不能好好同阿岩相亲相爱那么片刻吗?”
“嘁”的一声把刚才还挺稀罕的儿子丢开,谢籍道:“我只会同山山相亲相爱,别人谁也不成,亲儿子也一样。”
对谢籍来说,要天下都没二话,抢小青梅却绝对不行。
大约是深刻了解到与亲爹之间存在的是玻璃渣父子情,接下来的日子,谢岩都围着亲妈转。这时候就能感觉出区别对待了,谢岩对着亲妈时特别嗲特别软特别萌,对亲爹么……冷漠脸——既然你拿嫌弃作为父子情的诠释,那我也嫌弃一下你好了。
于是,邰山雨成功收获了一大一小俩别扭王,简直了!
这天严夫人带着严文颖到徽猷殿来,得益于邰山雨赠的小棉被,以及后来再次赠送的好几套铺盖,严文颖在秋日转凉的夜晚睡得比从前要踏实许多。严夫人特地带着女儿进宫来拜谢邰山雨。
五岁还差点的小女郎简直是个移动萌神,软软的一小坨,会娇娇地笑,会羞羞的低头,还会非常非常可爱地道谢。邰山雨对小姑娘真的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这时候再看儿子,虽然也很好啦,但是比萌的话,功力远有不如。
“还是女儿好,软软的娇娇的,看着心都要化了。”而且还可以花式打扮,小裙子小首饰什么的,可爱到犯规。
要换个人来,必然会开始夸谢岩,但严夫人却不是,是温柔地看着女儿,笑道:“殿下要是喜爱,不如早做打算,早些生了身体恢复得快,待再过几年生产,容色易损,便能养回来,还是免不得有些减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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