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君,陛下有召。”
赵时江闻言,重理一遍衣冠,方才略有些战战兢兢地迈进大业殿,天子殿中高坐,案头撂成堆的奏章,几乎要将天子淹没其中。天子倒十分悠然,虽无笑模样,但看着倒不是赵时江想象中天威赫赫的模样,不是说天子威信不具,而是看着委实叫人有些心生亲切,仿是邻家郎一般:“小民赵时江,拜见陛下。”
“勿多礼,且坐。”
之前便有得宜的人选往各地,但和小青梅不谋而合的还真只这一个,谢籍便想着见一见这人,把未曾托付的国书托付给赵时江。南美那边是否有国,是否有城邦谁也不知道,但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好。倘无城邦……那么占土为邦,据地为城,谢籍的意思是:赵君,朕很看好你,倘蕃地无主,不如为吾朝吾民据之。
闻说物产丰饶,是一块能结出宝石的土地,那么倘无邦无城的话,为何不占下来。
赵时江:……
本来以为去探访外洋,只是带回良种来,不想还要负责去开疆拓土,为吾国吾民在海外建立一片属地。指不定还要在那待很长一段时间,更有甚者,说不定还要在那里做个治理地方的官员。
“陛下寄望过高,小民恐难达成。”赵时江想他要真有这能耐,如何还会是一白身,考个功名,到书院教书,月钱高,也有足够的理由四处赏山玩水。
谢籍:“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朕起初也未曾想过要登基为天子,亦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赵时江:……
天子可能是太过亲民了点。
最终赵时江还是答应下来,主要是天子丰厚地赞助了一笔银钱,这笔银钱可以让他们在海上过得舒适一点,宽裕一点,不必太紧巴巴。有句话说得好——穷家富路,赵时江是迫于金钱这个魔鬼,才被天子拉进坑里的。
#陛下:所以说,钱绝对不可能是俗物,一切崇高的理想离了钱都是空谈#
第九十一章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像赵时江这样欲出海的人,官府都会要求他们去军营学个三五月再出海,练练身体,学学弓箭,再打打拳使使剑,委实过不了关的,甭管之前怎么着,都别想拿到出海通关书。幸而,赵时江和友人们均有些基础,赵时江弓箭本来就练得不错,在军营练几个月后,可谓神准,要不是这位身负国书,驻防将领都想把这位留在军营。
在军营操练的间歇里,赵时江则会同好友们一起商量出行的路线,虽然赵时江有很明确的目标,但是好友们均没有,至于赵时江,他那颗浪荡的心也会不允许他直奔目的地。所以,在深思熟虑后,他们决定依照前辈们的经验教训,稳妥起见,沿陆地航行。所谓的沿陆地,不是说真就捱着海岸线航行,而是以十日为极限,视天气情况来决定行程。
无数先贤们为他们总结出了一条带血的经验——绝对不要和眨眼便可翻脸无情的海洋争命,遇狂风暴雨及早靠岸,且勿流连,不然海上的狂风和巨浪会给你“终生”教训。
邰山雨在她的“知己”辛苦操练的时候,正在关注着棉花种植区划事宜,她并不知道哪里适宜种植棉花,她只知道在南方她是基本没见过谁家种棉花的。听说最终选的是刚打下来的西疆,邰山雨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据说棉花一直在那有种植:“九哥,快来,这是给你新做的棉衣。”
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真是她盯着一针一线过来的,因谢籍习练武艺,身体倍棒,并不很怕冷,棉衣做得较薄。为了避免棉花乱动,饶是邰山雨没见过旧式棉衣,也想到了衍缝被,绣娘们直接在绣面上动手,虽然棉胎是后缝上去的,但绣面上一点看不出后续还动过手来。翻过来看内里,竟也还绣着花,点点的小朵银波,一打开整件衣裳都显得银波粼粼。
谢籍依言穿上,倒真是比裘衣丝绵衣要轻便些,暖和也差不了多少,许抵挡风寒要差些,但单以保暖言,应相去不远:“山山说得对,棉衣是更舒适。”
更别提棉被,蓬松柔软,晚上倘地龙烧得热些,准得出一身汗,而且再不用听小青梅精娇娇嗲嗲得说“沉死了,光被子就够沉,你还来压我”这样的话。
“九哥,设若我边关将士,市井百姓皆能着此御寒,你觉得好不好?”邰山雨已经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了,想必大家都会很愿意在冬天里走出门去罢,毕竟时下娱乐极少,且雪景是很美很美的。
边关将士谢籍倒是想到了,毕竟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但市井百姓什么的,谢籍倒真没想过。不过,小青梅精满脸向往,谢籍便觉得,是的,那值得向往:“自然很好,待那地,或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世。”
邰山雨在谢籍怀里眨眼:“九哥志向好远大。”
谢籍:……
好吧,她说什么是什么,她说志向远大,那就必需有远大志向。
正在谢籍低头看着邰山雨,心念微动,勾起她的下巴,想要亲吻他的小青梅时,谢岩小朋友脚步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拽动帘子的同时,还把欲要亲热一番的爹妈给打断。谢岩小朋友完全没有打断爹妈亲热的自觉,伊伊呀呀地走近邰山雨,闻着熟悉的气息后,果断抱腿:“妈。”
小东西或许天生就晓得亲妈吃哪口,嗲得那叫一个柔软沁甜:“阿岩这是睡醒了,竟自己翻床下来找妈,渴不渴呀,饿不饿,今天有南瓜百合羹,甜甜的,阿岩肯定喜欢。”
谢岩哪晓得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听到有吃就眉开眼笑,笑得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线,整张小脸都甜得能溢出蜜糖来。
儿子受宠,亲爹醋海巨浪翻腾,不依不饶地搂回邰山雨,居高临下看儿子:“小混蛋,一边儿去,没见爹妈才亲香。”
谢岩:“爹。”
谢籍:……
行了行了,吃吃吃,把你吃成个圆胖子,圆了肥了肯定不好看,邰山雨喜欢好看的,到时候肯定不关注圆胖子的时候远超过他。
邰山雨心里偷笑:她九哥果然是个大傲娇,口嫌体正直技能已臻化境。
冬日渐寒,这天夜里便有雪降下,半夜时,邰山雨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地一片雪白。今年的雪较往年少,早先也下过雪,不过是边下边化,没盖成一片片雪白化逐污泥而去。今夜却不是,推开窗缝往外看,雪估摸已齐小腿深,枝枝桠桠皆被冻上,挂满白雪,只梅花暗吐着点点猩红。
屋檐下有长长的冰棱,晶莹剔透地映着灯光,仿如串好的水晶帘。邰山雨爱雪,不觉看得痴,满胸腔的喜悦溢出来,没见识过雪的南方人,这辈子哪怕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场雪,每每看到大雪时,还是开心得像头一回见到:“山山?”
“九哥,下雪了,好大的雪。”
小青梅声音里全是喜悦,谢籍便道这场雪不小,起来一看,才不过盈尺而已:“风冷得很,山山倘要赏雪,不如穿了棉衣,抱着暖炉,到阁子里去好生赏玩。”
“还早呢,还是先睡罢,明天早起说不定还会更厚一点,明天再去。”邰山雨推着谢籍去睡,避免她九哥明天早晨因精神不济而当着群臣的面打呵欠。
次日,谢籍去早朝,邰山雨去瞧她的美食家们和探险家们操练得怎么样,今天军营里的小将会领着他们一道绕城跑。坐在茶馆中,邰山雨看到的他们,与几个月前已经大不一样,军营果然熔炼了他们,最初绕城跑圈时,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现在已如闲庭信步,都有闲工夫闻着香气,谈论谁家的早点更美味,并相约来尝试。
邰山雨起先也有些不放心,南美州毕竟很远,海上情况又难以琢磨,若无强健体魄,委实很容易出事。现在看着,大家都挺好,而且他们也很愿意汲取前人的经验教训,如此,她才能安稳地待在洛阳,等着他们把好消息一个一个的送回来。
第九十二章 人世兴衰,朝代兴替
赵时江的预计行程在仲春,他们准备先沿海岸不远不近地熟悉海上的风浪,然后再慢慢将航行距离拉长拉远。制定好计划,接下来便是如何度过春节。军营的兵汉们也有几天迎新年的假日,回家与家人团圆,自然也给他们放了假,只是远游在洛阳,离乡千万里,他们虽也思乡,但并不想把自己原本就紧张的时间消耗在来回往返的路途上,他们还有许多要做的事。
近春节时,反不怎么见雪,处处晴朗朗的,洛阳城里来往行人且多且热闹,与友人穿梭其间,赵时江虽然也百般滋味在心头,但更多的是新奇,与对来日行程的向往。
“赵兄,此处面食颇香,今日我们便在这用早饭罢。”这时天子封印百官休朝,大家都在积极地准备着过年事宜,街头多了许多往日少见的小摊,香气水气引得行人不由自主驻足。
众人口味并不相同,赵时江喜食辣,虽不能说无辣不欢,却也十分偏爱,左近便有个卖面片的地方,闻着滋味便觉十分爽辣鲜香。赵时江与友人先寻了桌,再各自往不同的摊上买合胃口的早饭,赵时江排队排得挺后边,前边站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正低头说芫荽乃是邪物,做为极爱芫荽的美食爱好者,赵时江越听越忍不住:“我倒甚爱芫荽,实则很有些菜,少不得芫荽,芫荽之香,与辣味极其相衬。”
但见女郎回头,不敢苟同地道:“这叫"qing ren"眼里出西施,爱吃的人眼里方为美食。”
赵时江满腔将芫荽卖出去的心,正欲开口说芫荽之美时,女郎身旁的郎君扭头瞅他,赵时江见到那人面容的刹那间,脑子里只余一片空白。
谢籍:“赵君。”
赵时江:……
“公子。”赵时江这是思量好半天才喊出口的,然后微微退后一点,口称“夫人”。
邰山雨:“听说赵君欲往南美,不知预备从何处启航,先往哪里去?”
赵时江真没经历过什么叫水深火热,他虽“家境贫寒”,但日子过得还算平坦顺利,真是家里穷困得没屋住没衣穿没书读的,理想都蹉跎在了生存面前,哪里会至今留有想要去追寻并愿为之一生追寻的梦想。所以,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热,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艰难局面。
虽谢籍平时不很管人死活,但是能实现小青梅美好愿望的人,连带着谢籍就会顾惜一点,比如此刻看赵时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出声解围:“我看赵君还有些恍惚,怕是早饭没吃腹内空空,山山还是待他吃饱饭再问罢。”
“也是,赵君先去用早饭。九哥,到我们了,我要多加一勺肉丝。”
赵时江这会儿特想打自己的嘴巴子,今儿早上客栈做的包子,客栈的包子爱往所有面皮里搁点糖,他不好食甜,便邀友人上外边吃早饭。现在想想,不就是包子皮甜点,不就是包子发得绵软了点,哪里吃不得。
至于说什么天子绝胜仪容,皇后殿下雍容端美,赵时江一是没敢抬头,二是还不晓得的时候,就光想着芫荽了,哪会关注人家夫人美不美,好不好之类的。是以,他觉着这会儿就是同友人说,友人也不能信他的奇遇,只会说他是看近日无味,编话逗大家一笑。
邰山雨和谢籍吃完面片,也没喊赵时江去说话,赵时江自然也没把遇见帝后的事往外透露哪怕半个字。
直到年后,上递出海章程去盖印时,才在收到盖好印间的章程同时,收到了来自徽猷殿的厚赐。赐下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满满几车东西,有果干,有茶叶,但果干茶叶只是一小部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仅供上用的糖坊出产的颗粒细细的细白砂糖。糖里还有些许极稀罕的冰糖,粒粒晶莹剔透,真个就像冰一样,但却闻着就散发着美妙朱清甜。
“闻说白砂糖在海外卖得极好,如这般细腻的白砂糖,只怕更紧俏。”
“嚯,还有冰糖,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别说拿到海外去,便是在洛阳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赵兄,这真是官府给咱们的?”
“没听说过从前出海的人有,怎么到我们这就有了,怪叫人心里没底的。”
赵时江也不知道这时讲吃面片时见过帝后有没有人信:“大约还是陛下召见过的缘故罢。”
“也是,有这些,咱们心里便更有底了,回程时尽可以多带些金银珠宝。钱虽是俗物,可没这俗物,在俗世的日子可不好过,到底你我皆凡俗之人呐。”
一干好友互相调侃完,便各自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出海。
在赵时江他们启程去往船舶停靠的港口时,宫里边帝后正在对照反馈回来的奏章画棉花种植分布图,谢籍负责解读奏章,并指明应该画在哪里,邰山雨负责在图上记录下来:“回头我们可以把收成也写上去,多总结些年,哪里适宜种什么,哪里不宜种什么只一看图就可分明。”
“山山总是怀有很多忧思。”
“不是啊,只是想过得更好呀,这不叫有思,这叫前瞻。只有眼下把事情都考虑周全,日后才能高枕无忧嘛。”邰山雨确实忧思,想想那个不知道是滞正确的“明亡于天灾”,此时离明也就隔着个宋而已,几百年的工夫罢了。
没儿子的时候还不晓得要操心,现在的儿子了,尤其是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也要当皇帝,主掌天下兴衰时,就会操心人世兴衰,朝代兴替这样的长远事。
如今谢岩已经是个能喊人喊得字正腔圆的小萌物,也不知像了谁,格外嗲,连邰山雨都只在撒娇时故意装嗲,这小东西是天然嗲,嗲到谢籍有时候都扛不住。不但嗲,还小小一坨就超会哄人,照邰夫人的话说,这小东西长大了不得了,天上的星星都能叫得哄下来。
这不,两人说话的间歇,小东西已经爬到他爹头上去撒欢了,谢籍已经被他弄得一点脾气没有。把小东西摔进被子里吧,小东西一点不怕,反而觉得特别好玩,咯咯笑着要继续玩,轻轻抽小东西屁|股吧,小东西完了拿自己的小短手拍自己两下,笑得比什么都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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