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快请进吧。”杜寅生和蔼地笑道,转身先进了门。
“来,进去坐。”蒙氏挽了陈氏,也进了门。
杜云昌却叫住杜锦宁:“宁哥儿,你到我屋里来,我这儿有两本话本送给你。”
杜锦宁只得跟了杜云昌去了东厢。
陈氏惴惴不安地进了门,在蒙氏的招呼下坐了下去,可没等屁股挨到凳子,她又站了起来,对着杜寅生和蒙氏行礼:“伯父、伯母,如果宁哥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看在他早年失怙没人教导的份上,原谅他则个。”
“哎,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蒙氏忙上前扶起她。
杜寅生也摆手:“不是这事。她没做错什么。”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在蒙氏的礼让下又坐了回去。
杜寅生知道陈氏不方便在这边呆得太久,让牛氏发现了肯定又要被责罚,他直接开口问道:“宁哥儿写话本的事,你知道吧?”
陈氏一惊,又想站起来。她就猜想杜寅生叫她过来是为这个事儿,偏他刚还说不是杜锦宁做错了事。要不是责怪杜锦宁,杜寅生又怎么会叫她们过来?
“坐下坐下。”杜寅生手掌压了压,继续道,“他写的话本,我看了,实在是写得好。实难想像是一个识字没几日的孩子写的。”
陈氏不明白杜寅生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杜寅生见陈氏神情里仍是惴惴的,干脆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道:“他这样的资质,要是不念书,真是可惜了。这几天我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过继。我想让他过继到你云青大哥的名下,你觉得如何?”
陈氏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猛地摇头:“不,这不成,这真不成。”
杜寅生眉头一皱。
蒙氏与牛氏不合,只要涉及二房的事,她向来是不管的。可杜寅生要找陈氏谈话,他虽是长辈,但一男一女在屋子里说话总是不好,被外人看见更要生闲话,所以蒙氏才留了下来。
这会子听得这事,她忍不住劝陈氏道:“老三家的,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宁哥儿想想。他生下来,因为你公公和婆婆对他的偏见,受了多少罪,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为着这个,你跟菲姐儿几个也吃了不少苦。现如今他十岁了,比当初的云诚还要聪明几分,难道你就想让他这样下去,每日跟着你去田里干活,长大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一辈子为那些人当牛做马?过继过来,他名义上虽然成了我们的孙子,但不管怎么的他终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他还是你儿子。等他有了出息考上了秀才,我们就叫他把你接过来养老,菲姐儿几个即便出了嫁,娘家兄弟有了出息,她们也算有了依靠。你不能只盯着眼前,你的目光得放长远一些。”
杜寅生点了点头:“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些话。”
蒙氏见陈氏听了这话,一个劲儿地低着头不说话,不由蹙眉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倒是吭声啊。”
陈氏抬起头,却已是满面泪痕。她抹了一把泪,哑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她、为我们一家好,但我真不能把她过继给你们。”说着,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就冲出了门。
“哎……”蒙氏想把她叫住,却眨眼功夫就没了陈氏的身影,她转头看看杜寅生,苦笑一声道,“这算什么事啊。”
杜寅生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蒙氏怕他闷出病来,开解他道:“这也能理解,当初她拼了命挣扎着生下宁哥儿,却失去了云诚。云诚膝下就宁哥儿这么一根香火。为着亡夫,她又怎么肯将宁哥儿过继过来?这事儿,我看你也别想了。宁哥儿聪明,不用学都比那些在学堂里念书的孩子强,往后你多借些书给她,每天晚上叫她过来讲解讲解,过上两年咱们出钱让她去参加童生试。要是考上了,就不信你那二弟还拦得住。是龙是凤,它总是要展翅高飞的,再拦也拦不住。”
杜寅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他起身打开书箱,从里面翻出一本书来,背着手出了门,去杜云昌屋里找到杜锦宁,把书给她:“把这本书背熟了,明日晚饭时分到我这边来,背给我听。如果你能理解它的意思,也试着讲一讲。如有不懂的,我到时候再给你说说。”
杜锦宁听得这话,就知道过继之事没有谈成。她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书一看,却是《诗》。
她答应了一声,道:“我刚回去的时候,我娘正要叫我吃饭。我先过去了,待明晚再过来打扰伯祖父。”
“嗯,去吧。”杜寅生点点头。
看着杜锦宁出了房门,穿过院子从大门出去了,杜云昌问道:“爹,三嫂不肯?”
“嗯。”杜寅生闷闷地应了一声,背着手出去了。
章氏抱着睡眼惺忪的儿子进来,问明情况,倒是松了一口气,对杜云昌道:“你也劝劝爹,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杜云昌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杜锦宁回了二房,直接进了卧室,准备先把《诗》和杜云昌给她的两本话本藏好再去吃饭,却见陈氏一个人坐在床上流泪。
第30章 大房要回了
“娘,您怎么了?”杜锦宁问道,又安慰她,“您是不是为过继的事伤心?您做得对,我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过继呢?”
陈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呜呜地低哭出声:“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杜锦宁拍拍她的背:“您哪有对不起我?要不是你,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见陈氏仍不停地流泪,她又道:“娘,即便不过继,我也能让你们过好日子的,你且等着吧。看,今儿个咱们不是有了那啥了吗?以后咱们还会有更多的。”
这房子不隔音,她担心隔墙有耳,不敢把“银子”二字说出来。
“娘,你们在干什么呢?饭都热过两道了。”杜方苓推门进来,看到娘儿两个抱头痛哭,不由一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陈氏连忙止住了哭声,抹干了眼泪,拍拍杜锦宁道,“走,吃饭去。”
杜方苓狐疑地看了看陈氏,又盯了杜锦宁几眼,关上门出去了。
等陈氏和杜锦宁去牛棚吃饭的时候,却不见杜方苓的身影。
“苓姐儿去哪儿了?”陈氏问杜方菲。
“她不是去叫你们吗?怎么,没见着她?”杜方菲惊愕,站起来便想去找人。
“不用找,她准是去伯祖父那边了。”杜锦宁道。
陈氏心头一紧,转身准备出去,就见杜方苓从外面进来了。
“你、你去哪儿了?”陈氏怒道。
“没去哪儿。”杜方苓坐下来端起碗就吃,看也不看陈氏。
杜锦宁拉了拉陈氏的袖子,示意她别紧张,又将一个玉米饼子塞到她手里:“娘,吃饭。”
陈氏无奈只能坐下吃饭。
她对杜方苓这个女儿,还真没什么办法。女儿知道心疼她和姐姐、妹妹,唯独对为三房带来不幸的杜锦宁有意见,这让她十分无奈。
手背手心都是肉,为了杜锦宁,已让女儿受苦了。她不能再为了这个打骂杜方苓。
在杜寅生的逼压下,杜辰生亲自给三房送了二十斤米。现如今三房的人都是白米粥配玉米饼子。虽说吃的仍是青菜萝卜和咸菜,跟正屋那边没法比,但伙食好歹改善了一点。这还是在杜锦宁的威胁下改善的。
即便有二十斤米,陈氏舍不得吃,想都留给杜锦宁,杜锦宁却不肯,“病”好后就跟着众人一起吃饭。陈氏没办法,这才煮了白米粥大家一起吃。这让杜方苓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吃过饭回到屋里,杜锦宁便对陈氏道:“娘,我明儿个跟你们一起去田里。”
“不用。”陈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外面冷飕飕的,你去做什么?听话,就在家里呆着。”
她对杜锦宁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你伯祖父不是给了你一本书吗?你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儿,田里没啥活,不用你做。”
杜锦宁知道陈氏的意思。她是想让她在家里再写一个话本,这比在田里做活强多了。可杜锦宁却有自己的主意。
杜云翼一家就在县里,她们去一趟没遇到,不等于以后不会遇到。即便她们打的是杜寅生的名号卖话本,但陈氏不做活儿跑去县里替隔房的伯父卖话本,这既是个错处又容易让人起疑。再者,卖了话本赚的钱还不敢花,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艰难,那赚这钱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事不是赚钱,而是如何让三房摆脱杜辰生和牛氏的控制。
可在这家族观念极重的古代,要摆脱长辈的控制何其艰难?过继的路走不通,就得想别的法子。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杜锦宁不想在家里游手好闲。看陈氏和杜方菲几姐妹大冷天的在田里干活,她却在家躺着。她于心不安。
“是啊。”杜方菲也道,“你身子单薄,才刚病了一场。如今田里的活计不多,外边又冷,要是再病了如何是好?不如在家歇着,我们还放心些。”
杜方蕙也直点头:“就是。”
“再说,过几日就过年了。我们再干两三天就歇下来不去田里了。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你跟着去干什么?”陈氏又道。
杜锦宁眼睛一亮:“要过年了?那大伯和大伯母他们是不是要回来?”
“是啊。”陈氏转头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不你以为大伯和大伯母会带什么好吃的给你不成?”杜方苓嗤笑道。
大房的杜云翼和张氏,以及张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里。回来也是呆在屋里不出门的,跟三房人就像陌路人一般。他们带回来的吃食,也向来到不了三房人的手里。所以他们回不回来,跟三房人根本没什么关系。陈氏和杜方苓实在不知道听到大房人回来,杜锦宁兴奋个什么劲儿。
“哈哈,没什么。”杜锦宁干笑两声,心里计较着事儿,嘴里道,“娘,大伯母最重规矩,要是看到我跟你们住一间屋子,没准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是啊。”一提起这事陈氏就发愁。
张氏自诩自己是城里人,回到杜家那架子总是摆得足足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城里人出身似的。杜辰生和牛氏那里她不敢多嘴,但二房和三房人的规矩、穿着各方面,总在被她挑几回刺的。
以往她回来,陈氏都会搬到牛棚的外间去住,把里间留在杜锦宁,张氏又知道她们没别的地方安置,这才没有在这方面挑剔。
可现在三房搬到这里来了,一间屋子雪洞洞的一览无余,杜锦宁和母亲、姐姐住一间屋的事就瞒不住了。张氏是个只会挑刺、却不解决问题的。到头来陈氏被张氏教训一通,还得受姚氏的讥讽,在妯娌间丢尽了脸面,完了牛氏还要骂她多事,骂她不知好歹——有宽大干净的屋子住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一人一间屋,干脆把他们老的赶出去算了。
也就因着如此,陈氏才想着去山上帮人扛几天木头,换了工叫人帮隔个木板,将屋子隔一下。
“娘,我明天去扛木头吧。”杜方菲道,“家里的油盐也没了,总得做几天工换些东西。”
陈氏正想说她去,就见杜锦宁扯了扯她的衣襟。想起杜锦宁赚的二两银子,她心里顿时踏实起来,摆手道:“不用,木板和油盐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用去给人扛木头。”
第31章 小心思
杜方苓奇道:“不扛木头,怎么会有木板和油盐?”
陈氏淡淡看她一眼:“不要多问,我有办法就是。”
陈氏在女儿们面前威慑力还是挺足的,见她面露不悦之色,杜方苓顿时不敢问了。
记挂着把钱给陈氏的事,杜锦宁一晚上没睡踏实,天刚刚亮就醒了。饶是如此,陈氏她们都比她起得早,这会子已经洗漱完吃了早饭,准备去上工了。
杜锦宁趁着屋子里没人,从墙洞里掏出那八十文钱,待陈氏要走的时候塞给她。陈氏感觉到手里一大把的铜钱,心里一惊,忙道:“不用那么多,有二十文就行了。”
后山上的树木都是村里的。每家每户想盖个房子刨个床板,都可以到山上去砍树。只要用量不大,又不是那种成材的大树,也不运出去卖,就不会有人管。要花钱的地方就是把木料锯成木板,本村本土的,木匠家的老太太怜悯她,最多只收她十文钱。
剩下十文,可以买些油盐回来。
杜锦宁也知道这铜板挺重,放在口袋里有时候会叮当作响,容易让人发现。别的倒还罢了,牛氏那人对钱财最是敏感,要是让她知道陈氏身上有钱,不定得闹出什么来。
她只得背着几个姐姐,数了二十文钱,再塞给陈氏。
目送陈氏她们离开,杜锦宁正准备将昨晚杜云昌送给她的两个话本拿出来看看,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她赶紧将书塞进了被褥里。
“咚咚”,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杜方苓的声音:“宁哥儿,开门。”
杜锦宁疑惑,下了床将门打开,问杜方苓道:“落了什么了?”
杜方苓也不说话,转身将门关了,逼近杜锦宁,盯着她问道:“你哪来的铜钱?”
杜锦宁一愕,才想起刚才那一幕想来被杜方苓知道了。这个姐姐向来对她怀有敌意,她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写话本卖的事。
她道:“伯祖父给的,他怕我们再遇上前两次的事,所以给了我一百文。这件事,娘也知道的。”
杜锦宁脸色稍霁。
她凝视了杜锦宁一会儿,问道:“伯祖父是不是想把你过继到大房去?”
杜锦宁又一愕,旋即点了点头。
杜方苓的眉毛蹙了蹙,低声道:“别以为过继过去就能过好日子了。你去了那边,做的是大伯父的嗣子,平时念书吃用都得花钱,你这里花多了,福哥儿那里就少了;以后伯祖父他们百年后,你还要分一份家产,你想想四婶娘愿不愿意呢?别傻不拉叽的别人说几句好话就信了。去了那边,以后有的你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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