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微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直接爬上床上去躺着。
自打她醒来,杜家三房这些人里,陈氏和杜方菲拿她当命根子,杜方蕙也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唯独这个杜方苓,像是她欠了她一般,每次看到她,不是出言嘲讽就冷眼相待。在陈氏和杜方菲面前还收敛些,背着两人,她对杜锦宁就更没好声气。
杜锦宁自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谁要对她好,她自然一片赤诚回报;谁要对她不好,她也加倍奉陪。所以对这个待她不善的三姐,她也懒得理会。
“你……”杜方苓见杜锦宁竟然不理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杜锦宁道,“你除了跟我们使使脾气,还能有什么能耐?没能耐你去摸什么书?现在好了,为了你,大姐都要嫁给傻子了,你倒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大冷的天还四处闲逛。我、我……”她说着,走了过来,扬起巴掌想要扇杜锦宁,可巴掌举了半天,却是没有落下。她用力一跺脚,转身就要出去,却与正要进门的杜方蕙撞了个满怀。
“三姐,你怎么回来了?”杜方蕙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着问道。
杜方苓一眼就瞥到杜方蕙手里捧的鸟蛋,顿时一瞪眼:“你又爬树去掏鸟蛋了?你不记得去年你从树上摔下来的事了?当时你跟娘保证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杜方蕙赶忙点头,“这个是在很矮的树上掏的,真的。”说着又解释道,“弟弟身子不好,我给他补补。”
杜方苓回头扫了杜锦宁一眼,冷笑一笑,问道:“你四姐冒着从高树上摔下来的危险,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巴巴地捧回来给你,你可有什么报答她的?”
杜锦宁沉默地望着她们,一言不发。
杜方蕙一见就皱眉,问杜方苓道:“你又骂小弟了?他哪里惹着你了?你整日对他没个好声气。”
“他哪里惹着我?他哪里都惹着了,不光我,还有你,大姐,娘,谁他都惹着了。”杜方苓说着,一转身出去了。
杜方蕙赶紧走到床前,将手里掏着的两个鸟蛋递给杜锦宁,笑着安慰她道:“你别听三姐的,她嘴上对你凶,其实很疼你呢。”
第6章 借机
杜锦宁却只拿了一个,对杜方蕙道:“姐,你也吃。”
杜方蕙正要说话,门外忽然窜进来个人,一把抢过杜方蕙和杜锦宁手中的鸟蛋就往外跑。
杜方蕙赶紧起身,一把揪住那人。
这人却是姚氏的儿子杜锦寿。他们上学的时间倒跟现代比较相似,都是上午和下午各上一次课,中午歇息一个时辰。这会子正是放学时间,大概是杜方苓和杜方蕙在门口说的话让这小子听见了,这会子便来抢夺鸟蛋吃。
“给我。”杜方蕙唬下脸向杜锦寿道,却不敢去夺他手里的鸟蛋。
“不给。”杜锦寿一说完,扬起小脸就朝外面叫喊,“娘,杜方蕙抢我的东西。”
“在哪里,在哪里?”胖胖的姚氏以与她不相称的矫健身姿地出现在了门口,看到杜方蕙拿着杜锦寿的胳膊,不问青红皂白地冲过来,劈头就给了杜方蕙一个耳光,“你个鬼丫头,敢抢我家寿哥儿的东西,我打死你。”
杜方蕙触不及防,完全被打了个正着,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血来。而且她表情呆滞,也不知是耳朵被打聋了,还是被打成了脑震荡。
“姐……”杜锦宁肝胆欲裂,扑上去便对姚氏拳打脚踢,“你打我姐,我打死你,打死你……”
记忆里,大姐杜方菲对她最为维护;但重生这两天来,却是杜方蕙在精心照顾她,杜锦宁哪里能看着她挨打无动于衷?再说,这两天她看着姚氏作妖,挑三窝四,早已拳头痒痒,想给她来上几拳了,这会子得了机会,可不得死命朝姚氏身上招呼?
杜锦宁这原身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又营养不良,就跟棵豆芽菜似的,本没什么力气。但杜锦宁在现代时跟过一个师傅练过一段时间武术,平日里打上三四个成年男子不成问题。她如今虽力气不济,但打人的技巧还在,小拳头只管往姚氏让人疼痛的地方却又不方便察看的地方招呼,把个五大三粗的姚氏揍得跟杀猪一般“嗷嗷”直叫,大呼“救命”。
牛氏闻声从屋里出来的,被杜锦宁这疯狂劲儿吓住了,不敢上前,只站在台阶上喊道:“你干什么?快住手!”
“住手!”原在屋里看书的杜辰生也出来了,看此情形,怒喝一声。
杜锦宁好容易得了机会,哪里能轻易罢手?她对杜辰生和牛氏的喝斥置若罔闻,仍然跟疯了似的往姚氏身上招呼。这几天的憋屈她要是不发泄出来,她整个人就要憋坏了。
姚氏不高,却十分敦实,整日里好吃懒做,身材越发横向发展。她那身量比三个杜锦宁还要大。可无奈杜锦宁就专往她胸前、腋下、腹部击打,瞬间的疼痛让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待得这股疼痛稍退,新的疼痛又来了,她除了呼痛喊救命,全无他法,只能抱头缩成一团,跟个沙包似的任由杜锦宁击打踢踹。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路上行走的村人比午时要多,姚氏那杀猪一般的呼求声又十分有穿透力,路过的和附近的村民都涌了过来,朝杜家宅子张望,还对着院里的几人指指点点。
“唉,看看,这杜家三房被逼成什么样了?宁小子这么胆小的一个孩子,都跟疯了似的会打人了。要是不被逼到没有了活路,哪会这样?”
“可不是。要是真看不惯他们,把他们三房分出去就算了嘛,何必一面叫人给他们当牛作马,一面又不给人活路。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宁哥儿大冷天地被罚跪院子,病得快死了,杜家大姐儿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孟傻子的婚事,杜老太才拿出钱来请郎中给宁哥儿看病。你说说,这还是亲祖母吗?村头的王地主对佃农都没那么狠心。”
“杜老太这做法虽过了些,却也能理解,谁叫宁小子克死了他爹呢。好好一个秀才公,可惜了。”
“克什么克?没听接生婆说吗?宁哥儿是那杜三郎死了之后才生出来的,哪里就能克着他了?”
“可要不是听到陈氏生产,杜三郎会连夜从县里赶回来翻了车,年纪轻轻就丧了命吗?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宁哥儿?”
……
这些人开始还窃窃私语,可说着说着就大声起来。杜锦宁正一心一意要把姚氏一次打怕,让她不敢再整日针对三房母女,没听见这些人的议论,可杜辰生和牛氏却把这些议论听了个正着。
两人顿时就沉下了脸。
杜辰生原不是想管二儿媳妇的事的,这二儿媳妇为人粗鄙,又好吃懒做,他打心里也是厌弃的。如今见她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被一个小孩儿打成这样,他在心里连骂好几声“蠢货”,越发地不愿意搭理。
可这会子听得这些人拿他家的事来嚼舌根,口口声声说他跟牛氏不慈,他便不耐烦起来,走过去一把揪住杜锦宁的衣领,反手一个耳光扇到了杜锦宁脸上,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连长辈都敢打,还有什么你不敢干的?今天我就打死你,也好给我那苦命的儿偿命。”说着,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牛氏则配合着在一旁哭嚎起来:“我可怜的诚哥儿,你死得好惨啊。寒窗苦读你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眼看就能做举人公了,却被这小崽子克死了啊。”
“唉,也是可怜。”
“可不是?所以,杜老头杜老太苛待三房母子几人,也是情有可原……”
旁观的众人看牛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同情心又偏向了另一边。
杜锦宁哪里是吃亏的性子?猝不及防下挨了杜辰生一巴掌,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早晨松动的牙齿也被打掉了,心里已是十分懊恼了,哪里还愿意挨杜辰生的第二掌?不过她深知古代对孝道的看重,她对姚氏动手还能说姚氏欺人太甚,毕竟姚氏的风评不好,双方的亲戚关系还隔了一层;可要是对杜辰生也拳打脚踢,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要被村里人唾弃,往后想要扭转这坏印象,怕是难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在杜辰生第二掌来临时,她权衡了利弊,将头一偏,让脸蛋轻轻挨了一下,便口吐鲜血,身子顺势往边上一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7章 装死
她这势借得十分好,不光是外人,便是杜辰生都以为是自己一巴掌把杜锦宁打晕了。实在是这小子太瘦小了,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他这一巴掌也用了些力气,杜锦宁被打晕,也很是正常。
“弟弟,弟弟……”杜方蕙大惊,扑到杜锦宁身上,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像感觉不到出气,心里一慌,顿时大哭起来,“弟弟,你赔我弟弟性命,弟弟……”
原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俱都一静,胆战心惊地看向了杜辰生。
祖父打孙子,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直接把人给打死了,那这事就闹大了,更何况,杜家还一直有苛待三房的做法,众人心里的天秤,直接朝杜锦宁这边倾斜了,而且还倾斜得十分厉害。
有那同情心和母爱泛滥的,已忍不住抹起泪来:“可怜哟,这孩子……”
“陈氏回来,怕不得一头撞死。这怕是要害死几条人命了呀。”
“哎,怎么就闹成这样……”
有那好心的,赶紧吩咐儿子、孙儿去请郎中;也有人转头就往村东头跑,去给陈氏报信。
陈氏和杜方菲、杜方苓母女三人原已挑着一筐白菜和萝卜从村东头回来,路上正遇见下了学往家走的杜寅生。彼此打了招呼,杜寅生正要跟陈氏说说杜锦宁上学的事,就见平日里跟杜方苓要好的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陈氏道:“三、三婶儿,你快回去……看看吧,宁哥儿……好像被他祖父打死了。”
“什么?”陈氏肝胆俱裂,差点没晕倒,晃了晃才站稳了身子,浑身僵硬地盯着郑桃儿道:“你、你说什么?”
杜方菲却是二话不说,扔下肩上的担子就往家跑去。
杜方苓把担子往边上一放,一把扶住了母亲:“娘,咱们先回家。”
“对对,先回家。”陈氏踉跄地往前跑,可哪里跑得动?要不是杜方苓和郑桃儿扶着她,她就要软倒在地。
杜寅生听得此话也是十分震惊。好不容易杜家出了个读书天才,这要是被杜辰生打死了,那他真要捶胸顿足了。
他也顿不得安慰陈氏,提起长衫拔脚就往杜宅跑。
儿子性命攸关,陈氏此时哪里许自己倒下?也咬着牙在杜方苓和郑桃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一行几人一前一后地跑到了杜宅附近,就见杜宅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村人无聊,平时就没什么消遣,冬日里更是无所事事。此时听说杜辰生将他那个克父的孙子打死了,便都拥过来看个究竟,嘴里还议论纷纷。听那说话,大多都是同情杜家三房母子的。
此时见杜方菲和陈氏一前一后过来,他们俱都十分同情,纷纷道:“赶紧回去看看宁哥儿吧,唉……”大家还自发地给几人让了道。
杜方菲和陈氏进了院子,便看到杜锦宁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边地上还溢着鲜血。杜方蕙扑在她身上,哭得几欲断气。
“我的儿……”陈氏身子一软,就直接晕了过去。
“我、我跟你们拼了。”杜方菲红了眼,拿过倚在墙角上的扁担,就要朝杜辰生和姚氏冲过去。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老娘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嘴里劝道:“菲姐儿,别冲动,好歹那是长辈,不能打。”
“是啊是啊,你得想想你娘。你弟弟出事了,你要是再有什么好歹,你叫你娘怎么活?”
杜方菲浑身颤抖,两眼血红的望着杜辰生,那眼神里能淬出毒来。
杜辰生此时也异常后悔。他倒不是后悔打死了杜锦宁,而是觉得这件事给杜家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岂不见众人的纷纷议论,都是在谴责他吗?偏他还不能跟这些人辩解什么。人命大过天,虽然因为杜锦宁是他孙子,官府不会拿他治罪,但他不慈的名声怕是洗刷不掉了。这对他三个孙子的前程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他们往后考上了秀才,这件事就会成为诟病,被别人攻讦。
他厌恶地看了躺在地上的杜锦宁一眼。
这孩子死了都不让人安宁,还真是来杜家讨债的,悔不当初一把将他溺死!
杜锦宁躺在地上,却是十分的不好受。
这可是数九寒冬,泥地上寒冷似冰。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一会儿就浑身冰冷,冻得受不了。这让她也后悔起来,觉得不该使出这样的笨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这条小命可是大姐杜方菲用自己的终身换来的。要是再病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救不过来,那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过事情已进行到这个程度了,再怎么的她也得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下去,否则前功尽弃,她更亏惨了。
至于郎中来了怎么办,这方面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可是个老实怯懦的孩子,怎么会装死呢?她被杜辰生一巴掌扇得晕死过去,杜方蕙年小,又关心则乱,以为弟弟死了,造成了大家的误会,这很正常是吧?怎么能怪她们呢?要怪,也只能怪杜辰生没有一丁点慈爱之心。
“让让,大家让让,郎中来了。”院外传来一声高呼。
围观的人群顿时让出一条道来,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儿到了杜锦宁跟前,在她的颈脖动脉处按了按。
杜锦宁摒住呼吸,一动不动。
郎中是邻村的,姓莫。他拿了脉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沉重道:“这孩子,情况怕是不好。”
陈氏本已醒了,听得这句话,复又晕了过去。
“先把她抱到床上躺好。”郎中又道。
杜方菲跟陈氏一样,听到郎中那话有如五雷轰顶,魂不守舍,可见邻居家一位好心的大叔想要去抱杜锦宁,她如同疯了一般,拔开人群冲了上去,一把搂住了杜锦宁,嘴里凄然地叫道:“宁哥儿,宁哥儿……”
围观地众人见了,都同情地叹息;“唉,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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