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却是牛氏的逆鳞,她就像那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婚事既定了,哪有退婚的道理?一个姑娘家,要是被退了婚,哪里还嫁得出去?那孟家有什么不好?二十来亩田地,高屋大瓦,又只得孟强一个独子。菲姐儿你嫁过去,就是个少奶奶,那孟婆子可跟我说了,不让你下地,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就可以。这样的好亲事,别人求还求不过来,你倒还想退?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要人供着你呐?”
杜锦宁的脸沉了下来。
她不知道牛氏这老婆子叫她们搬房子是谁的主意,但她能肯定的是,昨日杜辰生绝对受到了来自杜寅生和村里人的舆论压力,才有了昨儿晚上的两斤白米、今儿个的房子。但于她而言,现在吃的差点也不打紧,搬不搬房子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大姐的婚事。要是大姐的婚事不退,别的都是空话。
第13章 求
牛氏也不是跟来她们讨论这些的,说完那一大番话,就指着屋子道:“赶紧搬,别三更半夜了还搬不清楚,弄得人没法安生。”说着转身走了。
闻言都跟出来的杜方苓几姐妹都看着陈氏,等着她的示下,却发现陈氏的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不搬。”杜锦宁扯了扯神色黯然地杜方菲的袖子,“大姐,你背着我去伯祖父家。”
杜方菲看向陈氏。
“听你弟弟的。”陈氏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往后都听你弟弟的。”
昨儿晚上,她骤然发现,杜锦宁长大了,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比她要强。虽说她心里明白杜锦宁是女孩儿,但对外说是男孩儿的说久了,她自己下意识里也把杜锦宁当成了男丁。一个家里,男子可不就是主心骨么?再过两年杜锦宁就可以立户成户主了。她们听户主的,也是应该。
杜方菲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背起杜锦宁出了门。
牛氏还在正屋的廊下站着呢,见杜方菲姐弟俩出来了,去的方向不是西厢,而是大门,她愣了一愣,旋即下了台阶,追了过来,嘴里叫道:“你们两个兔崽子,这是往哪儿去?”
杜锦宁拍拍杜方菲的背,催她道:“别停,快走。”心里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叫杜方菲背而不是扶着她走。虽然她也能走得快,但如此一来就露馅了,露馅的结果实在太严重,还是小心些好。
牛棚离大门极近,杜方菲几步就出了大门,牛氏的叫骂声在大门里戛然而止。昨天杜家才闹了一场,她可不敢再在人前打骂杜家小三房的人。
进了杜寅生家,杜寅生一家正在吃饭,见了姐弟两个来,杜锦宁还被杜方菲背在背上,杜寅生吃了一惊,站起来从堂屋里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祖父他又打你了?”
“没有。”杜锦宁示意杜方菲把她放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杜寅生:“伯祖父,您先吃饭吧,吃过饭我有事想跟您谈一谈。”
看到杜锦宁巴掌大的小脸上满脸的郑重,杜寅生惊愕之余,沉默了片刻:“好。你先进来坐坐。”
杜方菲正要蹲下身去背杜锦宁,却被她轻轻推开,听她道:“扶我走就行了。”
也不知怎么的,杜方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从小带到大的那个杜锦宁。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稳、有主见,面对牛氏和杜寅生,都能泰然自若,而且她浑身散着出一种上位者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听她的话,顺从她。
她看着杜锦宁,扶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进了杜寅生家的堂屋。
杜寅生跟妻子蒙氏生了三个儿子,但前头两个都没站住,蒙氏生二儿子时也伤了身子,养了好几年才又生下了如今唯一养活的儿子杜云昌。所以杜寅生虽是老大,儿子却比杜辰生的儿女都小,今年才二十八岁。杜云昌身子骨不好,不能干农活,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他也算得出息,去年刚中了秀才,算是不负老父的重望,往后即便不能继续进学,也能坐馆教书混口饭吃。
杜云昌成亲多年,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今年九岁,儿子才五岁,名字分别唤作杜方苏和杜锦福。见到杜方菲和杜锦宁进来,两个孩子都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大姐,四哥。”这才坐下吃饭,显然教养极好。
杜方菲和杜锦宁也叫了一圈人,又推拒了蒙氏和杜云昌妻子章氏的让饭,直道:“吃过了。”这才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农家待客没那么多讲究,堂屋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主人家吃饭说话干活的地方。有村里人来窜门,正遇上主家吃饭的时候,主人一边吃饭一边跟客人说话,也是常有的事,彼此并不觉得尴尬。
杜寅生却没心思吃饭,他随意将碗里的饭扒净,便对杜锦宁道:“你进来。”
杜方菲见杜锦宁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着一起进去。杜锦宁却拉了她一下:“姐,一起。”
杜方菲见杜寅生没有反对,便扶着杜锦宁一起跟着进了杜寅生他们的卧室。
杜寅生自己在床上坐下,指了指墙前的两张椅子,叫两人坐了,这才问杜锦宁:“什么事?”
“伯祖父,我知道我家的事您不好插手,但我也是没法了,才来求您。您能不能跟我祖父说说,让他把我姐那门亲事给退了?”杜锦宁开门见山地道。
听得这话,杜寅生的眉头皱了皱,没有马上说话。
杜方菲以为他为难,开口道:“伯祖父,如果这事让您为难,那就算了。”
杜寅生一摆手:“不是为难,也不是不好插手,昨天我就跟你祖父说了这件事,叫他让你们搬房子,给你们粮食,并且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他抬起眼眸:“他一样没做?”
杜锦宁点头:“做了两件,昨儿晚上给了我们两斤米,今天晚上叫我们搬到西厢去住。不过,我姐的亲事他们却不答应退。我问过我祖母了,她还把我们骂了一顿。”
“这个老娘们。”杜寅生低骂了一句,安抚道,“没事,明天我再去跟他说说。”
“那就麻烦伯祖父了。”杜锦宁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伯祖父的大恩大德,锦宁绝不敢忘。以后我长大了,定然回报伯祖父的恩情。”
杜方菲忙也起身跟着行礼。
“你这孩子,说哪里话?”杜寅生见杜锦宁目光清澈,态度十分真诚,而且一个没念过书的孩子,却行止有度,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沉稳而有主见,竟然是个极好的孩子,他的脸色缓了缓,对杜锦宁越发和言悦色,“我是你伯祖父,帮你难道不应该?”
他顿了顿,问道:“宁哥儿我问你,你祖父祖母这些年这么对你和你娘你姐姐,你对他们心中可有怨恨?”
第14章 拿到文房四宝
杜锦宁便知道,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了。如果回答得不好,不光是杜辰生,便是杜寅生往后也不可能对他好。
他想了想,答道:“怨有,但没有恨。我是孙子,又岂会恨自己的祖父?没有他,何来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如果长辈对你不好,定然是你自身没有作好。我以前便有过这样的疑惑,觉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惹得祖父祖母厌弃。只是问我娘,我娘总不说。今天我才知道答案,却原来是我祖父觉得是我克死了我爹,这才对我们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我能理解,所以那份怨也没有了。我只是觉得命运对我们不公而已。这样的事,我祖父也不愿意发生的。”
杜寅生愕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既有惊讶,又有惊喜,甚至还带着激动。
他招手叫杜锦宁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杜锦宁困惑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杜寅生长吐了一口气,仰头道:“老天有眼啊。”说着,眨了眨眼,眼睛里有些湿润。
杜方菲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伯祖父为何这样失态。
杜锦宁却对杜寅生的心理很清楚。
她是故意这么说话的。她就要在杜寅生面前表现出一种非凡的资质,否则,他怎么能下决心帮她呢?
果然,接下来,杜寅生就给了她一个承诺:“宁哥儿放心,你大姐的婚事,伯祖父帮你处理,一定会把婚给退了。”
听到这话,杜锦宁就放下心来。今天看到杜寅生打杜辰生耳光,杜辰生却不敢有一句重话,她就知道杜寅生能压得住杜辰生。既然杜寅生这样说了,想来这事就没问题了。
她又鞠了一躬:“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伯祖父了。”
“天黑了,路上小心。”杜寅生叮嘱。
杜锦宁扶着杜方菲的手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杜寅生道:“伯祖父,我能不能悄悄在你学堂的窗外听课?”
望着杜锦宁那清澈透亮又带着期许的眼眸,杜寅生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唤住她:“你且等等。”说着,从旁边的书案上拿了一迭纸,又取了两支毛笔和几块墨条、一个砚台,用一块布包好了递给杜锦宁,叮嘱道:“你偷偷藏好,别让你祖父看见。”
这一下杜杜锦宁惊喜了。想要重操旧业,以写手的身份赚第一桶金,没有文房四宝是不可能的。可没有钱,她又没办法买到文房四宝,这就走入了一个死循环。她想念书,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念书的承诺没有得到,倒是这文房四宝却无意中拿到手了。
她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感谢杜寅生:“多谢伯祖父。”
“行了,去吧。”杜寅生挥了挥手,望着她们姐弟二人慢慢出了大门,这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先叫媳妇带了孙儿孙女去歇息,这才对蒙氏和杜云昌道:“你们进来,我有话说。”
待蒙氏和杜云昌在屋内坐下,他把那天他用《大学》《中庸》来试杜锦宁的事说了,又道:“宁哥儿那孩子不光有过目不忘之资,而且我观他行事,很有章法,行事果决,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是个做大事的人。最难得的是心地敦厚,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妻子和儿子,缓缓道:“咱们这一房,人丁不旺,我想把宁哥儿过继过来,好好培养。你们觉得如何?”
杜云昌面露喜色,正要说话,就听母亲在一旁断然道:“不行。”他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杜寅生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了蹙,问蒙氏道:“为何不行?”
“他有克父之名,不管真假,咱们就云昌一根独苗,你敢拿儿子去冒险?”蒙氏道。
杜寅生神情一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杜锦宁今年十岁,把他过继过来,一般来说是要过继到杜云昌的膝下。他跟蒙氏生了三个儿子,独独养活了这一个,而且杜云昌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要是杜锦宁真的克父,那他岂不是害了自己儿子?
虽说看好杜锦宁的资质,但跟儿子的性命之比,那还是差得太远。
见老爷摇头叹气,显是否决了自己原先的打算,杜云昌忙开口道:“三嫂也说了,宁哥儿是三哥去世后才出生的,克父的说法完全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蒙氏就激动地打断他:“不管他是不是克父,我们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见儿子还想说服自己,她又道,“再说,那边三房母女几个,可就全指望着宁哥儿顶门立户呢,又岂能把他过继出来?你们也太想当然了些。”
杜云昌也被说得无言以对。
“唉,那真是可惜了。”杜寅生叹道。
开始杜锦宁露出过目不忘之资,他还仅仅是想让他念书,光耀杜家门楣,并未想过过继。可刚才杜锦宁表现出来的思想、品性,都深深打动了他,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和看好这孩子的前程,这才起了把他收归自家的打算。可现在……唉。
杜云昌见老父这样,眼珠一转,道:“爹,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杜寅生期待地问道。
“你把云诚过继过来,这样宁哥儿不就成了您的亲孙子了吗?这样三嫂也成了您的儿媳妇,几个侄女自然也就跟着一块过来了。能脱离那个家,估计她们还巴不得呢,哪里会不同意过继?再说,您不一直在气那边把菲姐儿嫁给傻子,坏了杜家的名声吗?菲姐儿成了您的亲孙女,那边还怎么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退亲也就名正言顺了。”
杜寅生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可忽然想到什么,眸子顿时黯淡下来。
他摇摇头:“不可能的。你叔叔把云诚看得比什么都重,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这样迁怒宁哥儿了。即便云诚不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儿子过继给我的。”
杜云昌沉默下来。
堂兄杜云诚是个资质出色的人,自打上私塾之后,就不断地受到先生的夸赞。省里的学政大人到县学里巡查的时候,考校过他的功课,曾说了一句:“日后必成大器。”杜云诚果然不负重望,才二十出头就考上了秀才,这还是他的老师怕他成才过早,易骄傲,有意压了他三年的缘故,否则他取得秀才功名只会更早。这在文风并不兴盛的桂省来说,已是十分出色了。
杜云诚不光资质好,相貌也十分出众,虽出身农家,却是翩翩佳公子一个,走出去虽没有引起掷果盈车,却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这样的儿子,杜辰生向来十分引以为傲的,谁曾想他会如此短命,听闻妻子生产,走夜路从县里急切赶回村之际,翻车进沟里殒了命呢?
这些年杜辰生对那边三房一家那样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丧子之痛太深,无法从悲痛里走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回房了。”
望着儿子有些没精打采的背影,杜寅生也长叹了一口气。
儿子身体羸弱,资质也不甚佳,一篇文章要背上二十来遍才能记住,偏他还得负担起杜家门户支撑的重担,这身上的压力实在不小,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把杜锦宁过继过来,好转移自己这个作父亲的注意力。
蒙氏也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低落,她不忍地转头看向杜寅生:“咱们云昌既已考上秀才了,要不就别逼他念书了吧?坐馆做个先生,也够他吃用了。”
杜寅生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蒙氏不敢再多嘴,走出屋外去检查了门户一遍,见四处都下了锁,鸡鸭也进了栏,这才放心回了屋里,歇下不提。
6/40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