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里如果用脚走,一来一回都得一天的功夫。以陈氏对她的紧张程度,她肯定不能瞒着她。否则杜方蕙中午回来要是见不到她,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而且,如果小说能卖出去,那么钱的来历是肯定要跟陈氏交待的。
在杜锦宁的记忆里,杜家小三房穷得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但陈氏对她们的管教却是十分严厉的。杜方苓小时候因为饥饿偷过人家地里的东西吃,被陈氏知道了狠狠地打了一顿。她要是摸出几两银子给陈氏,没准陈氏就以为她是偷别人的。闹将起来,这事可说不清楚。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瞒着陈氏。
反正她在杜寅生面前露了一手,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凡”,那么再聪明“不凡”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什么?”陈氏果然十分吃惊,接过那两张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问杜锦宁道,“这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
陈氏望着杜锦宁,仍是不敢相信。杜锦宁没上过学,怎么可能会写字。而且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能编出什么故事来?可杜锦宁的性子,她是清楚的。这孩子向来实诚,从不撒谎,他说这故事是他写的,还真有可能。
杜锦宁见她有怀疑,忙又从褥子下面摸出那三本书来,递给陈氏:“这是伯祖父给我的。我原先去学堂偷听,见过他们学这三本书。他们念的我都会背,上面的字我也会写,不信你问伯祖父,我还背过书给他听呢。我听伯祖父说那些读书人不光喜欢念四书五经,还喜欢看故事,我就编了这个,想去换点钱。”
为了转移陈氏的注意力,她又很煽情地道:“娘,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更不想我生病了就拿大姐的亲事去换。要是咱们手里有了钱,当初我生病的时候大姐的亲事就不会被许出去了。而且,家里缺了油盐或是别的东西,您也不用去山上帮人扛木头了。”
果然,陈氏听了这话,眼泪就禁不住溢了出来。她摸摸杜锦宁的头,哽咽道:“好孩子……”
“娘,要不我把故事念给你听,你听听好不好,能不能卖钱。”杜锦宁说着,就要去接陈氏手中的纸。
陈氏将手一避,抹了一把泪笑道:“你小看娘了,娘可是识字的。”
“娘您识字?”杜锦宁大吃一惊。
“嗯,你爹教的。”陈氏道,神色有些怅然。
杜锦宁沉默下来。
提起亡夫,陈氏本来还有些伤感,可看到杜锦宁那崇敬的目光,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娘可比你差远了,娘可是学了好久,才识得一些字。”说着,她低下头去,看杜锦宁写的小说。
杜锦宁就有些期望。
蒲松龄的小说自然是没话说,绝对够好的,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时代人的看法。
陈氏看了不过几行,就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杜锦宁:“宁哥儿,你跟娘说老实话,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早有准备,十分镇定地点点头,然后面露疑惑之色:“怎么了?娘,是不是不好?还是……”她咬了咬唇,“那些字都不对?”
第20章 卖话本
陈氏一把抓住杜锦宁的胳膊,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力度有点大:“好,写得好,字也写得好,写得一点也没错……”说着,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娘……”陈氏的心情,杜锦宁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她暗叹一声,转移陈氏的注意力,“您抓疼我了。”
“啊?”陈氏忙放开手,“对不住对不住,娘不是故意的。”又把杜锦宁的袖子往上卷,想看看是不是给抓伤了。
“没事。”杜锦宁将胳膊抽回来,又问,“娘,您看我那故事写得怎么样?”
“好,写得真好。”陈氏的思维回到小说上,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有些怪异,“娘都不敢相信是你写的。”
可不是,虽她才看了几行,但故事一开篇就十分吸引人,而且语言流畅,人物形象生动,遣词造句都极精妙,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个刚刚识字而且还是自学的十岁孩童写成的。
杜锦宁没想到陈氏会识字,而且还能看懂文章,所以以为陈氏好糊弄,把小说拿出来前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此时见陈氏怀疑,她赶紧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娘,我告诉个秘密。”
“什么秘密?”陈氏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将头凑了过来,但心头千回百转,总以为杜锦宁要告诉她什么灵异之事,比如文曲星托梦才有了她手里这篇故事,诸如此类。
“大伯买回来的话本子,我都看过。”杜锦宁道。
杜辰生的大儿子杜云翼,因为没有读书天赋,且家里没财力供养几个读书人,便在杜辰生发现杜云诚有读书天赋后辍了学,跟着杜辰生去县里学做账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话本小说,手里有了余钱就会买上两本来看。他对杜辰生也算孝顺,知道父亲因为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又不屑于跟村里那些无知村民聊天闲话,在家里十分烦闷,便把他看过的话本带了回来,给老父解闷。所以杜锦宁有这一说,也算合理。
陈氏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杜锦宁的安危:“你疯了?那是你能碰的吗?你怎么拿到书的?”
杜锦宁指了指后面的这条通道:“正房的窗户总是大开的,故事书就放在窗户前面。我在傍晚的时候从这里绕过去,偷偷拿上一本,蹲在墙角看完再放回去。那时候你们在厨房里忙活,祖父祖母都在吃饭,没人注意到我。”
“你这皮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陈氏气的不行,却又舍不得打杜锦宁,瞪着她想要说两句狠话,可想到这孩子几天功夫就经历两次生死,又心疼得紧,最后只得警告道,“往后可再不能这样做了,知道不?你就摸了一下你堂哥的书,就被罚跪得丢了半条命。要是让人知道你偷拿你祖父的书,那还有命在?你要死了,娘和你姐姐也活不了……”
说着,她一把将杜锦宁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您别哭啊。”杜锦宁也慌了。她这人皮实得紧,不怕打骂,却是最见不得亲人的眼泪。
她伸手拍拍陈氏的背:“我不去了,再不去了,娘您别哭。”又不厚道地吓唬陈氏,“二伯母就在隔壁,要是让她听到了,又要招惹麻烦。”
陈氏听了,赶紧止了哭声。她抹干净眼泪,眼睛红红地望向杜锦宁:“真不去了?”
“嗯,真不去了,我发誓。”杜锦宁小脸上一脸的严肃,还半举了手。
陈氏这才作罢,又拿过那两张纸,满脸骄傲:“我儿就是比别人聪明,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就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来。”
杜锦宁将这表扬照单全收,问陈氏道:“您说我这故事能卖出去不?”
陈氏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能,一定能。”说着又满脸怅然,“你爹生前,也给我买过两本话本的,你爹还有许多书,可后来全让你祖父拿走了。”
杜锦宁可不敢再让她的思维往那边跑,赶紧拉回来:“娘,那您能带我去县里么?县里识字的人多,愿意花钱买书的人也多。”
陈氏用粗糙的手小心地摩梭着那张纸,心里很是自责。杜锦宁不过才十岁。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是只管着傻吃傻玩,调皮捣蛋,哪里会几经生死,如今又要殚尽竭虑地偷摸着为家里赚钱?都是她自己没用。
想到杜方菲的婚事,她又拒绝不了杜锦宁的这份心意。她抬起头,朝杜锦宁点了点:“好,等你养好了身子,娘就带你去县里。”
“我已经好了。”杜锦宁从床上蹦了起来,在地上跳了两跳,“娘您看,我真好了。”
“不行,再养两天。”陈氏对于这一点,却很坚持,一把抓住活蹦乱跳地杜锦宁,将她塞回被子里去,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接下来两天,杜锦宁仍在家里歇息,顺便再琢磨一篇小说。如果那篇《阿宝》能卖得出去,回来后她就得再写一篇。
两天很快过去,陈氏一早就叫了杜锦宁起床,借口带她去田里,走出村后便吩咐杜方菲三姐妹:“你们自己去地里,小心着些。我带弟弟去县里一趟。”
大家都十分惊讶。杜方苓抢先问道:“你们去县里做什么?”说着目光往杜锦宁身上转,神色里似有不满。那日她可是听得真真的,杜锦宁打听县里的事,今天陈氏去县里,必然跟杜锦宁有关。
“有事,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们。”陈氏淡淡道,拉着杜锦宁的手就走,“走吧。”
陈氏人虽温柔,却是很有主见的人,杜方苓三姐妹都很服她管教。此时见她不说,杜方苓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嘟了嘟嘴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如果能让咱们知道,娘自然就说了。既然没说,那就是不便让咱们知道。”杜方菲劝道,“行了,赶紧去地里吧。”
……
县城离桃花村有十二里路,路程不远也不近。坐马车要不了多少功夫,但要是用脚走,尤其是像杜锦宁这样步子小走得还不快、走一阵还需歇息的人来说,却是要花费许多时间。等他们娘儿两人走到县里时,时辰已接近中午了。
第21章 巧遇
陈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米饼子来,跟杜锦宁分着吃了,又去旁边的人家讨了两碗水喝,才慢慢进了城。
这座县城似乎不小,城门建得也挺气派。在进城门的时候,杜锦宁看到城墙上写着“漓水”两个大大的繁体字,才知道这里叫做漓水县。
陈氏道:“你爹以前跟我说过,这个县城座落的大洲,直接把一条河从中分成了两半,有分离水域的作用,就被称之离水。又有人觉得‘离’这个字不吉利,便在它边上加了个水旁,变成了漓水。”
杜锦宁点了点头,看着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通向各个街道的路口,对古代的街道和所卖的东西感觉很新奇。
不过这不是逛街的时候,先得把正事办了。她问陈氏:“城里最大的书店在哪边?”
陈氏看了看四周,神色极为茫然:“我十多年没来县城了,这里变得更热闹了,四处都是房子,我不认识路了。”
“没事,顺着最大的街道走,看到有书店进就是了。”杜锦宁十分淡定。
在现代,比这大几百倍的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她都能大街小巷的随意乱窜,这种小县城算什么。纵横交错最多几条街,绕着走上半个时辰就能把所有的街道都逛上一遍。
陈氏也没甚主意,跟着杜锦宁往前走。
“三婶,是杜家三婶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杜锦宁和陈氏转头望去,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穿着石青色细布长衫、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迟疑在望着他们。
陈氏看到他,顿时脸色一喜,拉着杜锦宁上前道:“你是里正家的文哥儿吧?你怎么在这儿?”说着恍然,“对了,你是在县里念书。”又拉了拉杜锦宁,“叫人啊。”
“鸿文哥。”杜锦宁对少年笑了一下。
她从记忆里得知,这位是杜云昌舅兄的儿子,里正家的孙子章鸿文。杜家跟章家,一个住村东头,一个住村西头,两家人并不常能碰面。不过因着这层姻亲关系,逢年过节有走动,杜锦宁也见过这位章鸿文几次。有一次杜锦宁独自一人回家,在路上被杜锦寿追着打,还是章鸿文把她救下的。原主对于章鸿文的印象十分不错。
章鸿文看看两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氏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杜锦宁,没有说话。
章鸿文在这里念书,肯定知道书店在哪儿。而且如果有他陪着去的话,他们一定能顺利地把话本卖出去。可这话本的来历,就不好解释了,她不知道杜锦宁愿不愿意让章鸿文知道她写话本的事。
杜锦宁已抢先说话了:“前几日我祖父不是打晕我了吗?我这几日耳朵老是耳鸣,说话小声些我就不大听得清楚,我娘便想带我到县里来找郎中看看。”
说着她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章鸿文:“鸿文哥,你能别把今天遇到我们的事说出去吗?我祖母知道我娘不干活带我到县里来,要骂人的。我娘也是因着我这事,去帮人家扛了几天木头才换了几文钱,祖母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你们放心,我不会说的。”章鸿文连忙保证。
他犹豫了一下,朝陈氏道:“婶儿,要不我陪你们去看病吧。这县城我熟,有名的药堂和郎中我也知道一些。”
要真是带杜锦宁来看病的,陈氏自然巴不得章鸿文领她们去。但杜锦宁刚才那样说了,表明了不想让章鸿文知道她们来干什么的,忙推脱道,“不用不用,你有事忙,不敢耽误你。”
杜锦宁也点头道:“地方我们也知道,刚才找人问过了,不用麻烦鸿文哥。”
章鸿文见娘儿两个都推脱,他自己也有急事,便不再坚持,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铜钱,也不数,直接塞给了杜锦宁:“来,这些钱你们拿着。我这两日没回家,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你们看看,要是不够的话,去博阅书院找我。”说着他指了指,“就在那边。”
“不用不用,真不用。”陈氏将铜板抓起,又塞回到章鸿文手里,“你要买笔墨纸砚,还得吃饭,哪哪都要用钱,没钱在身上怎么行呢?我带了宁哥儿看病的钱,不用你的。”
章鸿文还待再给,陈氏却死活不要,他只得作罢,又叮嘱道:“要是钱不够,一定到书院找我。我还有同窗,就算没钱,借他们的吃几顿也无妨,再不济还可以回家拿呢,婶儿可不要因为这几十文钱,耽误了宁哥儿看病。”
陈氏十分感动,点点头道:“好,婶儿知道了。”
挥了挥手,拉着杜锦宁往前走,走到转了弯看不见章鸿文了,她才内疚地道:“咱们这样骗人,实在不好。”又看向杜锦宁,眼里带了审视,“宁哥儿,你刚才怎么想起骗你鸿文哥?”
“谁知道他嘴紧不紧?他知道了咱们卖话本的事,肯定是不会跟祖父、祖母说,但一定会告诉四叔四婶和伯祖父。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如果有一点风声传到祖父祖母耳里,指定又要闹出一场大风波来。”杜锦宁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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