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脸色有些发白,正欲还说些什么。却听里间内,传来了一阵微冷的声音,“罢了,叫裕贵人进来罢。”
宫人这才退下,道:“……是。”
何襄容命身边的人将礼物交给底下人,自己挂着微笑,却亲自带着药材走了进去。只是不曾想到,这寝殿中不仅冷清,且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叫人禁不住掩住口鼻。倒不是因为下头人不尽心,不过是内廷司已有许久不曾送新东西过来,这宫中的人,对失宠已久、复宠无望的嫔妃实在是顾不过来。
“本宫这儿是什么境地,妹妹也看到了。殷惠妃卧在塌上,捧着不算暖和的汤婆子道:“妹妹既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惜,本宫这儿,也实在不能给妹妹什么了。”
何襄容顿了顿,只是抿唇一笑,叫左右都退下去。待到室内毫无一人,她才微微抬起下颌来,说:“姐姐糊涂了,这儿,可还有一位皇子。难道姐姐不觉得,钰捷便是姐姐的金元宝么?”
“荒唐。”听闻她提及钰捷,殷惠妃登时咬住了牙,浑身便都是一抖,“钰捷如今已是本宫唯一的指望,又是谁准你打钰捷的主意的?他可是皇嗣,你算什么东西?”
见殷惠妃脸色气的发白,何襄容倒也是不恼,悠然一笑道:“……姐姐,别气呀。嫔妾知道钰捷是你唯一的指望,所以才特来将良策献给姐姐。你觉得,一个形同身处冷宫的皇子,又会被多少人记起呢。他的前途,又有几何呢。”
殷惠妃警惕的看着她,“你想要接钰捷出去?”
何襄容一双美眸顾盼流转,反问:“姐姐觉得,难道还有其他的法子?”
殷惠妃冷笑一声,许久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你的位分也不过如此,又能有什么法子。况且,陛下厌恶本宫已久,也未必准钰捷出去。”
何襄容缓缓低眸,目光落到自己带来的几味药材上,玩味一笑道:“……所以,便只能委屈姐姐一番了。”
只有殷惠妃的病情加重,陛下与太后念及六皇子无辜,无人照顾,又恐会被过了病气。所以兴许会大发慈悲,选一个别的嫔妃照顾钰捷。而她今日带来的药材,便是能叫殷惠妃病情加重的好东西。
殷惠妃浑身怔住,目光一厉,本能的便想要拒绝:“裕贵人,你这是想对本宫下手,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嫔妾体谅姐姐一个做母亲的心,所以这才给姐姐想了一个法子。难道姐姐就这般不识趣,甘愿留着钰捷在冷宫中吃苦么!”何襄容的神色逐渐转冷,一字字的吐出来,“除了嫔妾,姐姐再无别的办法了。姐姐可知道昔日的宸妃姜氏,如今已是丞相夫人,阖宫根本无人敢得罪。姐姐昔日陷害她,如今宫中又有谁敢来看你!”
“……不!”殷惠妃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淌了出来,“便是因为本宫身为一个母亲,又怎么会相信你对真心实意待钰捷?何氏,你不过也有自己的私欲,根本不是真心实意为了孩子,是不是?”
何襄容动作这才全然顿住,声音恢复了昔日的柔和婉转,她微微一笑说:“是,本宫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这样,前朝后宫才能联手,她才够与长广侯合作的资本。
“姐姐应当明白,嫔妾不是圣人,便是因为需要,所以才会尽心。姐姐放心罢,嫔妾会真心实意的待她。”何襄容停在殷惠妃耳边,这样的轻轻的说道。
可是殷惠妃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又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说的话。何襄容来了,说要接走她的生身骨肉。这对圣恩无望的女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机遇。可是殷惠妃却不放心何襄容,她一定是个和徐氏一样狡猾的女人。
可是她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求这个女人,她又还能做些什么!
“——姐姐,若是将来钰捷当真有了出息,哪怕只是如楚王殿下一般封了王,也会将姐姐从这冷宫中接出去,好好孝顺。可若是姐姐拒绝嫔妾,那今日的你的下场,便是来日的钰捷重复的路子!你对他可有生养之恩,姐姐,你当真不动心么?”
殷惠妃眼眸中的情绪又惊恐逐渐平复,再逐渐变成一种奇异的微光。她干涸的嘴唇动了动,缓缓的,终于说出几个字来:“……该怎么办?”
何襄容眉心微挑,一笑:“什么?”
殷惠妃只是问:“本宫怎么样,才能将钰捷送到你身边去?”
何襄容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唇畔的笑意却是愈发的深了。她握住殷惠妃的手,语气低沉道:“姐姐,嫔妾只有一个法子。”
她缓缓的说:“你便说你抱病已重,去求陛下,或是太后,将钰捷送出去,嫔妾自然有机会去认领了。钰捷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即使是陛下对姐姐无情,太后也不会不顾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直视着殷惠妃原本已经灰败的神色。
她的脸上由常年古井不波的惨淡,终于添上一丝轻微的希望。像是身处绝境中的女人,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再也舍不得挣脱。
殷惠妃颤抖着嘴唇说:“你将药材留、留下。”
何襄容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来,缓缓直起身子,将指尖的药材放在了桌案上。“啪”的一声,在这静谧的内室之中,发出一道不轻的响声来。
“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她淡淡的问。
殷惠妃迟钝的低垂下眼去,“你放心,这几日便会有的。”
“裕贵人!”正待何襄容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听闻身后再度传来殷惠妃有些嘶哑的嗓音,“你可要记得今日的承诺,将来本宫的孩儿长成,定要让他将本宫接出去!”
何襄容勾唇,一笑道:“姐姐放心便是。”
说完,却再也没有回头,径直往外头去了。
……
正月初一,宫中不举行早朝,顾长卿处理完朝中的事情以后,便很快返回了丞相府。外头还下着细碎的小雪,一层一层铺落下来,浸透着些许刺骨的冷意。
姜念念早已换好一身姚红色斗篷,在门口等着他了。
“这里这样冷,怎的还一直在外头?”
下了马车以后,见着门前婀娜的人影,顾长卿疾步走过去,微微一顿,将她的手心放在自己怀中。只能感受到凉意,便擦去她眼睫上的水滴,才低声问:“可是身边的人伺候不周?”
姜念念眼底微亮,稍踮起脚,轻偎在顾长卿肩上,轻轻说:“……哪里是呀,是我自己想在这儿等着夫君的。”
顾长卿牵着她便往里走,冷淡道:“胡闹。”
走到内室时,婢女才上前来,将丞相与夫人的外袍接过去,又呈了手炉上来,才依次退下。
“几个时辰不见,只是思念夫君得紧,怎的变成胡闹了?”姜念念脱下衣服,低低的,柔顺道:“夫君这是嫌我,那我以后不等你便是了。”
顾长卿跪在在案前,瞥她一眼,见她鼻尖红红的,眼尾也弥漫着一层水汽,一副犯了错的乖巧模样。便只淡淡道:“脱了。”
姜念念:“???”
顾长卿沉下心来,又淡淡的重复说:“将你的鞋袜脱了,外面都是雪地,你的鞋袜难道还没有湿么。”
“……哦。”姜念念蹭了蹭脚尖,因为内室的温度高,脸色变得有些泛红。好像的确是这样,可她自己却不曾感受得到。
“那……夫君是要亲自来吗?”姜念念眨眨眼,带着几分试探意味,轻轻柔柔的问他。
话音未落时,顾长卿似乎难以忍耐着什么,才将她带了过去,揽在自己的怀中。
“……你说呢。”他声音低淡,捏着她的下颌,冷冷道:“别动。”
第83章
姜念念便也不怎么动了,微低下去, 将头埋在顾长卿颈窝中。
顾长卿一手搂住小姑娘, 将鞋袜脱下来以后,正欲唤人进来伺候, 姜念念却说:“夫君,你等等,你先不要叫他们。”
顾长卿抿唇, 低声问:“为何?”
姜念念眉眼弯弯,微仰起头, 只是道:“我想和夫君说会儿话,若是有旁人在, 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顾长卿心中失笑,面上却仍旧是冷淡的, 指尖在她的腰身处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念念到底需要说什么,才这般不欲叫旁人听见?”
他的声音低哑而温和,衬着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 有一种禁欲的诱惑。一面说着, 顾长卿一面将火盆拉得过来一些。就在这么一瞬间,暖意都袭满周身,姜念念只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了。
姜念念下意识低下眼去,低低的, 嘴唇一动:“因为……我只想叫夫君听见。”
他只是问:“是什么话?”
姜念念耳朵有点红, 也不知是因为方才室外的雪地里有些凉意, 又或是心虚的,“其实,我只是想着……要谢谢你。”
顾长卿的眼底没有什么波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夫君娶我,还一直护我。”姜念念眼睫深处眼波流转,不好意思抬眼看他,甜甜说,“……我虽不喜欢宫中,却喜欢这儿,也喜欢你。”
顾长卿托住小姑娘的脖颈,唇角抿住,似笑非笑,淡淡说:“哦?念念说什么,我还想再听一次。”
“……没个正经。”姜念念目光飞快扫过他,最后落到自己裙摆上,嗓子眼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最终也只是哼了一声,说:“……我的心思,夫君分明都清楚。还故意这般唤我。”
顾长卿唇畔染上几分笑意,便将她的下颌向上托几分,微俯下身去,深吻住她的唇,“我对你的情分,也总是比你的多。念念总是没有良心的。”许久,他才这样道。
姜念念的唇齿被侵略浑身发软,力道也使不上几分,脚尖更是着不了地,眼尾微红,含糊之间,只能去软绵绵推他,“你怎知你的会比我的多?只是你不知我心意罢了。”
这时,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姜念念才打住,娇娇低语道:“……夫君,别闹了。”
顾长卿明白她的性情太过羞软,也不再为难,便松了手,唤那人进来。“念念,那你且等等。”他不含笑,低声应道。
姜念念“唔”了一声。
室内烧着地龙,皆是暖意融融的。贞玉进来时,抖了抖外袍上的雪水,才笑着说:“今日是正月初一,夫人想要回安国公府瞧瞧,现下已传话给了安国公府,马车也在外头备好了。奴婢是特地进来禀报夫人的。丞相大人可也要同去?”
顾长卿没怎么思考,便“嗯”了一声,说:“从书房中将那尊麒麟石雕拿出来,一并带给安国公府罢。”
贞玉心领神会,应了声“是”,“大人,可有别的还要准备的么?”
顾长卿低眸,低缓道:“安国公府将门之家,朝中不应冷落其名位。你去告诉徐子贸,让人拟一份晋封安国公府尊荣的折子,待到年节以后,便发放朝中讨论。”
贞玉对朝中的事情似懂非懂的,却也知道丞相大人的心意,都是向着夫人的,心中流露出些许喜色,忙说,“奴婢这就去转告。”
待到下头的人都退下去了。姜念念却有些不安,说:“父亲不出入军中多年,以前也没有再给闲置老臣恩荣的先例,夫君这般,可会引起那些人非议?”
顾长卿神情中倒没有什么笑意,凝神片刻,语气淡淡,“——傻姑娘,安国公府征战半生,这都是国公爷应得的。一则,朝中不敬老臣之风不可开。再则,”
他一顿,捏住她的下颌,神色变得几分松软:“你的夫君,做这些事,本就是随心而为。这样,才能保护好我们念念。”
姜念念心中一软,她是知道的,虽说丞相府囊尽天下的奇珍异宝,可即使在丞相府,顾长卿准备的礼物也算的上极为上乘之珍品。更何况,顾长卿位极人臣多年,也不怎么听说给下属送礼物。
她倒也不推拒,只替安国公夫妇道谢,还不忘偎在他怀中,软声说道:“……大人,你真有孝心。”
顾长卿指尖抚在她娇嫩的唇瓣上,淡淡道:“既是念念珍爱的人,自当如此。”
“真的吗。”姜念念利索将身子爬起来,眨眨眼,才抵在他唇畔问:“那大人知道……我最珍爱的人是什么吗?”
一张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看上去极为诱人。与初见不同,如今的姜念念已添了些许真正为少妇的风韵。
顾长卿眸间镇定自若,压着很淡的笑意问:“我要念念自己告诉我。”
姜念念拿眼睫去碰他的侧脸:“夫君自己猜嘛。”
原本就已是夫妻,她离得很近,顾长卿稍稍侧过头,便能抵在她娇嫩的耳垂处。男人温暖的胸膛微微起伏,松香清冽,原本神色淡漠,毫无波动,却也因着这温柔的语意,而叫人心神潋滟几分。他捉住了她的手,几分冰冷清冽的目光,便能看看穿人心似的,将她捕捉得无处遁形:“——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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