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缓缓抬起眸来,眼底似乎并无什么大的波动。片刻后他勾了勾唇,“看来这位裕贵人,是打算曲线救国了啊。”
在此之前,朝堂便与后宫没有拿皇嗣勾结的先例,这位裕贵人如此正大光明的与长广侯府见面,不正是为着与丞相府作对么。
只不过,若是她胆敢做出半点事情,他却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丞相大人,”那人不忘问道:“裕贵人毫无家世,若是大人此刻出手,她未必能在后宫立足。那大人是否要夺了她的位分去?”
顾长卿垂眸,眸光在姜念念脸上逡巡,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必,什么也不要做。”
这个时候,长安城街角唱曲的吴侬软语,在夜色之中缓缓晕染开来,给人以些许安静的美感。
而等待着丞相大人下令的属下,已然是全然怔住,竟有些不可思议的站在原地。
顾长卿迎上那人诧异的眸子,喉结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淡淡的说:“我已快要有亲生孩子了。便是为了她们,我也不会做伤阴鸷之事。只是,若是裕贵人执迷不悟,我自然是不会放过她。”
那人原本是有些狐疑,可当目光看到丞相大人怀中的少夫人时,便立即明白了过来。
……少夫人有了身孕,所以大人这才说,他有了孩子。而大人方才所说的他们,也自然是指的丞相夫人,与她肚中的骨肉了。
那人随即敛气屏息,道:“大人好气量,但愿裕贵人与长广侯感念大人,不要再得寸进尺。”
顾长卿冷淡“嗯”了一声,似乎神思也并不在这上面,说:“退下罢,不要冲撞了。”
那人很快应“是”,随即退下,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顾长卿回到府门之中后,他将姜念念放在了榻上,正准备离去时,却阴差阳错、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他将掌心轻轻抚在了姜念念的腹上,就这么一下,他已感受着脉息之中轻微的跳动,像是真真正正连着小生命一般,鲜活的生命。
而他的娘亲呢,即使正安安静静的侧卧在长榻上。她轻轻阖着眼帘,雪肤云鬓,眉眼间含着几分媚意,正还是最娇美的模样。正如一朵新鲜的花,经由他一手调.教,如今终归是要结出丰润的果实来了。
顾长卿满意的含咬住她的唇,就这么一下,转瞬即逝,很快便抽离出来。
他熄了灯,才阖上隔扇,最终退了出去。
第88章
夜色沉沉,此时的长安城中, 万家千户仍旧是灯火通明, 好不热闹。
而在这个时候的宫中,却全然不是这般平静。正月初一, 昭帝才接受完外臣的朝见,身子都是疲乏的。却听闻太后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的精神, 也是愈发的不好起来。
“长广侯这么晚入宫觐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昭帝懒懒倚在鎏金椅上, 眼帘微阖着,烛火映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 隐有疲色,“若当真有什么事, 也不必急于一时,可等着年后复朝再说。嗯?”
长广侯却说:“老臣专程入宫拜见陛下,是为着有一条谏议。年节以后,但凡是文官的折子, 则必经丞相之手查阅。老臣实在是放心不下。”
昭帝喉结微动, 冷淡“嗯”了声,“那你说就是。”
长广侯站定,这才拱手行礼,道:“——臣忽然想到一计, 还请陛下首肯, 在内阁与三省六部之外, 设立中朝,辅佐陛下!”
“至于中朝,则以尚书与各种侍从之臣担任,由陛下的心腹组成。而至于外朝,也可保持现状,掌控于丞相大人之手。老臣细细想来,并无觉得不妥,也唯有此法,可解陛下当下之困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昭帝听后,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眯。
设立中外朝制,先朝并不是没有皇帝这般做过,只是被先帝废除。这个制度为的,就是削弱相权。若非这个制度毁于先帝之手,则顾长卿也不会势大至此,甚至敢凌驾于皇室之上!
只是,长广侯这个时候提及这个,无非……也是为了将他那庶子给拉下马去。可见,他也是恨毒了顾长卿啊。
昭帝若有若无的勾了勾唇,“长广侯事事都是为朕着想,朕自然明白。只是长广侯可想明白了,但凡是朝中的制度,必定伤筋动骨方可行。短短几年,朕若大力改革,非但不能伤及丞相府根本,还会打草惊蛇,引得君臣失和?”你这般想除掉你那庶子的同时,可也替朕想过这一层?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长广侯却像是铁定了心思一般,沉声道:“便是陛下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自己的子嗣考虑啊。”
“哦?”昭帝唇畔隐隐染上几分笑意,戏谑的问:“子嗣?怎么,难道朕的子嗣之中,长广侯爷已有了储君的人选不成?看来长广侯的手伸得也当真是长,竟连朕素日都不曾察觉半分。”
“老臣不敢!”长广侯心神一凛,当下表忠心道:“老臣唯独忠于陛下一人,自然是事事为陛下考量,容不得朝中的宵小庶子爬到陛下的头上去。”他一顿,缓缓抬起眸来道:“陛下,不破,则不立啊。若非伤筋动骨,陛下又哪里会有将皇权夺回来,掌控于自己之手的机会?老臣的提议,还望陛下,三思!”
昭帝听后便不怎么说话了。
他如何不想将顾长卿立时打压下去,他身为君主,简直就是恨透了这样的大权臣。只是他却做不得。他既恨顾长卿,却也事事都依附他。当初,有多少的乱民贼子都是丞相府一手肃清的。虽说,丞相府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不少的权势威望,然而与之对应的,却也保住了皇室的安宁。
如果他现在大刀阔斧削除相权,非但是天下人非议,更重要的是,丞相府一怒之下,再不保护皇室了,他又该怎么办?
昭帝微微阖上眼帘。
长广侯察觉到了陛下眉宇间的犹疑之色,心下一沉,便给裕贵人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何襄容虽一直侍奉陛下,却也懂得什么话是该说的,什么话是不该说的。见着长广侯的暗示,却也不急着劝阻,只唤人呈上一盒糕点,柔婉一笑道:“陛下若是处理政务累了,暂且放一放,可想要听听长安城中的奇闻异事?”
昭帝的声音冷淡极了,“哦?又有什么事啊。”
何襄容轻微一顿后,才拈起一块豌豆黄来,淡淡笑着说:“丞相夫人有孕了,丞相大人高兴的紧,就在正月初一那日,嫔妾似乎还听丞相府的人说,这可是祥瑞之兆呢。”
她笑得娇媚,任谁也察觉不出她心底的心思来,“嫔妾倒觉得奇了,丞相夫人才嫁过去多久啊,这就怀上了。如此看来,丞相大人虽面上在众臣跟前冷心冷情的,私底下,对夫人却当真是宠得紧呢。”
昭帝紧抿着唇,忽然就睁开了眼,语气很沉:“你说什么,丞相夫人这就有孕了?”
何襄容娇笑着道:“自是如此。说起来,丞相大人是朝中重臣,陛下的左膀右臂,嫔妾觉得,陛下倒还应该恩赐丞相府一番,陛下以为呢?”
“怎么可能!”昭帝手指都微微捏紧了些,冰白的脸上带着怒意:“旁人都可以,唯独丞相府想都别想!”“啪”的一声,他踢倒了旁边的香炉,沉沉道:“总有一天,朕会将顾长卿狠狠踩下去!”
江云海瞧着,脸色都变了,“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他跪下身去,战战兢兢的说:“奴才只请陛下保重龙体,勿要伤及自身了。”
何襄容却尤是镇定的,眼底浮上一层异样的光,仍是垂下眼,柔婉道:“都是嫔妾的错,忘了顾及陛下的心思。嫔妾还以为……陛下既已将宸妃娘娘赐给丞相府,便已是对娘娘毫无恩宠了呢。陛下,人都已不是您的,陛下还是早日放下的好。”
昭帝嘴角一抽,眸色阴沉:“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先胆大包天,否则,朕哪里会让她出宫去?”他怎么可能舍得她出宫去,更何况,还是嫁给自己的臣子?
何襄容不着痕迹看了长广侯对视一眼,才缓缓笑着,说到后面的时候,笑容都有些冷凝了:“既如此,嫔妾倒觉得,陛下应当答应长广侯的话。设立中外朝,削弱相权,即使是要付出代价,也是为着陛下自己。”
昭帝身形都微微一顿,最终全然倚在香炉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设立中外朝,如此,则整个朝野都会知道君臣不睦。他身为君主,是有心想要剥除丞相的权势的。顾长卿早年护君王护朝臣,那他和那些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又有何区别?史书工笔,也是不会原谅他的。
但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的确是为了一个女人。姜念念这么快有孕,此事的确已刺激到他了。
昭帝下意识使力,最终捏碎了手中的糕点,才淡淡说:“长广侯,你先退下罢,朕会再想想的。”
长广侯抿唇,自然知道陛下心中的那一道口子已然撕开,就只差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便道:“老臣会忠心侍奉陛下的,但是这朝中,却绝不可再出顾长卿这样的权臣了啊。”
昭帝冷笑:“只怕,也没有人能做得到他的那种地步。”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让江云海送长广侯出去。
“朕为何觉得,最近你与长广侯走的愈发近了?”昭帝重新靠在木椅上,望着何襄容道:“裕贵人,最近你养了六皇子,可要记得谨言慎行,不要逾越规矩。”
何襄容和徐芷妤一样,没有什么家世,对他乖巧听话,事事遵从。这就是她们和姜念念最大的不同,所以,即使是与姜念念相比,她们容貌寡淡,他也愿意将她们留在后宫中。
何襄容低眼,一面收拾那些盛着点心的碟子,温婉笑着道:“陛下放心,钰捷懂事乖巧,事事孝顺,嫔妾根本不必费什么心思的。而长广侯是陛下的重臣,嫔妾只是眼熟罢了,故而说了几句话,也算不得熟络。”
昭帝“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道:“好生养着罢,若是钰捷当真孝顺懂事,机敏乖巧,将来,自然会有大出息的。”
何襄容听得暗中高兴,掩下了眼底划过的一抹喜色。
……
长安城中有一个习俗,但凡是年轻女子有孕,尤其是头一胎,都是要去寺庙中祈福拜神的,祈求上苍庇佑,沐浴恩泽。
自从姜念念有孕,她只觉得,顾长卿比她自己还要上心。不过一两个月罢了,便日日提及要与她同去灵安寺中,为母子祈福。
姜念念见他如此上心,不由低嗔:“素日里也不见你信这些鬼神之说的,怎的现在变得这样快?”
顾长卿命人事无巨细备好祈福的东西,才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自己的福报自然不必在意,只是涉及你和孩子,却不可马虎了。”
他说得一丝不苟,姜念念抵住他的下颌,亲了一下,才娇娇说:“夫君真好。”
顾长卿握住她的手腕,只是说:“乖乖回去坐好。”
他很清楚素日里丞相府为了达到今日的权势,做过哪些事情,用过什么手段。若说是因果报应是真的,他也未必能有今日的地位。所以他是不信的。
可涉及到妻子,自然是全然不同了。他即使自己不信,也不想误了她们的福报。
这灵安寺是国寺,素日里除了皇亲国戚、勋贵贵胄,平常百姓都是进不得的,难得的清净、端肃,平白透着贵重之气。而丞相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也不必事先打招呼。
而丞相府的马车到时,却见此处已有禁军封锁,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一守门的小和尚见了丞相,立即小跑过来,双手合十,躬身道:“大人莫怪。今日太后病重,天子带嫔妃驾临,为太后祈福,故而封了国寺。若是大人想要祈福,也请改日再来。”
第89章
此时山色空蒙,正月的风有些刺骨, 顾长卿的手指抚过姜念念的斗篷带子时, 不由得微微一顿,“陛下也在这儿?”他淡声问。
那小僧说:“正是, 原本陛下是不曾来的,正是近日太后病情忽然加重,陛下便临时带着嫔妃前来祈福, 也不曾告知我们。”
姜念念心下一动,她可是无处不想避着男主的, 原本正准备悄悄同顾长卿说呢,他们先行回去, 改日来去便是。顾长卿却已暗中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我记得灵安寺中不只一座主寺, 除却陛下所用的,想必还有一座,这样一来,也是不会冲撞的。”
“这……”小僧却面露为难。
古往今来, 这灵安寺便没有这样的境况。更是没有出现一位臣子, 敢与陛下争夺一座寺庙的。已是陛下先占的地儿,哪里容得下一个臣子与他的夫人?更不必说,这位夫人身份尴尬,从前是陛下的娘娘, 这可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无人不知的事情。
顾长卿掀了掀眼帘, 冷淡道:“陛下与娘娘们身份贵重,我们也原本是理应避开。”他微微一顿,垂下眼睑,语气变得温和几分:“只是夫人身怀有孕,天气寒凉,实在经不起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只能劳烦小师傅安排了。”
姜念念不由轻轻拉住他:“夫君,如此较真做什么?”
顾长卿却只是垂眸,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之上,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道弧度,淡淡道:“你不知体恤你自己,我自然只有多替你体恤。外面这样的风雪,你多出来一日,我便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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