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大师是他先父的忠仆,也就是当年太子府中的旧人,自然是希望看着他走到那个最高的位子上去。只不过,他原本并没有这么大的欲望。做一个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足够了。如今 到底是否要继续走下去,还要看当今陛下的态度。
……如果,便是真要走到那一步,再为她驱散六宫,也是不无不可的。
夜里的风很凉,顾长卿刚一转入长廊,便见着了姜念念穿着素净的袄子,只身站在灯火下,婀娜娇美。
顾长卿收敛起了方才眼底的锐气,“怎么了?”他走过去,低声问,“伺候的嬷嬷们呢?”
“……我睡不着。”姜念念抬眸望着他说,一双水眸微微泛红,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顾长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要我陪你?”他抚着她光洁的脊背,简短问道。
姜念念眉眼弯弯,嗯哼了一声,这才娇软道,“夫君最好了。”
第92章
夜色深深,即便是顾长卿卧在塌上相拥的时候, 神情也极为淡漠。便是姜念念一直在身边, 也感受到了他出去以后,所带回来的冷硬之气。
不过她却没有相问到底怎么了, 只抓了抓他的袖袍,眨眨眼:“这么晚了,夫君还不去用水么?”
顾长卿“嗯”了一声, 他摩挲着她的脊背说,温声道:“先陪陪你。”饶是如此, 神思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在妻子上头。
因着姜念念才身怀有孕,正是需要细心体贴的时候。于是乎, 顾长卿的吻都是克制的,从脸颊一路到了耳根去。
“若是有一日, 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会怎么想?”情到浓时,顾长卿却忽然停了下来,捧着姜念念的脸, 这样问道。
姜念念睁开眼, 心神不由轻微的一颤。
因着方才的相拥而吻,她耳根都红了,轻咬唇畔,只轻轻的说了一句, “……无论夫君想做的是什么, 我都想着, 是与夫君在一起的。”
顾长卿凝视着她的小半边侧脸,眼底无波无澜:“无论什么事么?”
姜念念嘴唇微张了张,最终只将头埋在了顾长卿的颈窝间,声音轻轻软软的,“我是你的妻子,若是不与你一起,又能去哪儿呢?”
“我若,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去处呢。”他低眸看着她的时候,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她娇嫩的唇畔。
感受到唇畔上的触感,姜念念娇娇嗯哼了一声。现下时辰这般晚了,她的神志已有些困倦,却也不忘摇了摇头说:“不,我就不去。”
顾长卿动作一顿,唇角抑制不住弯起一道弧度,将她往自己身边拢过来。“快睡吧。”他语气很沉。
姜念念含糊不清,“唔”了一声。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顾长卿如今终是觉得,此言是决然不虚的。他心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关乎男女情爱的,到现在,才是理解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了。
只要他的妻子还在丞相府,他便不是当年那个才从长广侯府出来时,没有退路、一无所有、遍体鳞伤的少年。
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的。
待到身边的小姑娘面上再无什么波动,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顾长卿这才俯身,吻了吻她的小腹说:“我可以让你和孩子,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语气里头,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凉。
……
只是今日感觉到震撼的,非但是顾长卿一人,更还有宫城中的主人,昭帝。
昭帝见到了初孕的姜念念,心中便是波澜不平。于是乎,从这一返回宫中,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即使是顾长卿曾经护国护君,呕心流血,不少百姓都在感念丞相府的恩德。可如今顾长卿到底是变了,他只是一个抢了君主女人的乱臣贼子。即便是先帝告诫过他,要事事感念丞相的好,他又如何不能将丞相府中的权势夺回来?
这儿可是长安城,这么多的臣子都事事以丞相府的意志为先,所以,哪个地方看重的又不是权势!
长广侯的话没有错,身为一个君主,就是应该杀伐决断、不能让一个臣子凌驾到自己头上去。
昭帝下定决心,下旨,连夜宣长广侯入宫。
宣室殿中,烛火彻夜不眠。长广侯连夜入宫,行礼拜见后,只听昭帝淡淡的说:“侯爷可记得从前提及的,复立中外朝制度的事情?”
长广侯眉心一跳,郑重道:“老臣自然记得,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为陛下肝脑涂地的除去丞相那个竖子。
昭帝端起一盏茶来,淡淡的说:“朕想了一晚上,如今丞相府如日中天,直逼皇位,实为大不敬,朕自然不会再容得他这般肆意妄为了。”
长广侯问:“陛下可是下定决心,要削掉丞相府的权势?”
昭帝“嗯”了一声,命江云海将一份名册送去给长广侯。“这上面,都是朕初步拟定的,中朝分权的朝臣名单,无不是朕最亲近的心腹重臣,他们都可以在朕的宫廷之内做出决策,不必出宫麻烦丞相了。”
长广侯低眸一看,果然是这样的。名册之上,大多都是将军、近臣、尚书,都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人,还有他与一些支持皇权的贵族。而这样,隔绝丞相府培植的亲信,大权则可以慢慢的回落在陛下手中。
“等着年后恢复大朝会,请侯爷务必在朝会上提及此事。”昭帝冷淡的说,话语中却透着一丝坚决:“事已至此,朕身为天子,也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了。”
“那陛下可否想过一事?”蓦然想到什么一般,长广侯眸光一厉,低声问:“若是丞相府知晓此事,那些朝臣是否会支持陛下?陛下此举,明摆着是为的削弱相权,丞相势大已久,朝臣也未必会支持陛下您啊。”
昭帝冷笑:“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长广侯沉默许久,终于道:“老臣倒有一计,可使陛下光明正大的接管相权,陛下可想要听闻?”
昭帝有些不耐,“爱卿快快说便是。”
长广侯:“陛下以为,自古朝堂上,有谁会接纳一个残废做他们的丞相?”
他的话语无波无澜,透着丝丝的老谋深算在其中,仿佛他所说的对象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普通的那个谁。
昭帝的身子都微微有些不稳,指节屈起,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长广侯。
“——朕从前还以为,大人容不得丞相,只是因丞相以下犯上,不尊天子。”昭帝抿唇,有些僵硬的开口道:“可是如今才发觉,长广侯爷当真是恨这个庶子入骨啊。”
长广侯冷冷一笑道:“这些年,他害了颂贵妃娘娘身居冷宫,又抢了陛下的宸妃作妻子,又处处与老臣作对。此等不孝之子,老臣自然是恨不得大义灭亲!如此,才可告慰列祖列宗了。”
听着长广侯爷的话,昭帝自己心里都不由生出阵阵的寒意来。
他记得父皇曾经说过,这宫里宫外,天子脚下,何处不是吃人的地方。对付权臣,就要拿出天子的手腕来。但他早年,少年天子,却是顾长卿一手扶植上来的,他也如何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丞相。
可是,这又如何呢?从顾长卿走上那个位子开始,娶走宸妃开始,他们就已经是注定对立的所在了。
他是天子,是君王,自然不该容忍顾长卿这样放肆下去。
紧接着,宣室殿中便是半晌的沉寂。便是在旁候着的内侍奴才,也都无不是露出惊恐的神情来。这样的君臣秘事,无论是任由谁听着了,也都会胆战心惊的啊。
“所以长广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昭帝声音嘶哑,问道,“……怎么样,才能将顾长卿变成一个残废?”
长广侯说的没有错,盛世王朝,没有人会容忍一个残废做他们的丞相的。即使顾长卿再有才干,再得民心,都是虚言,面子才是最重要的。即便取顾长卿的性命是难事,可是,将他的腿废掉,却是轻松多了的。
长广侯嘴角一扯,拱手,低沉道:“还请陛下交给老臣便是。雪天路滑,丞相再在外面奔波,谁又能保准,不会出什么事呢?”
丞相府再是保护得如铁桶般,也自然是可以趁虚而入的,毕竟,可没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无孔不入。虽说不能让他丢掉性命,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顾长卿这个竖子,为自己过去的狂妄,付出代价。
如今,又得到了陛下的首肯,他可是安心多了。
长广侯不由握紧了拳头。
……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通过暗卫的传递很快传入了丞相府中。
顾长卿彻夜未眠,心思不平,直至此刻接到暗卫无声的来报,眼底的讥讽之色愈发的深了。过了很久,才冷淡问了句,“此事可以确定么?”
暗卫跪下,声音很低,“宣室殿中有我们□□过的奴才,本也只是以防万一。奴才不敢欺瞒大人,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顾长卿面色淡漠,不着痕迹,将纸条扔入了旁边的烛火上。
他凝望着天边的夜色半晌,过了许久,才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他淡漠的道了句。
暗卫恭谨行礼,再度无声的退下了。
只怕他若真的借此机会,旁人也会觉得陛下无辜,是权臣故意设计。可是这又如何,如今,他已不是孤身一人了,自然将计就计,原数奉还。
……
日子一日日过去,姜念念才真正有些感觉腹中小生命的存在,行走坐卧,身子也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轻盈。
香凝端着药碗进来,“夫人,这是今日的安胎药,夫人快趁热喝了罢。”
姜念念原本正在看京中绣坊送来的绣样,时下天气也冷着的,这上头绣着的,都是准备将来给孩子准备的衣物、冠帽等。
她点头,让丫头将药碗放下,忽然想到什么事,便道:“我看大人这几日都没怎么用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是政事的缘故么?”
香凝亦道:“奴婢也觉察出了,自从大人开府以来,还没有谁见过大人这般为难过。”
要知道大人是何等心性,平常的朝堂之事,又怎么会叫他这般放不下心来。想来,这一次是遇到真正的难题了。
姜念念心中也生出一丝丝的波澜,眼睫眨了眨,才说:“那你先下去,给大人准备一些糕点,等到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过去的。”
香凝笑道:“还是夫人懂事,不怪大人这么疼呢。”
姜念念斜她一眼,面颊微红,低嗔:“还不快去,连你也学会插科打诨了。”
香凝屈身,这才笑着,道了声“是”。
寂静的书房之中,唯独只余下淡淡的檀香,姜念念进去的时候,只能瞧见顾长卿一人坐在桌案前,身影寂寥且深沉。
而身前,则是成堆的书卷与文书。强迫症一般,整理得一丝不苟的。
“我不是已经吩咐过,先不必送晚膳进来么?”顾长卿头都没有抬,冷冰冰的说。
姜念念将糕点在桌案上放下,才捧着脸,娇娇的说:“你看看,是谁来看你了?你现在这般模样,下人们才不敢进来呢。”
顾长卿动作顿住,抬眸看她一眼,“外面风雪这么大,你怎么从房中出来了?”
姜念念便眨了两下眼,凝望着他,佯装委屈,趁势说:“是呀,为的不打搅夫君,我还在风雪中等了好几个时辰呢。”
第93章
此时窗外的雪地里开着玉兰花,雪白剔透, 映在少妇的面上, 更是如此,被娇养得莹润剔透, 半分瑕疵也找不出。更不必说,她的眼神莹亮,清透如水, 任谁看着,心肠也不可再软半分了。
顾长卿本觉得这朝堂上诸事繁多, 君心难测,千般线头与矛盾都难解, 此时见着小姑娘娇俏明媚,心底也觉得舒畅许多。
“过来。”他放下狼毫笔, 招了招手,温声道。
姜念念动作一顿,眼睫才缓缓眨了下,往着顾长卿那边过去了。
顾长卿单手将她拢过来些许, 抱揽在自己膝上, “……今日孩子如何了?”他的手掌放在了妻子腹上,沉稳的声音中带着些柔和。
姜念念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轻轻道:“可听话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夫君。”她就趴在顾长卿肩上, 软软的, 往他的耳边吹气:“便是现下朝堂事情多, 你又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更不必说,孩子还看着呢,这会给我们孩子做一个不好的榜样。”
她这张小脸上写满了认真,顾长卿看着她,淡漠苍白的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除了她,这丞相府上下,又有谁敢这般管着他?“好,都是我的不是,为夫都知道了。”顾长卿抿唇,温声道:“娘子有孕,还这样挂心,该给娘子陪不是。”
姜念念伸手,便要去轻轻推他:“……哪里有谁敢管丞相大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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