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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卿同姜念念再寺庙内祝祷完,便从内寺中走出。天家规矩多,章程也多,即使一整日过去,陛下那边的马车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江云海等一干奴才仍旧是守在寺庙门前的,只等着主子们起身离开。
而如今丞相夫人才有孕,正是嗜睡的时候,顾长卿自是不会让自己夫人累着的,故而行完了基本的祈福礼,丞相府的下人们便准备着,接夫人回府歇息了。
临走时,姜念念向那边瞧了几眼,才问道:“我们既要走了,夫君可要去同陛下告别一声。按照规矩,或许理应如此。”
顾长卿仍旧是握着她的手,目光只落到地面上的积雪上,“注意脚下。”他冷冷的道。
姜念念被唬得噤了声,自然是不再说什么,只讪讪闭了嘴。
片刻后,待着走到干燥处,顾长卿才终于停下来,神情变得柔和几分,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我们夫人,又什么时候开始遵守这些规矩了?”
姜念念瞧他一眼,有些不高兴的道:“我这么说,不也是为了大人你么。来日大人若被人借这件事非议,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顾长卿的笑容这才有些收敛起来,淡淡道:“不必了。礼佛不准人打搅,与陛下见面了反而尴尬,这般悄然离开,便是好的。”
姜念念眼睫缓缓眨了两下,“当真如此?”她望着他问道。
顾长卿无奈的看她一眼,“不然呢?”
此时风雪不歇,夕阳薄雾,姜念念站立在雪地里,愈发显得肌肤如玉,肤光胜雪。即便是初为人母,也难掩少妇眉眼间的几分媚意,微微上扬的眼角,像是勾子一般在人的心坎上刮过。
顾长卿低眸瞧了一会儿,离得姜念念的耳廓近了些,才语气微沉说:“但凡与夫人一起,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人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
姜念念脸颊爬上些许粉嫩的薄红,“夫君自己不守规矩,可别赖在我头上!”她挣脱他的手,低声娇嗔,“怪不得,旁人都说丞相大人娶了一位祸水回府。什么妖物,什么红颜祸水,实则,也不过是夫君自己心术不正罢了。”
顾长卿神情变得严肃,“谁敢这么说?”
姜念念瞧他一眼,“即便是真的说了,谁又敢叫你知道?总归不过,都会传入我的耳中罢了。”
顾长卿停顿了一会儿,才去捋她的长发,声音变得温软些许:“念念受委屈了。若是叫我也听见了,断不会叫那人好过,夫人可要我去查?”
姜念念见他这般认真模样,心头松软,反倒染上丝丝甜甜笑意,“夫君,罢了,罢了。”她一笑,重新攥住他的衣袍,声音轻轻软软,像是小猫儿一般,“这又有什么值得委屈的?若是夫君当真去做那些事情,才是坐实了我的罪名。既嫁给夫君,我听着这些,不仅不觉得委屈,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顾长卿拢住她娇若无骨的手掌,牵着向寺外走去,低声问道:“念念心里当真这么想?”
姜念念脸颊微红,只差扑入他怀中,跟在他身边一步步跟着走的时候,语意都变得几分认真下来:“自然如此,若不是与夫君情深义重,夫君又记得疼我。又哪里会传出这些流言出来呀?他们,不过也是嫉妒夫君待我情深,不是么?”她歪了歪头,这样问道。
顾长卿喉结微动,饶是素日里都是冷面冷情,此时唇角也抑制不住扬起一道弧度来,低淡道了一句,“——还算你有良心。”
姜念念不由往他的臂弯中偎了偎。
日落以后,寺庙中只余下空忙忙的一片,除却庙宇之顶的金光,只映着雪地里暗无天日的光晕。昭帝出来的时候,奴才替他整理鹤氅,无不恭敬。他却正好看见庙宇的门前,丞相夫妇才上了马车。何襄容见他的眼底有些失落,继而,竟露出几分落寞的情绪来,不由心中一紧,这才顺着陛下目光望过去。
只见在那边,男子身披大氅,身影颀长。少女即使有孕,也不显于身,身姿宛若蒲柳,软软绵绵靠在男子身旁,宛若一对璧人。顾丞相虽素日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此时举手投足间,却也记得细细呵护着,便是无尽的风雪,也都不觉得冷。
第91章
“陛下。”何襄容微低垂下眼来,一笑, 才忍不住劝着说:“……您瞧见他们, 心思自然也好不起来。陛下,长广侯爷说的没错, 唯独陛下听长广侯的谏议,这丞相府一日独大的境况,或许才能有所改观啊。”
这话虽面上是劝的陛下放心, 听上去何其温婉,实则却是暗讽, 丞相夫妇不顾君臣尊卑,秽乱宫闱, 其心可诛!
陆雅嫔也是立在一边的,听见裕贵嫔这句话, 不由掩下眼底的一抹讽刺。
“陛下,”她缓缓的说道:“往事不可追,贵嫔娘娘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指摘当初太后不该赐宸妃娘娘归家么。如今太后还在病着,与其在这儿置喙, 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去罢。”
昭帝面上显出几分淡淡的不耐来, “后宫不可干政,日后这些事情,何氏,就记得别提了。”
陛下话虽说得不重, 却唯独透出一丝冷硬来, 叫人无端生出压迫感。何襄容面色微惧, 这下,才低低应了声“是”,到底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她心中清楚,陛下对现下这些留下的嫔妃,都是没有任何爱的。若说从前还对着姜珞云还有这么几分感情,如今一颗心却也全都栓到姜念念身上去了。所以,她们在他眼中也不过都是侍妾罢了,连妻都算不得,自然也不会多加敬重了!
……
丞相府的马车返回长安城内,夜幕之中,早已是疏星朗月的景象。
马车行蜿蜒驶在长街上时,姜念念便已困倦得睡过去,现下更是长睫敛着,肤如凝脂,一副睡熟的模样。
“大人,丞相府到了。”下人在外头道。
顾长卿“嗯”了声,将姜念念横腰抱起,这才命人将帘子掀起。
这个时候,城中已是入夜,却见一人等在丞相府的门前。身穿道服,神情恭肃,颇有些不容于世、仙风道骨的意味。
“大人。”管事见到丞相大人回来,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位道长从丑时便在这儿候着,业已等候多时了。因着不知道长与您的关系,小的却也不敢往内室之中迎。”
顾长卿的目光从娇妻的睡容上挪开,这才向那边看过去一眼。“清言大师。”他低声道了句。
这位清言大师,不怪府中下人不认识,自从他掌控朝堂以来,便很少与大师相见了。只是当年幼时,他在长广侯府中被人虐待时,得以平安存活,全仰赖清言照顾。即使他现在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却也是不会忘的。
“丞相大人。”清言大师轻轻垂下眼睑,不轻不重道了句。
“我与大师多年未见,大师今日忽然出观,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因着不想搅扰姜念念,顾长卿低声问了句。
“自然。”清言大师却是眸光一厉,沉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师,那还请稍等。”顾长卿广袖飘飘,只是垂眸,淡淡的说:“夫人才身怀有孕,我要先将妻子送进去。”
青言大师的呼吸都不由得屏住,目光落到丞相大人怀中的少女身上,最终也应了:“好。”
顾长卿颔首致礼,脸上喜怒不辨,只抱着姜念念大步向内室中走去。
姜念念其实早已被清言大师和顾长卿的谈话给吵醒了,顾长卿自从走入房间,她的意识就是清醒的。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稍微安置了一下,便轻阖上门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姜念念靠在软垫上,悄悄的眨了下眼。
——发展到这一步,剧情早已像是脱缰的野马。也就是说,到现在已经全部都是未知剧情了。她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发展,她却也必然是会选择相信顾长卿。
她觉得他,一定是会什么都解决好的。然而今夜的事情,却仍旧是让她本能生出些许不安来。
……
长安城的长街尽头,便是护城河畔,流水声悠扬,拂过耳畔。
白日里是最繁华的码头,直至夜里,却也别有一番繁华。这里的酒楼只迎贵人,看似神秘,却是丞相府的产业,既然丞相大人亲至,自然是专程隔开一层相迎。
外面便是护城河的风雪,夜里万家灯火,连绵不断,仍旧是最繁盛的景象。
“丞相大人刚才所说的事,是什么?”清言大师坐下以后,直视着顾长卿的眼睛,直奔主题。
顾长卿静默片刻,温和一笑,方挪开视线,淡淡道:“……现下已是夜深,我的事情,自然是要哄我的妻子睡觉。”
清言大师动作都微微顿住,也没有过于震惊,目光很久才落到亮着的灯火上,许久,轻声叹了一口气:“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绕,原竟是真的。没想到,当初平复乱党、手腕何其狠决的丞相大人,也会有一日这般宠着自己的妻子啊。”
“——听闻丞相夫人曾经乃是陛下的娘娘,这是真的么?”大师缓缓倒了杯茶,又问道。
顾长卿将茶盏扣下来,才抬眸,说:“这件事,与大师今日所说的话有联系么?”
“自然是有。”清言大师迫视着他,却说:“你可知我专程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一顿,抿了抿唇,继续说:“陛下,他已打算设立中外朝制。就是为了制衡丞相府,打压你的权力!”
道长的眼神犀利,带着世外高人特有的清明,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直直刺穿到了人的心中去。
紧接着,便是半晌的沉寂。顾长卿原本神情淡漠,现在听到这句话,唇畔反倒是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
“哦,中外朝?”他沉声问了句,“看来,咱们这位陛下,手段倒是比才登基时确是多了不少啊……”
清言道长眉心微挑:“陛下忘恩负义,全然忘记大人当初替他铲除乱党、竭力辅佐的恩情,可是因为你抢了他的女人?”
顾长卿喝了口茶,却说:“他是皇帝,在那个位子,早晚都会忌惮权臣的。”
“看来丞相大人,对当下的处境也很是清楚。”清言道长眼睛微微一眯,一字字,说:“陛下传召长广侯入宫,讨论设立中外朝之事。他要分丞相府的权,只是第一步。紧接着,他想要的,可就不止丞相府的权势了啊。”
顾长卿唇角微微抿了一下,低眸,眼底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所以呢,清言道长今日专程前来游说,难道是想要我夺了他的皇位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是素日里表面上的温和,而是字字句句之后,都透着凉薄与狠决。
清言道长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话锋一转,便道:“殿下,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今上到底与你有没有血缘,你要知道,是今上先忘恩负义。他日飞鸟尽,良弓藏,你以为,陛下会放过你,还有你的那位夫人么?”
提及姜念念的名号,顾长卿的眸色倏然便深了些。
分化相权,打压权臣,站在君主的立场上无可厚非。他自知自己的血脉其实是先太子的亲子,因着当初太子府的那场大案,他才流落权贵府中,一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哪怕是一面。尽心辅佐当今陛下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
可若是……站在一个丈夫的角度,若他日丞相府当真如同昭帝所希望的那样,日暮西山,那么,昭帝第一个要得到的,便必然是……他曾经失去的女人。比如说,宸妃姜氏。
而这样发展,顾长卿自然是绝不会允准的。
顾长卿的眸光倏然一厉。
“其实,丞相大人这些年很清楚,”清言道长垂眸,手指在茶盖上无意识的摩挲,缓缓道:“以丞相府的权势,再进一步登上大位,也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只是大人无心,又答应过先帝,所以甘愿为一个人臣,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可事到如今,中外朝的设立便是一个不利的信号。你觉得,陛下最想要的,会是什么?”
顾长卿眯了眯眼睛,陛下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只能想到一件东西了。如若,当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生起来,恐怕,便是权势,也只能往后排。
清言大师看着顾长卿脸上的松动,心里清楚,他尽心尽力替殿下照看了这么多年,劝说这么多年,主人都毫无动摇。如今,才终于能撕出一道口子来了。
原来,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大师,我会考虑此事的。”半晌后,顾长卿目光深深,声音变得有些喑哑:“丞相府每一寸,皆是我自己所得,大师觉得,我会轻易拱手相送么?”他无意味的勾了勾唇。
继而,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去了。
清言大师的手指却在人忍不住颤抖。
他多希望他是真的愿意,这本就是该属于他的一切,殿下理应拿回来的。而不是屈居于人下,哪怕是做一个权臣,纵使权倾天下又如何,却始终是占不住大义与名分,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
……
顾长卿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是夜深了。听闻清言大师的话,他心中便是波澜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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