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景安悠闲地靠在椅子里,手搭在椅背,唇边带笑:“辛苦跑一趟,谢谢。”
谢谢?谢你妹!
有人在就讲文明、懂礼貌,私下就变身地主家的恶少爷。
这是哪里来的变色龙,简直人格分裂!
事实证明,庄景安还真就是条表里不一的变色龙。
有人在的时候,他和颜悦色,仿佛她是得力助手。
没人在的时候,多一个字也懒得跟她说,连电话也懒得打,直接在办公室扯着嗓子喊“辛懿”——反正这块也没别人。
一连半个月,辛懿朝九晚五端茶送水,就是一件跟音乐有关的事都没沾边。
庄景安也绝没有一星半点要谈情说爱的意思,丁是丁卯是卯,只差没在办公室门口画上楚河汉界。
每天辛懿下班,庄景安都还在忙碌,第二天清晨他依旧按时来。
从同事口中听说,庄总监算得上菲比斯的元老级人物,当初菲比斯刚起步,他就被老板陈月芹给挖来了。
“陈董是庄总的伯乐,所以庄总才会留在Phébus。不然,以他的才能,早给跨国公司挖走了。”
对这些论调,辛懿一笑而过。
什么伯乐,要不是菲比斯给出的待遇够优,她才不信庄景安会放着跨国公司不去!
良禽择木而栖,何况是人。
*
这日午后,庄景安在外谈事,辛懿困顿地趴在办公桌打盹,忽然被高跟鞋的脚步声惊动。
中年贵妇看了眼空着的总监办公室,问:“安仔人呢?”
辛懿没见过这人,但好在她认识对方全身的一线奢侈品,顿时起身立正:“庄总外出谈事。我叫辛懿,是庄总的助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陈董。”
陈月芹目光微闪,显然没料到这个新来的小助理能认出自己来。
陈月芹是来找庄景安拿乐谱的。
辛懿陪她一起进了总监办公室,这是她入职那日之后第一次进来。
陈董在办公桌的文件堆里翻找了一番,终于挑出要的乐谱,可惜稿子还没整理好,满是涂鸦删改。
辛懿问:“陈董,这谱子您急用吗?”
“急,他什么时候回来?”
辛懿笑笑,将草稿抱在怀里:“我来整理,半小时后给您送过去。”
老板娘走了,辛懿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午后阳光灿烂,洒满了整个屋子。
庄景安的办公室很整洁,偌大的办公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和电脑、电话,就只剩下一只原木相框。
相框中的年轻女人,有张东方美人标志性的鹅蛋脸,英气的眉,唇角微扬。
啧,恋人?夫人?还是白月光?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辛懿无比膈应。心里有人,还跟其他女人鬼混,滚蛋吧,伪君子!
她满腹牢骚地伏案誊写乐谱,却不自觉地沉入曲调之中。
这些潦草的音符连在一起,如同一张绵密的网,把她满脑的杂乱念头一并过滤,只剩下单纯的欣赏。
誊写完毕,辛懿特意上楼送给给董事长,顺道还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在便签纸上。
下楼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直翻滚着这段旋律。
光凭曲窥人,她实在不觉得作曲者会是个喜怒无常的伪君子。
她轻声地哼着调子返回办公室,刚进门,就听见庄景安阴沉的声音:“辛懿,你进来。”
第06章 是偏见
站在办公室门口,辛懿顿时明白这喜怒无常的男人气从何来。
誊完乐谱之后,她急忙上楼去送,桌面上的纸笔散乱,被陈月芹翻过的资料杂乱无章,他平素整洁的桌面看起来像被扫荡过。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随便进办公室,更不许碰我资料?”庄景安站在窗边,冷声问责。
辛懿挑眉反驳:“我没有碰。”
“我明知你撒谎还用你,只不过是看你有几分骨气,也还算机灵。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有什么私人好感,你最好认清自己在公司的位置,少拿混社会的那些伎俩来蒙混过关,”庄景安冷眼看着她倔强的眉眼,“否则,你从哪里来,我会让你再回哪里去。”
这种口气,辛懿太熟悉了。
那些往来深蓝的权贵们,在酒醉之前都是这么端着骄矜的架子高高在上,好似高人一等。
座机忽然响了,庄景安看了辛懿一眼,按下免提接听。
“安仔,是我。”陈月芹语气轻快,“这次的曲子太好了,不枉我在你的‘垃圾堆’里翻那么久。而且,你的小助理,叫辛懿?谱子整理得很好,比你那些鬼画符好一百倍。”
……
电话挂了,庄景安双手插兜,不由自主地润了一下干燥的唇。
“你懂乐谱?”他问。
辛懿站在门口,双臂抱肘冷冷地看着他:“我没有学历,不代表我不懂音乐。你是总监,我是专员,但在音乐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庄先生,麻烦摘下你的有色眼镜,好么?”
庄景安沉默了一下,侧身从小山似的文件堆里抽出厚厚一沓文件,顺着办公桌朝前一丢:“全部整理一遍。”
辛懿拿过来,一看,都是些手写稿,龙飞凤舞,墨迹成团。
“哪天要?”
庄景安凝视这她的眼睛,薄唇微启:“今天。”
他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骗子会知难而退,可她居然只说了声“知道了”,就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Phébus正在和卫视合作,筹备新一季大型选秀类歌唱节目《寻歌》,庄景安每日要接触行业各界人士,大量的demo,曲谱,填词塞满了他的工作邮箱。
辛懿出去之后,他很快便投入到工作之中,直到华灯初上,才感觉电脑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他取下眼镜,揉着晴明穴起身开灯,却不期然发现办公室外还灯火通明。
那个被他忘在脑后的女孩正伏案疾书,快速地对照着原稿和誊写纸,一边还低低地哼着小调。
三秒之后,庄景安听出她哼的正是许久前母亲忌日时,他写的曲子,一直没机会整理出来。
空调的出风口刚好在辛懿办公桌上方,有节奏地拂动着碎发。蓬松卷发被她用木头铅笔簪在脑后,露出优雅的脖颈。
庄景安悄无声息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她也没动,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高兴搭理。
直到在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点,辛懿才伸手揉了揉颈后,余光瞥见门口人影,抬头,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又视而不见地低下头,忙自己的。
“还剩多少?”
辛懿瞥了眼右手边的一叠纸:“自己看。”
庄景安有那么一秒觉得自己过分了,别说是她一个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半吊子,就是自己想要整理这些陈太口中的“鬼画符”也得费点工夫。
但凡她示弱说一句“明天交行不行”,庄景安都会勉为其难地准了。
可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一次也没开口请求,只顾伏案忙碌。
庄景安将空调风量改成微风,她的头发安稳地垂了下来。
但辛懿并没有注意。
回了办公室公室,他重新开始处理文件,没过一会,外间果然又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孩的轻哼,都是他那些灵感突发时写下的旋律。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天色早已漆黑,高架桥上车灯首尾辉映,光影交错,拉出一幅都市霓虹图,喧嚣,浮躁。
*
终于,誊完最后一个音符,辛懿将笔一扔,撑了个懒腰。
居然已经过了十二点!
手边这些看似随意涂抹的音符,组成了一支支风格迥异的旋律。
它们似有魔力,诱她沉沦,全然没在意时间的流逝。
生活太贫瘠,辛懿的快乐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音乐赐予的富裕。
而庄景安笔下的这些调子,恰好能给她这种天高海阔。
她抱着稿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只见庄景安靠在高背办公椅里头微微仰着,睡着了。
身后窗外百货公司的电子屏上画面闪烁,是《寻歌》的招募广告,璀璨背景中央是黑色的人物剪影轮廓。
那是她的龙门,她唯一的希望。
直到电子屏上广告切换,辛懿才移开目光,走到庄景安桌前。
不可否认,庄先生有幅好皮囊,让他扮起儒雅绅士毫不费力,更何况还有才气傍身。这样的黄金单身汉简直是十里八乡都要流口水的“尤物”。
可辛懿却还是吃不准,这个大了她八岁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如果他真就是个打架斗狠的小混混,哪怕穷一点,她反倒愿意交往——对这种人,她从小看多了,底线在哪她门清。
可是对于这个忽冷忽热的唱片公司音乐总监,她却完全摸不透。
庄景安把她带进了自己的生活,虽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最终的结果是他默许了她带着谎言谋生,可她连他图什么都不知道。
“还想看多久?”
庄景安睡眠浅,在她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没想到小丫头居然就愣愣地对自己发了半天呆。
辛懿将文件朝桌面一丢:“都整理好了,你检查一下。
庄景安瞥了眼。
字迹清秀端正,跟最初给他的印象截然相反。
“不用检查了,不早了,回家吧。”
庄景安话音刚落,面前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办公区。
他听见自动门开合的声音。
然后,办公区归于宁静,就像辛懿来之前的每一个深夜,他本已经习惯独自加班,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微的……寂寞。
第07章 不正经
夜已深。
市中心惯常堵车,出租车不爱来这一处载客,地铁末班车也早在半小时前开走了。
辛懿在路边等了许久不见车来,又摸出手机看了眼,周兰还没回她傍晚发的关于加班的短信。
突然,有车开过身边,在她面前闪了闪灯,刺得她双眼发花。
灯光暗下来,她这才看出这是庄景安的车。
车刚刚好停在她面前,车窗摇落,庄景安一偏头:“上车。”
辛懿翻了个白眼,撇开视线。
如果不是他发神经让她加班到半夜,她至于大半夜站这里吹冷风吗?事到如今,要他来做好人!
“除了站街拉客的,没人会在这里等出租。”
庄景安下巴指指路对面,果然有几个年轻男孩儿正指指点点看向他们。
“你倒是门清,”辛懿不甘不愿地上车,也不看他,“看来庄老板没少享用这些福利啊。”
路边,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无意识地瞥过他们的车,打扮得体,相貌端正,眼神疲惫。
“这也是拉客的?”辛懿蹙眉,不像啊,明明就是个被工作操练坏了的白领。
庄景安目不斜视:“那是公司财务部副经理。”
辛懿一愣,回过味来,转头瞪他:“你骗我?”
“这是CBD,在这里站街拉客,是打算把生意做到局子里去?”庄景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只是读书不好,最起码脑子没坏。”
辛懿简直气笑,满口忽悠还理直气壮,离开工作环境的庄景安简直不可理喻。
被腹诽的某人问:“你家住哪?”
辛懿不吭声。
庄景安一打方向,唇角勾起:“还想去我家睡?”
靠!
辛懿真想让菲比斯那群花痴女人看看,她们口中不近女色又绅士儒雅的庄总监的真面目!
“条市口。”辛懿不情不愿地说。
“那里还有人住?”庄景安以为她在胡诌,漫不经心地问。
条市口一带曾是老城南的农贸集散中心,这两年几乎全在拆迁,整日尘土飞扬。
辛懿将头发撩到耳后,目光锐利:“怎么?就兴你住单室间,我就不能住拆迁房?”
车内没开音响,她的不快异常明显。
过了好一会,庄景安才开口:“为什么要混进菲比斯?我看你在深蓝风生水起,比起这边专员的三千底薪,在酒酒吧赚钱要容易得多吧。”
“是,我们这种没钱没学历的人,找工作就是图钱,理想什么的都是屁话。”辛懿哼笑了声,转过头看窗外,“庄老板你当心点,公司给的那点薪水喂不饱我,指不定哪天我就拍拍屁股走了,顺手掳走你那些乐谱,能卖几个钱是几个,买包烟也好。”
“我有这么说吗?”
“你不就这意思?”辛懿薄怒,“听说我住条市口,就脑补我缺钱?对,我缺钱还缺脑子,为了钱去朝九晚五赚那三千块。”
看她像被拽了尾巴的小野猫,瞬间炸毛,庄景安反倒嘴角一弯:“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跟个小孩似的。”
“是不是小孩,你也验货过了,你不最清楚吗?”她一挺胸,“我就看不惯你这倚老卖老、高人一等的模样。”
庄景安不以为意:“我也没要你看得惯。你在菲比斯能不能过试用期还是两说,确实不必着急讨领导欢心。”
“……”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会不让我过试用吗?”试探的口吻。
庄景安一笑:“看心情。”
辛懿想骂人,就算穆晟那小子也没本事把她气得冒烟——逼急了打回去就是了。偏偏庄景安软硬不吃,还总戳她软肋,实在可恶。
见她咬牙切齿不说话,庄景安补充了一句:“别动色|诱的脑筋,HR的总监是gay,至于其他人……就算答应留你也不作数。”
“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色|诱?辛懿感觉肺都要被他气炸了。
“美人。”
没等她回过味,他又补了一句:“拿美色当武器的女人。这种女人最可怕,明知危险,还是有人赴汤蹈火,死在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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