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 观众们似乎忘了这只是一部电影的宣传直播, 主要是唐玄宗的气势, 那是养在一言定生死时代独有的气质,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演电影, 如果是演员演出来的,那演技未免太过惊人。
崔清一行人坐在三楼阁楼外的栏杆前往下看, 可见长安城的亭台楼阁直延伸到天际镜头, 他们处于东边的坊, 镜头朝西方延伸,摄入小半个长安城, 观众们又开始探讨这里究竟是在哪个影视基地。
不管哪个影视基地, 都不可能把镜头放得如此宽远, 因为影视基地或建造在城市边上, 或建造在平地山谷, 哪怕是最有名的横店影视基地,也分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绝不会像他们所看到的这样,以黄土路为线,以房屋为棋子,风格统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览无余的大地之上,如果这是一个影视基地,那必须得和一个城市那么大才行。
世界上有那么大的影视基地吗?观众们忍不住犯嘀咕,他们到底去哪拍的?
不过很快,镜头往下滑,定格在保唐寺正殿的广场中间,按理来说,和尚们讲经应该都在法堂里进行,但这每月一次的讲经面对的不是僧众,而是普罗大众,法堂装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在殿前设一高台,台下铺就席塌,另有两边阁楼,如此布置一番,便能容下大部分听经之人。
他们坐在三楼,屋檐伸得很长,没有被阳光晒到,室内布有冰块,清风吹来丝丝凉意,崔清一面闲闲地扇着团扇,一边听崔家其他郎君们说话。
唐代郎君们日常所说的,无非是去哪吃喝玩乐,其中大半是她未曾听闻的,好在弹幕历史小组常驻解答,为一堆懵比的观众解读他们所说的话,倒也能听得下去。
“大兄可会打马球?”不知何时,崔二郎问向崔清的哥哥大郎,大郎笑道,“略懂,略懂。”
“不妨寻一日,我们带齐家伙,去打马球吧!”二郎拍拍他的肩道,“四郎小时生了场病,他阿娘看得紧,生怕他被马给踩了,好生无趣,你若能来,我们二房扬眉吐气之日不远了!”
博陵崔家分六房,又有安平一房,唐初,二房在《氏族志》中被定位第一等,只是唐太宗不满,才降为三等,小辈不服气,暗中较劲,长辈看在眼里,见没闹出什么大事,便随他们而去。
马球,自然也在其中。
[打马球?这个我知道!]听到这个熟悉的词,弹幕一下子兴奋起来,[就是古代骑在马上的足球吧!][想看!想看古代人打马球!主播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这方面的直播?][大郎这身子骨一看就是打马球的料,不过大炉子可能不太行,长期失眠的人身体都不好。]看到这条弹幕,崔清下意识地瞅了眼阳台那头正和卢家子弟说话的卢绚,卢绚对视线相当敏感,直接望了回来,被抓个正着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扭头看下方鱼贯而出的僧人。
“七郎,那娘子是谁啊?为何她对喜笑颜开?”一名八卦的卢氏子弟悄咪咪问。
卢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大兄,”另一边,听到大郎应承,崔清回头问,“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二郎未等大郎说话,便自信满满地应下来,问十七娘,“小十七,你可要来一览你二兄我的英姿?”
崔暄拦住正想说话的十七娘道,“秋天快到了,阿娘说过,你不能再这样乱跑了。”
十七娘的婚期定在秋日,也就是两个月后。
说起婚期,正兴奋的崔二郎等人安静下来,眼中似有歉意,反而十七娘打了崔暄的手一下,“为甚又说这些,败了大家的兴致。”
正在此时,讲经的僧人轻敲一下磬,一声脆响,广场与阁楼慢慢安静下来,楼上的丝竹乐也适时地停下。
和尚开始讲经了。
台下放了一圈铜缸,里面装满水,以此扩音,外加僧人肺活量好,声音洪亮,连阁楼里都能听得清楚。
崔清安安静静听了一会儿,这和尚讲的不是复杂的经文,而是一个个简单易懂的小故事,说是讲经,其实和传教差不多,故事里说的皆是一些因果报应、劝人向善的道理,当然,不免宣传宣传他们教派的人物,具体的跟割肉饲鹰差不多,反正听得台下楼上聚精会神,只有卢绚,无聊地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场听经会持续了一个时辰,五个和尚轮流上去讲,有说故事的,也有解读经文的,听到解读经文这里,崔清只觉头晕,倒是弹幕里讨论得不亦乐乎,好像混进来几个真和尚一样。
现代的和尚会看直播吗?崔清忍不住这么想,要是他们看的话,又会关注哪些直播间呢?莫非这里还有专门讲佛教教义的直播间?
[多谢主播施主,]讲经即将结束之际,一条格格不入的弹幕与超级炸|弹礼物肩并肩出现在直播间,[不知台上是哪位师兄,为我解开不少疑惑。][哈?讲经的真是佛教大佬?!]
[佛教经义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吧,台上的人能讲得现实的和尚心悦诚服,那很牛掰啊。][难不成剧组请来了真和尚?]
自从上次唐玄宗出镜后,再没人提剧组、电影这些话,原本笃信他们在直播宣传电影的人变得半信半疑——他们真的在宣传电影?
怎么我那么不信呢?
第64章 假母
不管观众们是如何想的, 崔清只咬死了话头, 料他们也不会深究。
听完讲经,阁楼里、广场上的人们慢慢散去, 有不少娘子郎君顺路去庙里拜拜, 崔二郎等人拱手先行一步,剩下他们自己人留在小阁楼内,卢绚的小厮不知从哪领来个头戴大朵绢花的娘子, 浅浅的鱼尾纹昭示她已不年轻。
“见过娘子, 郎君,”这位美妇人弯腰福礼,胸前白皙露出一大片, 直播间水流成河, 啧啧感慨尺度惊人。
[主播,露太多了, 这电影肯定上不了总局的牌子。][谁说上不了,人家在马上鼓掌不也过审了?][你们好污!]
“张郎君常寻的是她家娘子,”清明解释道,对美妇说道, “假母,我家郎君想知道, 张郎君寻的是哪位仙子?”
[仙……仙子?]
[少见多怪, 唐代的女支女因为脱离日常凡俗, 被称为仙, 所以这时候的小仙女, 指的就是女支女。][再也不敢叫自己小仙女了。【泪流满面】]“郎君有问,奴不敢不答,”假母道,“可是,此事涉及到另一位郎君,他曾嘱咐过奴,所以……”
卢绚没说话,清明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一碇银子,假母两眼放光,犹摆手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清明掏出第二碇、第三碇……把小小的榻几摆放得满满的,银光险些闪瞎观众们的眼睛,[这质感,这光泽,怎么看怎么像真的啊。][哪家道具厂做的道具?我也想买!放在家里当摆设都好看啊。]对银子的喜欢刻在每个人的心里,连见多识广的观众们都恨不得穿进屏幕里,更别提本就贪财的假母,她再也无法佯装淡定,整个人往小榻几上靠,然而清明很快拦下了她,“假母,您还没说是哪位仙子呢?”
“是,”假母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那闪耀的银光里□□,“是奴的二女儿,喜娘。”
唐代的老鸨称作假母,是女支女们名义上的“妈妈”,而她们手底下的女支女自然被称为“女儿”,当然,和传统的母亲和女儿有着天壤之别。
“她是被谁赎身的?”卢绚背对着他们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左右,”假母越发恭敬,“喜娘向来讨郎君们喜欢,她有一位熟客,经常过来找她,张郎君是一个月前突然找上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
平康坊内,不像其它实行宵禁的坊区,这里灯火通明,常常点灯到天明,吹拉弹唱说笑声如那胭脂水粉的香气般充斥整个里坊。坊内分南中北三曲,其中南曲与中曲的仙女质量最高,而北曲的女孩为下乘,喜娘住于中曲,像她这样的女支女通常只需留少数几名恩客留宿,没必要去大街上拉人。
这天晚上,游仙坊——她们所在的坊的名字——照例举行一场场晚宴,喜娘担当席纠,就是给大家行酒令的主持人,其它女孩儿们或与郎君并肩而坐,或弹琴跳舞为乐,喜娘被一名男客设陷灌酒,两颊酡红,宴上宾客喜闻乐见,一水儿起哄,这名男客还想再灌,却被一名郎君横插而过,这位郎君便是张正。
张正的父亲乃是国子监中人,文笔不凡,只一沉思,便书写出一首五言律诗,引来整场晚宴的高|潮,当晚留宿于游仙坊内,至此后,他常常来寻喜娘说话,直到半个月前,喜娘诊出身孕,被一名熟客赎身,自此便再没有见到过张正。
“为她赎身的恩客是谁?”崔暄问。
假母支支吾吾,卢绚道,“你不说,难道我们就查不出来吗?”
“郎君明鉴,”假母叹了口气,“不是奴不想说,实在是这位恩客身份贵重,奴不敢说。”
崔清心底一丝明悟,她坐在门外的阳台上,一扇半掩的门挡住她的身形,“你说的,莫非是郡公府的……李三郎吧?”
假母猛一抽气,“这……”
她的反应已是最好的答案。
李三郎,因为置有外室,与三嫂争吵不休,甚至还在七夕之夜举刀欲砍之,婆母杨夫人也曾说为何死的不是三郎的话语,足见三郎与李玦之死牵绊甚深。
而就在这时,调查李玦死因的张正追查到他的外室身上,同样被灭口,由此看来,这位三郎的外室,应该并不简单。
“果真是李三郎?”崔暄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假母的反应,他不禁疑惑道,“喜娘只有他一个入幕之宾?为何他如此确信喜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话题偏得崔清忍不住想笑。
看在卢绚亮闪闪的银子的份上,假母索性实话实说道,“喜娘自然有几个恩客,不过最近这几个月,就他常来往,外加大夫说喜娘肚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个大胖小子……其实,我也劝过他不妨等生下来再看,不过他执意要求,说是李氏子嗣不能外流。”
[这顶绿帽子还是他自己戴上去的,牛掰牛掰,果然是家里有爵位要继承。][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不管是谁的孩子,反正是儿子就行【狗头保命】]可惜崔清在郡公府住的时候没有留意,不然没准能打探出李三郎金屋藏娇之地。
问到这里,几乎没什么好问的了,崔暄正打算让假母走人,不过崔清灵感一来,张口问道,“喜娘可曾去过延寿坊?”
“延寿坊……”假母陪笑道,“我家的女孩儿,向来不怎么出门闲逛。”
[唐代的女支女不允许出去乱逛,只有宴请或者每个月的听经才能出坊门,]历史小组解释道。
看来,红衣与绿腰的死,当真与张郎君没什么关系。
“不过,”假母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据说前些日子,她应邀去过芙蓉园参加一场宴会,当然,她都赎身了,这些是我其它女儿的丫头从别处听来的。”
芙蓉园,张正的尸骨正是在芙蓉园的湖底发现的。
“原是如此,”崔清道,“翠竹,赏她。”
翠竹应声而出,突然卢绚的声音插话道,“不必,既是我请她来,自然由我来赏,”似乎感觉自己说话不近人情,他又加了一句,“你私房钱还是留着自己花罢。”
第65章 印
这件案子追查到李三郎身上, 几乎断了明面的线索,崔清牵涉于此, 再加上她还遭受过一次不成功的袭击, 几人都不同意她继续追查下去。
“此事交与我吧, ”卢绚叫清明送出那位假母,慢声道, “你们在府里等消息即可。”
“上次袭击我的那位娘子, ”崔清想起前事, 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也与李三郎有所瓜葛?”
[没错,]叶雨时翻出从前的录屏, 提醒她, [袭击你的人是你二嫂的妹妹张五娘子,她死之后,卢绚从她烧成灰的书信里找到李三郎的字迹。]多重证据指向李三郎, 此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
崔清探了探怀里贴身藏着的玉印,不知要不要拿出来给卢绚章眼, 若是他查到玉印的线索, 或许能知道郡公府中人为何为此用尽心思,不肯罢休。
然而,这枚玉印关系重大,是李玦死前亲手交给她的, 除了林妈妈, 她从来没让任何人哪怕是她的贴身丫头知晓过, 因为知道的越少,他们才越安全。
崔清叹了口气,手还是从腹部挪开。
问过假母张郎君的行踪后,此行便可说达成了目的,一行人便不再在此流连,坐上马车,朝家中行驶而去。
“十七娘,”崔清坐在马车上思考这件事时,窗户那边传来大郎的声音,她掀开窗帘,探脸问道,“大兄,何事?”
“你会不会骑马?”大郎问她,“二郎约我后日去马场一行,练练身手,你可想去试试?”
崔清作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别说骑马了,马毛都没摸过一根,她倒是想答不会,不过历史小组帮她恶补大唐常识的时候曾说过,身为贵族子弟,骑马是女子的一项重要技能。
这就很难办了,原主肯定骑过马,但是她从来没碰过,即便她很想去涨涨见识,还是不得不找个理由回绝。
“近日四处奔波,”崔清打定主意,不理会直播间观众们的怂恿,轻轻抚过自己的左胳膊,“略感疲惫,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该养好身体,”崔大郎很快接受了她的说法,担心地注视了一眼她的胳膊,“你身体本就虚弱,还拉你去跑马,是大兄没有考虑周到。”
他又好言安抚一番,才打马前行。
等崔清到家,大郎照例按礼数问他们要不要进府坐坐,天色还早,外加阳光灿烂,骑马的郎君们皆汗流浃背,他不说还好,一说,崔暄便不想走了。
“可算缓过来了,”入座厅堂,丫头端来冰盆与井水镇过的饮品,缕缕凉意蔓延开来,崔暄深吸一口气,靠着隐囊,喝一口清凉下火的竹叶饮,在炎炎夏日,无疑是最好的享受。
卢绚捧着杯子轻啜一口,便搁在一边,不再碰它,崔清留意到这个细节,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去廊下招手唤清明过来,“你家郎君可是不喜竹叶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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