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唐志喜的哀求声声凄厉,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二少怎么查他头上来了。
即便是有问题,那二连的就是他放出去的□□。
再故意让家里的婆娘闹一闹,愣谁都不会想到他背地里掺和的事儿。
但偏偏,杜聿霖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吓得唐志喜哭爹喊娘,一听杜聿霖要刑讯,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杜聿霖还没进刑房,先让许副官往沈公馆拨去了一个电话。
他倒不害怕沈家有人疑心,许副官办事滴水不漏,接通电话便自报:“这里是督军府,请沈三小姐接电话。”
别说是沈家的佣人了,哪怕是沈黎棠都不敢怠慢。
沈南瑗捧了话筒,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心里还奇怪,现在这个光景,督军府找她作甚?
可别是要把婚期提前。
她忍不住揪起了眉头,就听见了杜聿霖那个混蛋的声音。
“我这儿抓了个人要审,想不想过来看?我让人去接你。”杜聿霖想的简单,他就是觉得情报是她提供的,没准儿会对他审的人感兴趣。
不过,他的脑袋转了一圈儿,还是想到点什么,又补充了两个字:“就是待会儿的样子会不大好看!比较血腥!”
“不去!”沈南瑗没好气地回应,啪一下挂了线。
沈黎棠原本在楼上,听见佣人呼喊沈南瑗时,他就灭了烟,出了房门。
下楼的那一瞬间,刚好听见沈南瑗那似不怎么愉快的声音,皱着眉头道:“南瑗啊,督军府找你,你怎么能不去呢?”
沈南瑗措不及防,支吾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黎棠着急地说:“胡说八道,督军府的什么小事,对于咱家来说都是大事。”
沈南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个便宜爹,就是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硬生生地推了她出门,非得让她去督军府,还要给她派车来着。
沈南瑗一听,赶紧道:“不用麻烦了爹,我坐黄包车去。回来的时候,督军府肯定有车送。”
沈黎棠觉得是这个理,更何况沈家就一辆汽车,他一会儿还得出去。
遂点了头,郑重交代:“不要觉得婚期在即,就能怠慢开罪,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谨小慎微,尤其日后进了督军府,侍候公婆男人,更得记着这道理,懂吗?”
沈南瑗瞧见身后的沈芸曦翻了个白眼儿,骨气是个好东西,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她微微点了点头,敷衍似的回应。
沈南瑗站在井岸胡同口,愣了很久的神,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个节骨眼,她不大想去铺子,想了又想,招手叫停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城门那的营房。”
合着弄个明白也好。
车夫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姑娘,没事儿去什么营房啊。
可这年头怪事很多,自家的事情都还管不完,哪有心事操心有钱人的事情。
车夫抿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多讲,“好嘞!”
沈南瑗坐着的黄包车,到了营房那。
几列汽车刚好朝着城外驶出去。
错身而过的车厢里,杜聿霖一脸凝重。
沈南瑗正好俯身去掸小马靴上沾的一团毛线球,左右一错,再回正,就已经到了营房门口。
“小姐,到了。”
沈南瑗付了车费。
跟守门的卫兵说了一通,让人进去通报。
小心起见,沈南瑗没敢说自己来找杜聿霖,而是假冒了许副官的同乡。
许副官匆匆地从大牢中出来接人,一看是沈南瑗,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不可言。
把‘老妹儿’拉到了一旁。“我说姑奶奶,你刚不是说不来么,这会儿怎么来了呢!”
“……”
这问把沈南瑗给问住了,拔脚就要走,“不欢迎就算了。”
“别呀,是我嘴笨,可这二少前脚刚走……”
“他去哪儿?”沈南瑗略有些诧异。
许副官也不瞒她,一五一十把审讯的都说了。掠过了那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下场,拣了重点说城防图。
也就是沈南瑗当时听到土匪骂狗娘养的玩意儿画一半。
骂的玩意儿=唐志喜。
这人啊,让女人勾着抽上了大|烟,然后被那些个土匪‘撞见’抓住把柄,声称要去举报,威逼利诱下,画出了城防布局图。
这么明显的坑,可惜没长脑子,跨跨就往下跳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但总算不至于蠢到家,给绘的地图没绘制完整。而且还拉了一连连长做垫背。一大笔的资金来源不明,怎么都比自己可疑多,一查就查到那去了。
谁想,沈南瑗跑个路都能把这些人给掀出来,捅到杜聿霖那,后者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以至于败露得如此猝不及防。
城防线是从周县意外十几里为界限算。
眼看天就要暗了下来,沈南瑗道:“许副官,我能去周县那吗?”
她想去看看杜聿霖造下的“铜墙铁壁”,好判断一下,她下回容不容易跑出去。
水路走失败,她想探探陆路。
沈南瑗的主意打得很正,许副官却不敢让她去。
他一凛,正色道:“沈小姐,城防图泄露这事非同小可,我奉少帅之命留守城内,而少帅是为全城百姓安危奔赴前线。前线兴许,就要有大事了。”
许副官说得隐晦,沈南瑗却冷不丁问,“是要打仗了吗?”
她一顿,在许副官惊诧注视下解释道,“我知道那伙人是从蔺城来,身负重型木仓械,看起来不单单是求财那么简单。”
这也是昨儿个她想的时候隐隐约约猜的一种可能。
许副官要被这小姑娘玲珑心思给折服,良久叹了一声,“三小姐这回当是帮上大忙,少帅命吾等好好保护小姐。望小姐能在家歇息些时日,好让少帅无后顾之忧。”
“……”
一个后顾之忧,还是让沈南瑗心惊肉跳了下。
说不上来心底那是什么感觉。
虽说料到了有战事。
但沈南瑗心底无意识地还是觉得遥远。
她穿过来这段时日,除了经历过细作刺杀的风云,泷城安静的根本不像是军阀混战时期的民国。
反倒更像国泰民安的现世。
许副官道:“那些人多半是蔺城蔺三辉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城防图,且偷摸鬼祟多半是要搞偷袭!战事若起,谁也不知道会打到什么程度。不过请沈小姐放心,少帅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泷城平安。”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听到这些话时,浑身一紧,没来由的兴奋和激动。
沈南瑗是坐黄包车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晃神。
她见过沈黎棠看过的报纸,也偶尔听说过南北两边的情形局势。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太平,而泷城的太平——
那有什么安享太平,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
周县是泷城最东部的一个小渔村,从泷城出发,从日头初升到日落,夜色浸染透才将将赶到。
愈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海风淡淡的腥咸味道。
车子开了大灯照了前方,一路颠簸。往后看是鳞次栉比的土房,晕着昏黄。
而再往前推移十数公里,这里也驻守着泷城最精锐的部队——第11师。
杜聿霖的汽车在靠近驻地时,被拦了下来,直到开车的士兵拿出证件才准许放行。
整个驻地借着地势掩映,在漆黑的夜里更不起眼。
附近的海滩上,有数十人身着短袖在进行沙地训练,不惧海边冷冽寒风。
“哈,哈……”的呼声不绝。
营地里反而静悄悄的。
杜聿霖从车上下来,御寒的军绿大衣垮垮披着,靠着车头那看向海边。
“八公里越野,没完成的,继续——其他人,解散!”为首的身着黑背心的男人利落喝道,一群人就地散开,男人开始朝杜聿霖的方向去。
走到了杜聿霖跟前,一个稍息立正,声音洪亮,“11师于大成向少帅报道!”
勤于操练,刻板守旧。是于大成最大的特点,当然,也是优点。
用杜督军的话说,只要有于大成在,泷城的防线就在。
“少帅过来,怎没人通知一声?”于大成性子耿直,倒不是觉得杜聿霖搞突击检查,而是下意识杜聿霖选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为了什么事。
杜聿霖瞥了他一眼,往远处看是千家渔火,再往外,是绵延的海岸线与群山交接。
岗哨掩在其中,放哨的成了隐隐绰绰的黑点。
“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可疑的?”
于大成摇头,“上次一小股势力偷袭,也都过去大半年了。年初的时候,人抓了吊在城门口曝尸三日,哪还有人敢。”
他一说完,就对上杜聿霖黑黝黝的眼,云淡风轻睨着他半晌。
“……不是,哪个不想活啊?”有他于大成在,就是泷城的‘铜墙铁壁’。谁要来犯,定然把人都扫成马蜂窝啊。
“我派去蔺城的探子没回来。”杜聿霖挑了挑眉稍,声音发沉,“我剿的匪,留了有活口,从泷城去了蔺城,又偷潜了回来。”
“蔺三辉?”于大成虽是头脑简单,但在时局上看得异常通透,一下就想到了在蔺城的那位。
于大成当下就给几个营部拍了电报,约莫两小时后,营地作战室里多了十来号人。
所有人以杜聿霖唯首是瞻。
杜聿霖确认过前线无忧,反而想到了一计划。
众人倾听,有愕然,有惊叹,更有甚至直接提上议程言明当刻就能出发。
于大成立时扬声:“少帅有少帅的部署,哪是你说现在去,就现在去的,去去去,回你那破沙河去,把前线给我盯牢了!要放过只苍蝇,看我不生扒了你的皮。”
“呸,这马上就寒冬腊月了,哪来什么破苍蝇?”被念的那个反怼。
“那我说的是真苍蝇么!”
“谁知道你说啥,于大成,比什么嗓门大呀,有本事,去外头练去。”
“去就去!”
周遭有起哄的,于大成喊着杜聿霖做裁判。杜聿霖也不推诿,拉了把方凳就坐在堂前看他们角斗。
其实这些兄弟们是感情好才这样闹,都是杜聿霖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的,感情可深。在杜聿霖的放纵之下,反而是增进感情方式的一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杜聿霖旁有人计分,还有人喝倒彩,一下将静谧的营地烘托得热热闹闹的。
远处月明,渐渐有乌云遮蔽,不多时,就完全遮住了月华。
堂前昏黄的灯泡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晴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泷城里,从半夜里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起初并不大,青石板路积了雨水,走得急了,还怕溅了泥水。
行人打着伞,过路匆匆。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举着长木仓来回巡视。
沈南瑗推开房间的小窗,看到的,就是这样清透的景儿。
刀疤脸那伙人仍没被抓到。
听许副官说,可能混进了城里。
总之小心点没错。
因此,自打又回了家,整个周末沈南瑗就窝在家里,安分守己得一塌糊涂。
开玩笑,要万一再倒霉碰到,那刀疤脸一定能想透城里加强戒严是怎么走的风声,到时候自己就惨了。
可即便没碰到,沈南瑗想到将近的婚期,觉得自己离惨淡也不远了。
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
那刀疤脸真是罪该万死。
正是那么想,沈南瑗猛地聚焦了视线在不远处廊檐下,那身影行迹鬼祟,穿着蓑衣,怎跟想到的那人那么相像。
还真——混进城里头了!
沈南瑗咚咚下了楼,想也没想就给许副官去了电话。
“三小姐您可确定?”
“我视力2.0。”
“啊?”
“就是很确定的意思!”沈南瑗见客厅没人,不由得往楼梯上方那扫过去了一眼,正好看到苏氏将将要下来,忍不住交代了一句,“最近学校里事儿多,嗯,感恩节快到了,学校要举办晚会,晚上都是要排练的,好姐姐回家顺带送送我呗。”
“……”继杜小姐后,又多了个许姐姐。许副官无语了片刻,当然是笑着答应啊。
沈南瑗得了准信,心里稍微踏实点。
虽然不想欠杜聿霖人情,毕竟那变态的人情还起来要命。
但许副官的,人长得朴实无华,办事也非常可靠。大不了再送一盒金丝萝卜糕!
何况她还提供情报,保护我方证人也是他职责之内。
苏氏最近夜里老是做噩梦,梦里,芝芝浑身是血地质问,为什么不救她?
越来越近,她总在半夜里惊醒过来,睡不着,日日夜夜的想,可是就是没有芝芝的消息。
而且,她知道,沈黎棠也托吴宝海的人去找了。
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线索,可偏偏就跟被人抹去了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么一想,苏氏又盯上了沈南瑗,嗓音如破锣充满怨毒:“丧门星……”
“就是、就是从你来了之后,这个家就再没安生过!”
沈南瑗讶然,不晓得苏氏哪来那么大脸把锅往自个脑袋上扣,再一看她神情恍惚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样子,“警察局那还是没消息?”
沈芸芝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着实是奇怪。
可一提到警察绝,苏氏又心肝儿疼了,不管多少钱投下去就跟打了水漂,可偏偏,前面都花了,你要贸贸然断了,兴许还真就错过沈芸芝的一条生路了。可要钱等于要命的沈黎棠,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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