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抖,最后一笔落下,满天银杏叶散落着星光,枯枝腐叶,溪流湍湍。
画完后,瑟瑟低头欣赏了一眼,手指捻着画作,凑到了烛火边,火舌顿时吞没了那张栩栩如生的画作。
“大将军啊……”火光下,瑟瑟低声轻叹。
第二天,瑟瑟由周砥行留下的那个亲兵带领着,踏上了前往周砥行失踪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我可能就是个发盒饭的。
第11章 美人有罪11
周砥行此行追击失败被前后夹击,导致落崖生死不明,其中若说没有些阴私在里头,谁也不信。
亲兵一路把周砥行过往的英雄伟绩若数家珍,给瑟瑟说时,眼含热泪。只觉他们将军定然是被人出卖,才会不慎中计。
瑟瑟什么也没说,咬紧牙关跟着快马疾驰,几乎在正常时间一半以内,赶到了边关。
而周砥行追击王世子落崖的地方,早已经被军队围了起来,上上下下找了个遍。
瑟瑟在周砥行落崖的位置沉默站了很久,最终被粗鲁的军士推开。
亲兵也顾不得她,全部都腰栓粗绳,一遍一遍摸下悬崖。
她退出人群,牵了一匹马悄悄离开。
绕山三环,瑟瑟顺着老树枝丫横生的山地一步步往下,走走停停,沿途欣赏着粗狂而不加雕琢的风景,从日出走到黄昏,才抵达她要去的地方。
藏在两处高峭悬崖断壁的山谷之间,银杏叶水黄如洗的耀眼,风过后,在枝头摇曳,叶子颤动着,好似蝴蝶翩跹欲飞。
瑟瑟歪着头欣赏了一番满天嫩黄的山谷溪流,发现与她画中相比,实地到底多了些勃勃生机。
瑟瑟环顾四周,把马匹拴在了不远处,她踩着脚下腐烂枯叶,吱嘎,吱嘎,提着裙,一声一声唤着:“将军!将军——”
那声儿发着颤,压抑着惶恐与难过,在秋风萧瑟中,被吹到山谷的每一个缝隙。
小溪流飘着枯叶,湍湍急急,有鸟啼凄厉,振翅扑扑。布满棱角的山石子硌的瑟瑟脚疼。她越走越慢,索性停在一处儿,手里捻着根枯枝棍儿,四处戳戳发出响动,浑身都是懒散,唯独嘴里还认认真真一声叠一声儿喊着将军。
瑟瑟嗓子有些干了,还好不多时,杂草丛生枯叶密布的窄窄一条山缝中,传来了动静。
瑟瑟恍若未闻,背过身去,寻找的姿势真切多了。
“将军!将军!”
她别的话什么都没有喊,唯独两个字,每一声儿都喊出了执拗。
她身后传来了一瘸一拐的脚步声,鞋底与枯叶相磨,库擦,库擦的。
瑟瑟猛地一转身。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与其说站着,倒不如说全靠着一根树干撑着,勉强没有摔倒。他一身是干枯血迹,狼狈的几乎辨认不出的衣服,如果说是野人,或许都比他要体面三分。
瑟瑟瞪大了眼。
“将军……”
她颤着声儿,毫不犹豫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狠狠一把抱住周砥行。
“……我找到您了。”
靠在周砥行怀中的瑟瑟,终于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周砥行从未想到,他能活下来,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他的,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瑟瑟。一个从未经历过险恶的少女,是如何跋山涉水,抵达万千危机的边关,又是如何在这荒野山谷,一处处寻找他的。
他一直在躲,躲着大叶国的士兵搜捕,拖着受伤的腿不停的转移,躲过了敌人的搜捕,也躲过了自己军队的找寻。他分辨不了大部队的脚步究竟来自哪里,只能把危机推出去的同时,推出去生机。
而他听见了瑟瑟的声音。
他唯一能够辨认的信赖,唯一能依靠的生机。
周砥行的左腿伤得很严重,当夜两人在山缝中互相取暖度过,第二天,瑟瑟就给周砥行的腿裹了两根木棍固定了下,扶着他走。
瑟瑟力气才多大,走出去不过几丈远,已经摔了周砥行三四次。她愧疚,可周砥行却笑得傻乎乎。
还好瑟瑟在不远处栓了一匹马,她在把周砥行摔了七八次后,鼻青脸肿的周砥行终于坐上了马背。瑟瑟并未同骑,而是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周砥行离开。
大军找周砥行找疯了,差点都要绝望的时候,瑟瑟把周砥行送了回来。
瑟瑟只负责把周砥行送回去,之后就不管她的事情了。等军队来人问话,她只搪塞了过去,一扭头,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回京。
千里迢迢一趟,她只是来找周砥行。
周砥行抱着她,哑着声道:“你在家好好等我,等我回来,我有一个惊喜送给你。”
瑟瑟一脸温顺:“好啊,我等您。”
主帅重回,不管周砥行是不是伤得根本不能见人,他的存在就是给了大军底气,瑟瑟离开前,铁骑军已经重新整队,蓄势反扑。
一路归京,瑟瑟连番劳累,脾气也不太好,锁了将军府,睡了三天,谁来都不给开门。
三天后,瑟瑟才知道,周砥行舅舅家来人了。
李尤翠死了。
起初李尤翠刚被送回去时又哭又闹,不肯认命,动不动就绝食,期间又是吆喝头疼,又是说腹痛,浑身哪儿都不舒服。舅舅家山野农村,全然把这些当做李尤翠的小手段,又气她被赶回来,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让她老实。
李尤翠老实了,身体也越发不好,从盛夏到浓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病入膏肓。瑟瑟回来的前两天,刚咽了气。
舅舅家非要将军府给李尤翠治丧,说是周砥行没把表妹照顾好,未嫁的女儿无法下葬,求一个名分,要一份家产。
瑟瑟听了管家的话,派人给舅舅家送了二十两银子,附带了两句话,别计较名分,早些把李尤翠下葬,以免坏了她尸骨才是正事。
下葬了,可不就只是李家的女儿,没法做周家的夫人么?舅舅家也是胆大,直接拿这二十两银子买了冰,把李尤翠冻了起来,一直等着周砥行归来讨要个名分。
瑟瑟做到这一步,就不管了。她对将军府的事情也淡淡的,大小事情几乎都不插手,整日寻来一班歌舞伎打发时间,足不出户。
落雪的时候,周砥行率领大军归来。
大叶国狡猾无比,龟缩不出,难以开战。周砥行知道打不起来,索性留下了驻兵军队,班师回朝。
他伤得很重,养了三两个月,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按着大夫说,许是要过了年才能慢慢恢复。
周砥行一回来就进了宫,等他出宫,就急着想回去找瑟瑟,却被早早得了消息,守在巷子口的舅舅舅母给拦下了,哭得要死要活,非要周砥行给李尤翠一个交代。
到底长辈,李尤翠也死了,周砥行没法做到彻底不管不顾,只能先跟着他舅舅家走了。
且不提周砥行在舅舅家,对着李尤翠的尸骨,被逼着要娶了她给个名分,这头瑟瑟在闭门不出后了几个月后,终于带了丫鬟小厮和亲兵,乘马车出门去了。
她来京城半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一面是没兴趣,一面是懒,也只有能调动她心思的事情,才能差遣她出门。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京郊一处寺庙的山脚下。
丫鬟给瑟瑟撑着伞遮雪,一行人一步步踏过落雪后湿滑的台阶,由知客带领着进了寺内。
寒风吹得冻骨,瑟瑟裹着白绒绒的毛斗篷,只露出巴掌小脸,她皮肤白皙,在满天风雪里更是显得白里透红,她垂着眸,步伐优雅婀娜,脚下走过的地方,都化开了小小的一圈雪纹。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罗刹古寺,她安静的走过,伴随着威严古钟,于风雪中走来,好似雪中盛开的莲,不由自觉夺走人的视线。
瑟瑟恍若未知远处的视线,提起微微沾湿了的裙子,进入大殿内,跪在金身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轻声喃喃。
丫鬟亲兵退后几步,听不清瑟瑟在说什么,只当她在给周砥行求一道平安。
而瑟瑟一脸正经念叨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拜了拜,起身扶着丫鬟去求签。
而放着签筒的案几后面,坐着的不是和尚,而是一脸风流相的齐王。
寒冬腊月,他手一摇折扇,扇了两下。深谙纨绔之道的齐王收起了色皮,笑眯眯对瑟瑟拱了拱手:“不知姑娘想要求什么签?”
一身锦衣华服的齐王自然不是解签师傅,瑟瑟抬手攥紧了斗篷退后一步,有些错愕。
半响,瑟瑟微微屈膝,扶着丫鬟就走。
她走得快,齐王追得更快。
“姑娘莫走,相逢即是缘,不知姑娘府上何处,可有婚配?”
亲兵与丫鬟也都曾见过齐王,可以说只有瑟瑟才是未曾见过齐王的那一个。
她绷着脸,面露不愉:“公子请自重。”
齐王嬉皮笑脸凑了上来:“本公子体轻,重不起来。”
瑟瑟连退几步,偶遇登徒子让她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一团,眸中满是羞愤。
亲兵不敢大力阻拦,丫鬟扶着瑟瑟左躲右躲,眼看着齐王手都要伸到瑟瑟脸上,横空出现一只手抓住了齐王不轨的手。
“五哥?”齐王一见来人,有些懵,扭头左右看看,只有宁王一人,他乐了,“这么大风雪,五哥怎么来寺庙里了,当真想不开要出家?”
宁王攥着齐王的胳膊,把人扯得一个趔趄,却淡笑着道:“本是想来出家,看见七弟,就想到了喝酒,出家人喝不得酒,这个家,不出也罢。”
“走吧七弟,陪兄长围炉烤酒,小喝一杯?”
宁王说的客气,手下已经拽着齐王离开了几步。
“哎哎哎!”齐王回头看着瑟瑟,心有不甘,可到底宁王是他兄长,在外头还做不出甩脸子下人面子的事情,犹豫半天,还是跟着宁王走了,只他抬手招来一个人,悄悄跟着了瑟瑟。
宁王从出现到带着齐王离开,全程没有给瑟瑟一个眼神,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可瑟瑟能感觉出,他这是在帮她解围。
啧。
瑟瑟目送那兄弟二人离开,了然无趣转身:“回吧。”
反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宁王的这个忙,帮的也算及时,助她脱身。
要不回头送他一份大礼好了。
瑟瑟漫不经心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微笑]:表妹,你的盒饭请拿好。
第12章 美人有罪12
周砥行回来的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瑟瑟。
瑟瑟只开了门,放了炮仗,笑眯眯迎了周砥行进去,对他嘘寒问暖。铺着厚厚棉垫的房间里升起暖暖的炭火炉,周砥行伤腿未好,冻了一番,疼得腿刺痛不止,坐在炉子边烤了会儿,吃了碗炖汤,腹中暖和了,他才感觉能喘过气来。
瑟瑟不急不慢,服侍着周砥行用过膳,又着人给他铺床添了汤婆子,这才笑吟吟坐在周砥行身侧,柔声问他舅舅家的事情处理的如何。
抱着小手炉,斜靠着软垫的周砥行本一脸舒坦的惬意,猛地一听瑟瑟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表情甚为不自然。
瑟瑟语调慢悠悠的:“舅老爷来时,我做不得主,只取了二十两银子的安葬费。如今将军您回来了,舅老爷他们也找到主心骨了。”
周砥行小心翼翼放下手炉,背过手擦了擦自己冒汗的掌心。
张了张嘴,周砥行居然心虚的没法开口。
他不自在扭了扭屁股,像有一千根针在扎他,不安分,停不住。
这一趟他去了,本想祭拜一下已去的表妹,谁知舅家那么疯狂,尸身冻着非要让他认下李尤翠来,得了名分才肯安葬。
那边都是他沾亲带故的亲人,说起嘴来各个都凶。周砥行本想不理,毕竟他在边关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回来正儿八经迎娶瑟瑟了。
可是舅家哭天喊地的,一副周砥行不答应,他们就要跟着李尤翠去死,给周砥行背上一个逼死亲人的罪名。
在朝为官,哪怕是武将,关于品行也是十分被看重的。周砥行没法为了这种事,搭上自己的前途。
再加上李尤翠已经身故,纵使给个名头,也欺压不到瑟瑟头上来。周砥行犹豫再三,还是应了。
回家一面对瑟瑟,他才发现,这件事他说不出口。
而瑟瑟还一脸浅笑着看着他,更让他心虚不已。
周砥行在被舅家拖累了之后,没勇气对这么温柔照顾她的瑟瑟说他准备的惊喜,甚至头疼,表妹这件事说出来,瑟瑟会不会不开心。
他没别的办法,只能装困,先哄了瑟瑟回去,第二天,派亲兵给瑟瑟送了一份信,自己却没有露面。
跟着瑟瑟学了几个月的字,周砥行的书信看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瑟瑟翻开一看,嘴角勾着,摇摇头轻叹。
周砥行倒是老实,什么都写在信里了。他小心翼翼提及,会给李尤翠一个名分,迎娶她牌位入门,好让舅家把李尤翠安葬妥当。他说再怎么样,李尤翠一个十六岁尚未出阁的姑娘,死后都不能入葬,也的确不好。
未了,在最后小心翼翼提及,可不可以请董家父母入京,他想正式提亲。
董父董母?瑟瑟垂眸,掩去一片深思。
瑟瑟对此不置可否,只关了院子门,对周砥行的关怀大不如从前。
周砥行还在乐呵,觉着瑟瑟终于能给他耍性子了,这是在乎他呢。颠颠儿派人去同阔县,请董家人入京。
年关将至,董父董母带着董小弟,拖家带口的全来了。还不等周砥行把人接入将军府,瑟瑟来寻周砥行,冷不丁问他:“将军可知,我家父母是何等人?”
周砥行摸不着头脑:“你父亲是秀才,你母亲是秀才娘子,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董父靠着瑟瑟在吴兰台手中换来的攒典身份,早随着吴兰台的入狱而被夺了。没了职位,女儿也不在身边,不能再换个好主家,董父董母整日里唉声叹气。
瑟瑟凉薄一笑:“将军却是忘了,当初,我是如何进的县衙。”
经过瑟瑟提醒,周砥行在记忆中才勉强回忆起来,起初瑟瑟就曾说过,她是被她父母,卖给县衙的。
周砥行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请董父董母来的行为,在瑟瑟眼里是多么可笑。他结结巴巴:“我,我就是想着,成亲这种大事,总该有长辈在才是。”
瑟瑟难得给周砥行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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