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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赫连菲菲

时间:2019-01-18 10:38:02  作者:赫连菲菲
  那声音悲悲切切,叫人不忍听闻,任谁瞧此场景,都会觉得是林云暖太过不近人情。
  可林云暖顾不到。她眼睛盯在那件袍子上面。
  她女红不好,也不爱刺绣。可木奕珩每件衣裳的花纹、款式,都是她用心选的,从用料到配色,她一点点盯着绣娘给他绣成,这件衣裳不普通,上面纹饰的花样子,是她自己亲手画的。
  镇日无聊的宅门生活,她就是用这样一件件的小事打发时间。倾尽心思在这段婚姻里,为相公,为孩子,做她能做的一切。
  如今这件衣裳的去向终于大白天下。
  木奕珩做了何事,能将袍子留在旁的女人手里?
  林云暖急切的想知道,可她问不出口。
  太丢脸了。
  她要怎么问?
  “你和木奕珩做过什么?”
  “木奕珩对你做过什么?”
  寒娘将那件袍子叠的整整齐齐,她抹去眼泪,重新叩了个头。缓缓起身,拖着受伤流血的脚,徐徐朝外走。
  她渴望林云暖喊住她。
  都是女人,哪有不心软的?她都说得这样可怜了,不追随木爷,她也无处可去,难不成这位木夫人就当真忍心看她出去乞讨,或被拐卖?
  木九爷那样丰神俊朗的男人,会娶一个如此狠毒心肠的妻子?
  每踏出一步,都在拿性命前程去拼。
  赌自己的未来,也赌人心。
  如她所愿。
  林云暖道:“站住!”
  寒娘的两腿一软,回过身来,就瘫在地上。
  她感激地长唤一声:“夫人!”
  林云暖指着那件袍子,语调没什么起伏,脸色却绝不好看。
  “你要走,将这件衣裳带着一起走,我不管你留着它也好,扔了它也罢,九爷当日不要的了,今天便不可能收回。”
  这件衣裳如此,人也如此。
  她站起身,不顾寒娘有多么的震惊,有多么的绝望,扶着侍婢的手,吩咐道:“这里虽然不是府里,众多爷和奶奶如今在里头住着,也要有规矩,莫随随便便给人闯了来,扰了客便不好了……”
  她一路吩咐,一路朝外走。
  寒娘咬着牙,不敢相信,她历经千险寻到这里来,会是这样的结果!
  林云暖转出厅堂,在院当中的银杏树下歇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堵得难受。
  当日金莹的事,她赌木九清白。如今这件事,她一样赌木九清白。
  可这样无端惹上来的风流债,何时是尽头?
  她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也熬不住隔三差五上演一回虐桃花。
  遑论她并不是一个真正内心强大的人。
  她自卑、敏感,胆怯,对感情不信任,对自己没信心。
  看到那件袍子被一个女人拿到她面前时,她的端庄仪态几乎绷不住。
  恰这时,木奕珩得信从廊下来。
  远远隔着一丛花树,夫妻二人眸光交汇。
  木奕珩朝她伸出手,刀刻般的五官柔和下来,眼里有藏不住的温柔宠溺。
  林云暖阵阵心酸。
  他若是,也用这样的目光瞧过别人……
  嫉妒快让她疯掉了。
  手臂被木奕珩伸手挽住,埋头在他胸前,酸涩道:“适才有你的野桃花找上门来,给我撵出去了。你这样急巴巴地赶来,可是牵挂人家得紧?”
  木奕珩微微一笑:“什么野桃花,什么人?我根本不记得了。”
  “你的袍子都脱给人家了……难怪之前我问你你不肯说。”
  木奕珩抬起她下巴,揪了下她的鼻子,“有什么好说的?我真不记得了。从没放在心上过的,自然也没有提及的必要。你既处理好了,咱们一同用早饭去。”
  木奕珩扣着她纤腰,一同往里走。
  几乎才刚在厅里落座,侍婢就奔了来。
  “不好了,九奶奶!适才那位容姑娘在咱们院前撞了门柱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林云暖看来。
  什么容姑娘,谁撞了柱子?为何是回话给林云暖?
  林云暖手中筷子只是稍稍一顿,她看也没看木奕珩,伸筷夹了一条菜心,淡淡道:“哦,人怎样了?”
  不等侍婢回答,抬眼瞥向木奕珩,“九爷,人是奔着您来的,您何不去看看?”
  木奕珩苦笑,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那寒娘也是,人家都撵你走了,你偏在人家门前寻死,不是给人找晦气么?
  林熠哲听夫妻二人打机锋,略略猜出事由,他面色一沉,先行退席出来。
  钱氏很快随上,两人往前厅走。
  正听见寒娘与下人哭诉:“夫人如此决绝,她容不下我,除了寻死,我还有什么旁的路可走?”
  林熠哲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钱氏按住他手臂,对他摇了摇头,自己掀帘子走上前去,乍见一个头上流血,哭成泪人一般的妇人,她登时僵住。
  这女人,未免太像林云暖了。
  寒娘见来的是个贵妇人,连忙止住哭声,挣扎起身过来行礼,“这位夫人……”
  钱氏朝她摆摆手:“你且坐着吧。什么事这般想不开?是奕珩对你始乱终弃?”
  寒娘面色一赧,她走了寻死这路,不过为了拼条活路出来,死皮赖脸赖上那个待她甚好的男人,“不、不,是木九夫人误会了,我……小女子绝无非分之想,与九爷清清白白……”
  钱氏面容一肃:“既是清清白白,你作甚在人家门前寻死?你可知你若真死了,人家要如何猜度木九爷?诋毁木九奶奶?人言可畏,语能伤人,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平白给人家夫妻添了隔阂,你这岂非作孽?”
  寒娘何尝愿做一个惹人厌烦的女子?她捂住脸,从榻上挣扎滚落,跪在钱氏面前,“夫人明鉴,小女子实在是无路可走,因九爷待小女子有恩,九爷侠义心肠,是个绝顶的大好人,小女子也是……”
  “你着实该死!”
  屋外,一个阴沉沉的男声打断她的话。
  寒娘睁大泪眸,见一个颀长俊逸的男子掀了帘子进来。
  他左手扯住一个女子,正是适才她见过的木九夫人林氏。
  寒娘嘴唇抖了抖,仅有一面之缘,仍能叫她认出来人。他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太温暖,她无法忘怀。
  “九爷……”这一声唤,带了哭腔,带了喜悦,带了饱含的心酸,带了一路疾行的艰难。太多太多的感情和期盼,都饱含在这一声轻唤当中。
  她膝行上前,伸出手想要攀住木奕珩的衣裳。
  泪珠子不住地扑簌而下,“九爷,奴寻得您好苦!镖头给人杀了,匪人要抢了奴去,奴历经千险才能从虎口逃脱,一路乞讨回到京城,打听到这里,寻到九爷……”
  指尖堪堪触到木奕珩的衣摆,木奕珩抬起一脚,将人掀翻在地。
  所有人都怔住。
  木奕珩前番待林云暖的温柔,和他此刻待寒娘的暴戾,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寒娘本就受伤,一个不防,给他踢翻后,半晌爬不起身。
  她几欲呕血,泪眼凝住木奕珩,不敢相信,这就是那解下袍子给她,替她买鞋,出钱送她回乡的善人。
  “九爷啊……奴……奴只是想活罢了……京城这么大,除了您,奴能投奔谁呢,奴……给您和夫人当牛做马……”
  木奕珩咬了咬牙:“你他娘……”
  看架势又想动手。
  高大魁梧的男人对一个弱女子如此,实在太过难看了。林云暖忙将人扯住,“木奕珩,你别胡闹!”
  木奕珩收回脚,将林云暖提上前来:“是谁胡闹?你给老子看清楚,老子根本不稀罕这女人!”
  他气呼呼地说完,指着门口,朝寒娘冷斥:“你他娘的识相,这就从这门儿滚出去,这辈子再他妈别提我木九的名头。叫我知道你再在外胡言乱语,借我木九名头装腔作势,老子叫你后悔生出来你信不信?”
  他顿了顿,又道:“老子懒得对付你,你最好给老子睁大狗眼瞧清楚,老子的地界不是你这种贱人能踏足的,老子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如何得知老子的行踪,只给老子记住,这事儿再没下回,听见了?滚!”
  他凶神恶煞地一通叱骂,别说是寒娘这种娇弱女子,就连钱氏也给他吓得不轻。
  平素嬉皮笑脸的一个人,翻起脸来如此可怕,还对女人动手……
  这木奕珩到底是名不虚传,真真混账一个!
  不怪外头传言……钱氏之前只见他在林云暖和林熠哲面前装乖耍贱,这回才算见识了此人的真面目,连连咋舌,心想是不是喊林熠哲进来一道见识见识。
  其余人也早凑来瞧热闹了,寒娘固然面上挂不住,捂脸痛哭,强撑爬起奔走出去。林云暖面子也绝不好看。
  逼人自尽的恶人她做了。小肚鸡肠的名头她担了。
  木奕珩倒无辜。
  ………………
  清晨天不亮,荣安的马车就徐徐往宫中去。
  这是她答允为卫国公做的最后一件事。
  二十多年感情,终于要在这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从此他是他,她是她,再无瓜葛。
  荣安帝姬的车马,可直入宫门。在朱雀门换了肩舆,由八名礼监抬入内廷。
  高贵血统给她这般特权。
  行在宫中巷道上,宫人内侍停步叩头,内外命妇让道行礼。
  她从来不该是任人羞辱的懦弱女子。
  慈安宫外,荣安落轿。李聪朝她打个眼色,示意在外等她。
  荣安进去得有些久,让李聪频频朝内张望。原他是没资格跟进来的,昨晚一番卖力,才得此殊荣,荣安还说,会为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赐他厚职。
  他舍身侍奉年华老去的荣安,换取这一点点回报,不算过分吧?
  李聪这般想着,听见不远处传来清脆的三击掌。
  李聪虽是第一回 进宫,也知道这是皇帝来了。
  他连忙随众人一同伏地拜见,口称“万岁”。
  今上四十多岁年纪,面貌生得与卫子谚肖似,面白无须的脸上,有抹阴阴的狠绝。他看也未看底下跪着一群人,扶着宫人的手径往里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荣安与皇帝把臂从内出来。
  荣安似乎哭过,红肿一双眼睛,听得皇帝用温和的声音道:“你安心在宫里住两日。皇兄念你日久,总不见你来,去岁除夕下旨召你入宫过年,偏你和子谚都病着。”
  荣安说了几句恭敬的话,等皇帝走远了,她坐上肩舆,目视李聪,有气无力道:“今日太乏了,皇嫂见我面色不好,要留我住几日。”
  李聪嘴角勾起。
  这是自然。
  昨晚他刻意做足功夫,可不就是为此?
  一切都在卫国公意料之中。
  荣安还住婚前的殿宇。
  高墙深院,翠瓦流光。
  她原是此地降生,注定要踏于万人之人。
  荣安换回宫装,帘子拉开,她盛装高髻,坐于榻上。
  李聪脚步顿住,强忍住心内躁动,几番想出声引起荣安注意,示意她遣退宫女。
  按例,他身为护卫,只能守在宫外,无传召不得入。
  各宫娘娘有前来与荣安说话的,一波波的人来,一波波的人走。
  宫人才从荣安身边退去,他便急不可耐地步上丹樨。
  “荣安,你……”
  荣安抬起脸来,凝视他的双目有久违的冷淡疏离。
  李聪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荣安挤出一丝笑,朝他伸手。
  “你过来吧。”
  李聪心中一松,手捏着那佩刀的刀柄,含笑走向她。
  堪堪几步,从中堂到内殿,他脊背上铺了一层冷汗。
  不确定的结局,掌握在旁人手中,如何放心不下。
  可这一步,不得不踏出去。
  “荣安,我想……”他蹲身在榻前,仰头看向她。
  “……与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勾住荣安的脖子,仰头亲吻她的嘴唇。
  荣安回抱住他,深吸一口气,嗅他身上年轻朝气的阳刚味道。
  那么多年,她一个人孤守着凄清的岁月。
  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填满她余下的人生。
  有这么一个人,让她体会身为女人的快乐和满足。
  可惜她不年轻了。
  若早十年遇到,大约,自己的路不会走得这样难了吧?
  才穿好的宫装,揉皱成一团,丢弃在地上。
  李聪的靴子踏在上面,踩出颇大的一只脚印。
  对比李聪罕见的笨拙紧张,荣安放松而主动。
  外面传来步声。
  李聪明显地僵住身子,他停下动作,抱住荣安滚入帐中。
  他回头看一眼荣安,伸手扯开叠的整齐的被褥,将荣安盖住。
  荣安闭合的双眸,陡然睁开。
  水光四溢,有某种光彩,在其中流动。
  很快,这光彩淡去。
  她望着李聪。
  他分明听见越来越近的步声和宫人齐刷刷的问安声,却俯下身来,覆在上头,垂眸将她吻住。
  李聪在某一瞬,也曾真心待过她吧?
  只是,他早已选择了另一条路。
  荣安闭上眼睛。没有拒绝这个亲吻。
  她听见外头宫人低声的传报,“殿下,公爷奉旨,前来看望您了。”
  卫国公是外臣,他再得宠,也不能擅闯内廷。除非请旨……带他过来的,也必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王鹤。
  荣安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清醒过。
  屋内久久没有动静,王鹤不免生疑。见卫国公陡然眉头倒竖,全不是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心内一颤,暗道莫不是有何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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