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卫国公冲下玉阶,从侍卫腰里抽出佩刀,重新踏步过来,一脚踹开殿门。
王鹤劝道:“公爷使不得!”
却劝不住盛怒的卫国公。
后者提刀就往殿内冲。
吓得王鹤等人连忙跟着扑入,生怕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伤了帝姬。
而掀开帘幕的一瞬,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卫国公在内,无不震惊地望着屋内情形。
荣安手持长剑,身穿大红色绣金丝牡丹的宫装,剑尖滴滴答答,坠下的鲜血染红了长绒绣毯。
王鹤戒备起来,扬手示意宫人唤侍卫进来,躬身行礼时不住打量荣安,“殿下?可有伤损?”
卫国公两腮震动。
他咬牙切齿。恨李聪办事不力。
如何惊动了荣安,给她先下手的机会?
荣安丢了剑,“当啷”一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她的声音听来冷酷残忍。
“贱婢与贼种私通到本宫眼皮底下来!报皇兄!彻查!这等人渣败类如何混到本宫身边!”
王鹤垂头应命。
侍卫进来。将地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拖走。
李聪的血还是热的。
他的两眼未曾闭合。
睁大的眸中,似乎还映有荣安的倒影。
荣安目送他被拖出去。
永别的时刻,肩头仍遗有他给的余温。
曾照亮她孤冷生命的一个男人。
她试图爱上,终究又背弃了她的男人。
荣安闭上眼,手掌撑住额头,“本宫乏了……”
卫国公久久不语,他像一座最精美的雕像。
如果有人能从头到脚都完美无瑕,那人一定便是卫臻无疑。
他就连此刻的面容,也是一样的无懈可击。
在屋外时,对妻子可能偷人的恼意,从进了屋中明了情况后,瞬间转化为浓浓的担忧。
他像一个最称职的丈夫,在宫人退去前第一时间走上去扶住荣安,“你没事么?可有受惊?不要为不争气的奴才动怒,我这便叫人传太医可好?”
荣安抬眼,见王鹤带着最后一个宫人走出去了。
她挥手扫下肩头卫国公冰冷的大手。
“卫雍和,今日这场戏,你可还满意?”
背着人,卫国公眉眼添了几分轻蔑神色,坐在一旁软塌上面,笑着打量这间寝居。
“荣安说的这是何意,雍和不懂。”
荣安适才只是随意披了衣裳,这会子细细捋着腰上的宫绦,冷笑一声,道:“如今还要继续做戏下去么?二十六年,你不曾厌,我却瞧你这张虚伪不堪的脸,厌透腻透了!”
“你安排李聪随我进宫,不正为当着人前‘捉奸’么?顾着颜面,自然不能叫太多人知晓,只需皇兄身边的王鹤一人知道,替你作证,便足够你去皇兄面前哭求自由,顺便揭开我常年不守妇道的旧疮,揭开卫子谚的身世之谜。你就成了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一个!皇兄为安抚你,说不定就一纸圣旨,圆了你父子团圆的梦呢?卫雍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会甘愿做你的垫脚石么?”
卫国公含笑不语,定视荣安。
许久,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甚好。”他拊掌笑道,“荣安,我从不知,原来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不必说,宠溺李聪,激得卫子谚呕血重病,遣退邱嬷嬷,带李聪入宫,事先藏一个宫女在屋内,都是早有准备对吧?”他朝她伸出拇指,为她喝彩,“做的好啊荣安,将卫某如此玩弄鼓掌之中,不愧是天家帝女!”
第75章
“公爷您真是过奖了。”荣安轻蔑笑道, “论玩弄人心, 阴谋诡计, 谁能比得过公爷您?公爷此番入宫,难得见到圣面, 想来必在皇兄面前, 言说对我的种种关怀, 这才入得内廷。只可惜,公爷这番心思全白费了。公爷不如想想, 明日上殿, 如何与皇兄分辨?”
卫国公并未因她几句言语便慌乱起来, 他沉沉一笑, “殿下若想撕破脸,悉从尊便, 毕竟伤损名节之人是殿下您, 可不是我卫臻。殿下那些奸.夫写下的认罪状,在卫臻书房里叠了一摞, 明儿一并送入宫中,也免殿下费唇舌解释,殿下以为如何?”
这浓浓的威胁叫荣安默了一瞬。
她从前便是太要脸面,才给人一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到如今, 还有什么可怕?
荣安仰起头, 笑着道:“那公爷您呢?您外头那些儿儿女女们,自也有许多话想与公爷倾诉。您觉得,皇兄会偏袒谁, 护着谁?公爷自诩当朝第一辅臣,需知,当日木家为木奕珩之事正式与您交恶时,您的地位便已有了动摇。木家是不行了。木贵人前番胎死腹中,落得自闭宫门下场,可木家从来不是靠这层裙带关系挺立于世。放眼重臣之中,文有张玄举,武有莫其琛,哪个不是木太师旧时门生?您不如再猜,您想将木奕珩身世昭告天下,毁木家女子清誉,他们会不会答应?皇兄又会不会赞成你与木家重新连成一气?”
卫国公抿住嘴唇,眸光如电,看向荣安。
这个在他面前懦弱了半生的女人。
他在新婚之夜用一个侍卫击碎她全部自尊,将她儿子的性命捏在手里迫她妥协这么多年。
他向来高高在上,肆意对她言语侮辱,冷漠轻视。
他如今不得不正视这妇人。
甚至升起一丝丝的玩味。
若荣安早便是这样聪敏机警,而不是那等冲动鲁莽的蠢货,他大概,会愿意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多看她几眼的吧?
只是,她醒悟太迟。到如今,他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
寒娘走了。
人因失血和惊惧,没迈出门槛就晕了。
木奕珩处于暴走状态,几乎要命人将她丢下山去。
无辜的一个孤女,无处可去只得前来投奔,不管之前误会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是以林熠哲和钱氏回程,将她一道捎上,在医馆替她包扎了伤处,林熠哲亲自将人送出城,确认此人离开,再无回头可能。
钱氏见林熠哲始终是一副深沉表情,不由劝他:“你也莫过于忧心了。我瞧奕珩是无意的,他待七妹如何,有眼皆见。奕珩年轻出众,难保会有些许生了妄念的,不顾颜面贴上来。倒要劝劝七妹,这等事便看淡些,莫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倒衬了那些人的愿了。”
林熠哲寒着一张脸,根本没被这话安抚到。
他伸手握住钱氏的手,将指头从她指缝中穿过,“我始终信不过那纨绔子。七妹当初被迫和他一起,皆因我无能之过。我所能做的,只是永远站在七妹身边,不管她将来如何,我会将她护着。”
钱氏听这话说得不详,抬起脸来正色瞧他,“相公莫不是觉得,七妹还会和离一回不成?别说奕珩本无过,便他真是花心滥情之辈,当时当世,男子谁不若此?”
“我便不是这样。”林熠哲将钱氏的手握紧了,沉声道,“许了白头之约,便相守相随一世,中途移情他人,虽于夫妻名分无碍,到底背叛了当日初衷。此身此情,唯归于一人,男儿更当应诺,如何用当时当世之风俗为自己开脱?背叛便是背叛,移情便是移情,我从不信,一颗心揉成了百八十瓣,还能毫无旁骛地独对某一人另眼相看。多情滥情之人,最爱的,怕是只有自己。”
钱氏闻言,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得此郎君,是她的幸。
可夫妻十余载,如今未能替他诞下一子。她愧对此情。
林熠哲重新握住她的手,“桦羚,我们回去……”
钱氏点点头,窝心得眼热。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送走寒娘,林云暖便着手整理行装。
木奕珩本约了今日围猎,因着一早寒娘的到来,林熠哲和钱氏先行离去,搅了兴致。
朱彦光提议回城,外出三日,这几人虽都不是当家主事的人,带了妻妾出来太久,难免叫家中长辈不满。
临行才发觉,朱彦宽与阿倩不见其人。候了大半日还不见两人归来,众人各派了下人前去找寻,林云暖忧心不已,催促和木奕珩一道去寻找。
山后花海是人迹罕见之地,木奕珩牵着马,林云暖坐在马上往那边走。
不时喊阿倩和朱彦宽的名字。
林中唯有自己的回声应和。
木奕珩几番找话来说,林云暖只顾寻人,恍若未闻。
无法,只得停住步子,将马拴在一棵树上,搂着马上的人就滚进草丛。
“你在别扭什么?我跟那女人什么事都没有!”
林云暖别过头,避开他的嘴唇。
“才过两天舒心日子,你非要弄点不痛快出来?林云暖,我每每说,你需给我点信任,就这么难么?不是疑心我将来要嫌弃你,便是疑心我与旁人,你不嫌累,我都嫌烦!”
他扭住她下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是那张脸,清冷的惑人的,还带了点委屈和倔强。
林云暖启唇,想说些什么。
木奕珩知道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头一低,将她嘴唇堵住了。
林云暖咬紧牙关。
她不喜欢这样。事情没解释清楚,只知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逼她服软。
她不是不信他,纵是心中也曾疑心,可到底还是站在他那边一致对外的。她连句狠话都不曾说过。他却来嫌烦,嫌她别扭。
她就不能生气么?一次两次,总有女人来找麻烦。细细一数,沈如月,木雪痕,春熙,金莹,如今又是容寒娘。翠文烟柳那些丫头不必提了,连大夫人屋里的金鸽、老夫人院里的梅儿他也都态度暧昧。
传闻中还有不少外头的某某花娘,某某夫人。
她要面对的战斗还有多少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嘴唇忽地一痛。林云暖恍惚闷哼了声,牙关一松,他便得空侵入。
这一吻她没任何反应,没任何感觉。
是的。厌烦。
这样亲昵的好时光,才明了了彼此的心意,仍难免对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感到无比的厌烦。
真要将一个浪子困在自己身边的三寸之地。时时守着监视着?这辈子活得累不累?
从她知道自己爱上木奕珩起,就再也无法洒脱面对这些事。
因为在乎,越发不能容沙。
从前她不闻不问,只求一夕温存。如今她贪心奢望,想要更多。
木奕珩曾想将她禁锢,那种心情,此刻她终能体会。
他太出众了,注定要被许多许多的人觊觎着。
得不到回应,哪怕她抓打撕咬也好,这般木然任他施为,死了一般。木奕珩顿下动作,眸中串串火苗熄灭了。
原来恋慕一个人是这样的痛么?
曾经他纵横天下,游戏人间。那些自由自在的岁月都被他甘心舍弃,就在她身边,固守着这一方天地。
救下寒娘,也是源于那张脸与她相似,爱屋及乌,追根究底还是爱她怜她不是么?
木奕珩腾身而起,他从树上解开缰绳,牵马就朝前去。
林云暖躺在草丛里面,耳侧有虫鸣声,她原本很怕那些小生物,此刻,顾不上了。
就在他们欢/好过的这片花海,他第一次将背影留给她。
她的气还没消,他就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了。
这样也好。
他总是太纵由她,渐渐叫她失了底线。她变成了这样矫情多事的一个人,她不愿的。
木奕珩只走出几步远。
倒也不是想逼她服软。只是他很燥郁,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话都已经说尽了,他把真心剖给她看了不是么?
他静候片刻,发现她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木奕珩莫名心慌,丢下马儿,自己往回走。
那片花海中,只余艳红野花在风中轻摆,他爱重的妇人,不在那了。
木奕珩揪住心口,恨恨地抽出腰间匕首,将野花砍得凌乱。
什么美好,什么欢愉,过眼云烟罢了!翻脸无情的妇人,一点点小事就要这样拿捏他么?
林云暖才走出几步,就觉出不妥。
她方向感不算差,许是适才心绪不佳,没看清路,误走了这条。
再往前,是一片深林。不是来路。
她快步回头,去寻适才的方位,绣鞋踏在松软的土地上面,不时踩到野草,直打滑。
天空似乎就在一瞬间暗下来。
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伴着雷鸣电闪,乌色顷刻吞没叆叇的云层。
眼前就是红色花海了,因着降雨,颜色深重了一层,原该在那候着的木奕珩不在。
旷野空空荡荡,没有她的郎君在那等候。
林云暖眼眸一涩,脚底不稳,碰到一块尖石。血色很快蔓延,染红了鞋尖儿,杏色绣兰花的鞋面,血污泥污,脏乱不堪。
她启唇想喊木奕珩的名字。喊不出口。
自己赌气而走,故意与他分开,这会子却来寻他相助,她拉不下脸面。
他必不舍她离去,定就在附近。
这点林云暖十分肯定。她静下心来,没那么慌乱了。
这回辨清来路,她朝前走。
脚尖太疼了。想起适才被她撵走的寒娘,那姑娘手上脚上都是伤,一路寻来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自己因为小心眼,因为吃醋,就那样对待人家……
她愧疚不已。一时间,对木奕珩的怨念也淡了。
原就是她无理取闹。不怪木奕珩恼了。
是她给他宠得越发不懂事。
她步子越来越急,她想找到木奕珩,和他握手言和,还他一个热烈的回吻。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蹿出一个人来,猛地朝她一推。林云暖大惊失色,整个人收势不住,直朝一旁的花丛跌了去。
她尖叫一声,大喊木奕珩的名字。
顾不得什么尊严脸面。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身子不断下坠,骨碌着,朝山坡下滚去。
花丛下面原来这样深。
好一会儿才停住下坠趋势。
她坐起身,满身狼狈不堪。展眼四望,尽是荒丘。
86/119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