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孤单了。
——
回程路上,党爱萍拒绝再回一趟绿洲基地,她直接让夏令营头头把车开到红星福利院门口。
眼前是熟悉而逼仄的小巷,她打开车门,一直沉默坐在后座的男人也同时开门。
林朝夕想跟下来,却被男人反手关上的车门挡下。车门咔哒一声落锁,小女孩扒着车窗,指着驾驶室的司机,敲了敲窗,表情非常惊恐。
隔着车窗,看着小女孩精彩丰富的表情,党爱萍觉得既温暖又酸涩,她养大的孩子大概真的要走了,银杏树下的拥抱让她这个感觉非常清晰。
她将视线移向身边的男人,她给林朝夕非缠着喊爸爸的这位青年取了个绰号,叫“暂定林父”。
她问了句“怎么回事”,暂定林父带她走了几步,到一个僻静转角。这么些年福利院生涯,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和迫不得已,但暂定林父的回答仍是她从未听过的一种借口。
“我不知道。”男人指尖夹着烟,在垃圾桶边点了点,这么说。
“什么叫你不知道?”党爱萍皱眉,用经验补全故事,“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孩子是她妈妈未婚先孕以后遗弃的?”
男人眉眼低垂,吸了口烟,摇了摇头。
“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是指你没孩子,一切都是朝夕的妄想?但你如果没孩子,为什么要去福利院看她的档案?”党爱萍火气又有点上来。
“我去福利院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这个丫头从哪冒出来的,她成天缠着我,所以我去调查看看她哪来的。”
“调查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当时没有,可能是太闲了。”
“你没正面回答。”党爱萍犀利地道,“你是不是有过孩子,然后孩子丢了,如果一个从没有性生活的男人,绝不会没事去调查福利院的孩子。”
“我有过孩子,但我以为孩子已经死了,所以不存在遗弃和调查。”暂定林父很平静说完,补充了句,“您非常犀利。”
“我见多了。”
“是,我明白。”
党爱萍看着这个男人,知道他在说实话。
她每个月都要接待一些家长,他们中很多人不远万里而来,抱着万分之一希望,来福利院寻找他们走失的孩子。
她不清楚这位“暂定林父”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去看林朝夕的档案,或许比那些人还难一些。
“你做人怎么这么糊涂。”党爱萍回头了眼轿车,林朝夕和张叔平都维持僵硬姿势,“还不如林朝夕。”
暂定林父也看了那一眼,他又抖了抖烟,露出手上的抽血针口:“我是不如她。”
党爱萍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dna不匹配,你准备怎么办?”
“您这么问,是想我说我还愿意领养她?”暂定林父按灭烟头,反问。
“是她铁了心跟你走,之前还跟我说什么用晋杯冠军打赌,如果她拿了第一名就想要自由选择家庭的权力,也是因为你吧?”党爱萍说,“不知道她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哪知道这些你都不知道的事。”
“孩子有秘密。”老林说,“大人也好不了多少。”
他把烟头按灭,往停车场走去,说:“等五天吧,您别问她了,我来问就行。”
——
老林和党院长谈话很短,林朝夕一直在张望。
党院长肯定会问老林究竟怎么把她弄丢的,这是她非常想知道的往事,但之前那么那么多年,连她做女儿的都不清楚父亲的过往,那么党院长三言两语肯定问不出什么。
而到最后,院长妈妈肯定又要把矛头对准她,她爱藏事,古古怪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其实,这才是林朝夕最怕的事情,她怕被他们逼问。
然而呢,她想象中三堂会审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回程路上,老林提都没提这些。
张叔平把他们在教学楼前放下。
停车时,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的张副校长拉上手刹,终于开口:“按照规定,这是封闭式夏令营,家长不能和孩子呆在一起。”
从头到尾围观了一场父女认亲的戏码,张叔平在乎的居然还是夏令营规定?
饶是老林也愣,更别说林朝夕了。
张副校长看了眼后视镜:“不然呢,问你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女,让你们一人给我讲一个小时心路历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dna鉴定结果五天以后才出来。”老林说。
林朝夕:“所以这五天里我们还不是父女。”
张叔平很不屑地“呵”了一声,再没说什么,让他们滚下车,自己把开走了。
也就离开了四个小时不到,绿洲基地也没什么变化。
解然的讲课声从7楼传出,林朝夕环顾四周一圈,找不出感叹词,只能抬头看老林,有些欲言又止。
这是认亲后他们第一次的独处时间,老林一定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林朝夕抬头看老林,做好和父亲促膝长谈的准备。
老林却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四个字:“去上课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爸,你要去干吗?”林朝夕急了。
“去上班啊。”老林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马上到饭点,食堂忙。”
林朝夕:???
第62章 不对
五天时间如白驹过隙, 转瞬即逝……
林朝夕默念了一遍课本里会用的过渡句,向教学楼走去。
她倒不觉得这五天难熬,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老林那通电话分散开。
为什么老林要打那通电话,电话那边是谁, 为什么打完以后老林就紧紧搂着她?
无数疑问向她袭来, 而最关键的问题是, 究竟在芝士世界里,哪一念选择出现问题, 造成她和老林分开?
想到这吗, 林朝夕有个大胆猜测,电话那头会不会就是她的母亲?
她从没见过她的妈妈,孩提时, 她大概也有问过老林“妈妈在哪”一类的问题。
那时老林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告诉她,妈妈放弃了抚养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情非得已的原因, 希望她不要恨妈妈。
其实哪有恨意,从未感受过母爱, 谈不上失去,也就更谈不上恨了。
林朝夕慢慢爬楼梯,这个世界里她和老林分开的原因, 很有可能是打开老林过往的钥匙。
她知道这点,却一边又觉得,是不是真的要去看呢?
她爸爸总不会是中国队长, 一直隐姓埋名生活,总有一天托尼斯塔克要找他去拯救世界……
想到这里,林朝夕忽然停下,赶忙调头往回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
大批下课后的学生从楼梯上冲下,赶食堂的赶食堂、往图书馆的往图书馆,她还没走下一层半,就被陆志浩花卷他们团团围住。
花卷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勾着她的脖子把拖下楼。
一到空地上,孩子们憋不住的提问声终于响起。
“林老师是你爸爸?”
“你是福利院的孤儿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去验dna吗,结果怎么样?”
林朝夕视线里全是兴奋的面容和不断开合的小嘴巴。
她看来看去,发现连陆志浩都满脸通红,问了句“到底怎么样?”。
所有人里,只有裴之还夹着书,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他们。
她很绝望地看着裴之,求助道:“你们怎么这么八卦,看看人家裴之同学。”
裴之笑了笑,看着她,很高兴地说:“别看我,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林朝夕:……
——
“那要是林老师真的是你爸爸,你会搬去和他一起住嘛?”食堂里,安贝贝扒了两口饭,又问。
林朝夕“嗷”了一声,把脸埋进饭盆,要有勇气可真不容易。
这帮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和老林的关系吸引,一路上问个不停,就算吃饭,也只消停了两分钟,又开始讲。
林朝夕现在很期盼现在老林能出现,在背后凉凉地说一句“不然呢?”
可是没有。
老林不见人影,说要来回来食堂上班,但就他们走进食堂的这段时间,根本没看到老林。
林朝夕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老林可能被吓跑了……
安贝贝坐在他对面,又要开口说什么。
林朝夕吮了吮筷子尖,赶忙打断。
“他们跟你们说了吗,中期考那件事?”她找了个话题,希望能分散他们的精力。
“说了啊!”花卷很元气的回答
“那你们觉得呢?”林朝夕问。
“觉得什么?”安贝贝问,“大家一起组队多好啊!”
“就是如果我们考不过章亮他们的话……”
林朝夕说到这里,看了眼安贝贝,“等等,安贝贝你什么时候也不喜欢章亮了?”
“陈成成是我哥们,我怎么可能和他好!”安贝贝指了指坐在角落的陈成成小朋友,很义气。
安贝贝:“而且,我们成绩本来就不行啊,反正中期考也要走的,古语有云,‘死有重于鸿毛……’”
小话痨安贝贝同学开始闲扯,林朝夕不由得打断他:“是‘轻于……’”
“反正差不多!”
“但是,你们本来也不用陪我……”
“哎呀我跟你这磨叽的!”六组另一个姑娘拍了拍桌,说,“你要一个人扛事儿,那把我们当什么了!”
小姑娘义愤填膺,林朝夕被吼了一嗓子,愣了半晌,最后只能看着陆志浩问:“你老乡吗,东北的?”
“对啊!”
陆志浩:“你哪里的?”
小朋友就是忘性大,转瞬就开始聊起各自家乡,好像根本没把她担忧的事情放在心上,林朝夕低头吃了两口饭。
裴之在她身边舀了勺汤,边喝边说:“正好你也来了,我们做个计划。”
“啊?”林朝夕看着身边的小男孩。
“平均分要超过章亮他们组,我们每个人大致要达到怎样的成绩,做这么一个计划。”
整条长桌上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裴之,餐具落下的声音丁零当啷。
裴之不明所以地微微歪头,看着他们。
“超……超过章亮?”
裴之说:“超过章亮,我们才可以留下来继续学习……”
“不是不是,我们12个人的平均分怎么可能超过章亮他们组?”
“对啊。”
“他们都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了!我们很难超过他们吧?”
疑问声此起彼伏。
林朝夕这才明白裴之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她看向其他孩子:“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当然是跟你一起走啊!”
“你们认真的吗?”看着大家很义气的面孔,林朝夕心情复杂。
她一方面觉得这样也不错,孩子们不用背负什么热血的目标,不用追求成绩,纯粹为兴趣学数学,一起来一起走这很好。
可另一方面,说内心深处不遗憾,也是假的。
她是多么希望大家能一起努力,最后靠成绩赢过章亮他们,获得最完美的胜利。
但事实上,这种热血和胜利恐怕只存在小说或者热血漫画里,现实嘛……
“是啊,开心点就好嘛。”
林朝夕重新拿起筷子,笑了笑,就在她要下筷时,在最角落的位置,有很轻的声音响起。
“我想考85分。”
陈成成说。
林朝夕缓缓看向他。
“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考85分。”小少年重复了一遍,很坚定。
“我要95以上!”陆志浩说。
林朝夕转过头,去看她的同桌。
陆志浩低下头,用力吃了一大口饭:“我想赢的!”
饭桌上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为什么想赢,其实也不用说理由,谁都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又有声音响起:“那老陆要95,我考80”
花卷小心翼翼地说。
“80会不会有点少,章亮他们平均分起码要90。”坐在花卷身边的姚小甜小妹妹,低声说道。
“那我要85?”花卷问。
“你都要考85了,那我要90了!”安贝贝一拍筷子喊。
“什么叫“我都”!安贝贝我告诉你,我运气可好了!”
花卷说。
像被什么激励了,孩子们突然开始一个个报目标。
林朝夕欲言又止,又有点想笑,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她还是在看陈成成,一直以来像海藻一样湿漉漉的小朋友低头吃了两口饭,像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把头抬了起来,冲她用力点点头。
加油啊。
林朝夕也点了点头。
她想,其实孩子果然比成人更有勇气,因为他们渴望什么东西时的情感更加纯粹。
想要什么就是哭着闹着满地打滚都一定要得到的,这就是孩子。
“还是算一下吧!”六组的小组长举手打断讨论,“谁还能记得第一组每次的平均分啊?”
“84.5/83/89/79/82.5。”裴之直接报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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