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摆手,“他不知道我来,也不用告诉他。”
不幸得很,大家都知道你来了,欧阳北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就随便来看看,没想到你跟着他来这地儿了。”她一点也不避讳,“早晨就到了,想打车来这边项目上,司机不愿意打表,说桥没通很麻烦。我只好去渡口坐船,下了船找不到方向,一路问人来的。也不好说文远的名字,问的是你——”
还真是,辛苦了。
“幸好没走太远,遇到你一个同事把我带过来了。”
“阿姨辛苦了,应该事先打个电话。”
王妈妈没吭声了。
提前打电话?那不是很多东西就看不到了么?她这一路折腾,起码搞清楚了四件事。第一,齐芦确实是跟着王文远跑海湾来了,有点甩不掉的架势;第二,他们的关系没公开,齐芦还算稳妥地住在宿舍里,算懂事;第三,同事对齐芦的评价还算不错,不会过份内向人缘挺好;第四,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跑这乡下呆得住,算是能吃苦了。
以上,对第一条很不满,第二条略满意,第三条算是理所当然,第四条稍微有点好评。
王妈妈在心里给了齐芦一个分数,下的结论是稍微调|教之后也许可用,但具体得看沟通情况。
齐芦见她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便道,“阿姨特地来找我的?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你和文远,还在一起?”王妈妈终于问了。
她爽快点头,“是的。”
“同事们怎么说?”
“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的事。”
她又松一口气,道,“是该这样。文远年轻,在这些事情上是要谨慎一些。本来把你弄公司就为难,要是搞得满城风雨会影响他。这点你还是蛮懂事,阿姨得夸奖你。”
真是奇迹哎,齐芦绝对没想到会被夸。现场情况和想象的有点反转,她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我来也没别的事,就看看。”王妈妈客气,便拉拉杂杂问了许多问题,诸如年龄,毕业的学校,专业和目前的工作。她对海城大挺满意的,对工设专业稍有点意见,觉得女孩子干这个累了些,至于四海则认为是一个不错的工作单位。
这是迟来的了解家庭情况吗?
尔后,便不可避免地提起了那场车祸。
齐芦看得出来王妈妈算是颇有涵养的人,她似乎也挺为难,但最终还是道,“有听说一些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也不知道真假,但想当面和你核实。关于车祸,我很抱歉,但你确实是受伤很严重——”
“对,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一年,刚醒的时候几乎不能走路。”这是公开信息,想查都能查得到,况且齐芦就没要隐瞒。
“现在好得怎么样了?”王妈妈问的时候很小心观察她的表情。
“几乎没什么大问题了。”只除了记忆变得不是很好之外。
她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掩饰某些情绪。
齐芦为自己做过超强的心理建设,便心平气和道,“阿姨是在担心吗?”
王妈妈不自在,却没否认。担心有很多,会不会有车祸后遗症,会不会负债,会不会拖累她的儿子,以及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生得出王家的继承人。大儿子眼看是没指望了,后代不能断在她手上。
三十五年前,她出嫁的那天,姆妈拉着她的手哭,“以后,你就是别人家的啦,再多委屈姆妈都帮不了。”
头两年没生得出来,婆婆天天秋风黑脸,亲戚长辈们来一回问一回。她白天陪着许多人笑,晚上躲在被窝里哭,老公问怎么了还得赶紧擦眼泪。她是娘家的女儿,却是王家的媳妇,未来要掌管半片街的大姓,不能让人看笑话。等到王文波出生,她扬眉吐气,整个世界都是亮的,全部爱都给了他。无数次对着襁褓里的胎儿说,妈妈爱你,妈妈就你一根独苗苗,你是妈妈的希望。
然而,老天爷不讲公平,王文波有病。
第二次,她的肚子慢慢大起来,有声音在耳边问,“小的这个是儿子吧?这回应该是健康的了呀?要不是就还得想办法生啊,可苦了你——”
她咬着牙齿,却笑着回答,“都是老天爷给的,还能嫌弃了?”
王妈妈自己吃过许多苦,心偏得没地放了,却对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女人有了点同情心。那么多年前,她也曾年轻过,觉得这世界没什么大不了,撑一撑不就过去了吗?
她道,“你是铁了心要和文远在一起吗?”
齐芦点点头,证都领了,还能反悔吗?
“中秋节祭祖,你和文远一起回老家一趟。”王妈妈叹口气,起身,“你来试试看能不能过日子吧。”
齐芦饶是再镇定也没能撑得住,她已经做了各种准备接对方不管是温柔一刀还是排山倒海,结果居然来了个邀请?
去,还是不去?
然而虎子已经在手,虎穴哪能不去探一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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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王文远生怕自己最重视的俩女人吵起来, 紧赶慢赶地完成了考察回海湾,结果齐芦丢出来一个邀请。
“你说真的?我妈这么说?”他几乎完全傻了。
“对。”齐芦点头, “我也挺吃惊的, 想了好几个方案,没想到会是这个。”
“老婆都想啥方案了?”他将她抱自己腿上, 脸蹭着脸。
齐芦稍微有点嫌弃,男人胡子拉渣,起码两天没刮了。她手指划拉着他的下巴, 感受那种扎扎的感觉,“第一,剑拔弩张,解决方案是任凭她怎么挑刺,我都抱着佛系的心态当看戏;第二, 先礼后兵, 这个比较麻烦一点, 我得和她客套着来;第三,温柔一刀,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 其实专门打我软肋;这个没啥,就要求我心态好脸皮厚。完全没料到她来了个第四, 举白旗投降——”
“诸葛亮摆空城计吓跑了司马昭, 你妈是不是也想来一个?”
王文远感受她细腻的皮肤,“别说,我妈挺爱看这个戏。”
“你妈都喜欢啥?”
他想了很久, “聊天?看戏?帮人做媒?”
放屁吧,哪有人是这种爱好?
“不过中秋在我们家是大祭,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参加。人非常非常多,确实很麻烦。”他笑了笑,“没关系,许多婶婶姨娘会来帮忙,她叫你去应该就是了解一下。”
齐芦有点玩味地看着他,男人的世界是外向的,女人的世界是内向的,如果不是爱情和家庭将两性连接起来,根本就是俩物种。她几乎能完全确认,根本就不是了解的事,而是真真实实的下马威。
“那你猜猜我喜欢啥?”她问。
这次王文远认真起来了,他的求生欲很强,认真道,“喜欢吃的蛮多,不管是辣口的还是甜口的都能接受,但每隔几天一定要用辣来刺激一下味蕾;穿衣服喜欢贴肤一点的,最好不要有什么款式,保养方便;闲了喜欢看电影和电视,尤其喜欢《无人区》,视频软件里的观看记录起码有三十次了吧?”
基本算是合格了。
“不喜欢旅游,喜欢休假。最好能找个人少漂亮配套好的地方,躺着享受阳光,或者泡在游泳池里。”王文远亲她一下,“当然,得有老公陪着。”
“目前最想去的地方——”她开口。
“青岛——”
两人相视一笑,便闹成一团,滚到床上去了。
中秋节前,海湾项目招标部公开发售了第一期的招标文件,合计十六家公司符合资格进行报名。齐芦按照名单,准备了十六分施工图,装了满满一小车拖回办公室。之后,各家单位就技术问题进行了质询,齐芦加了两天班,约了三个部门的人一起商讨后书面回复。
再之后便是人事和行政配发了中秋节的福利,准备放假。
齐芦给伍安兰电话商量过节的事情,她合计有十天假期,准备头五天在王文远老家过,后五天回海城过。伍安兰有些焦躁,毕竟是头回去男方家,而且以女朋友的身份参加别人家的祭祀。
“别人家好歹是有个态度了,你得重视。有啥不懂的多问文远,别他不懂你也闷头不问,不然闹笑话。”
“礼物都准备好了吗?他家里的人口多少?”
齐芦回说准备好了,他家里哥哥,父母,连带奶奶和两个老祖,其它隔了房的暂时不必要。
伍安兰稍微安了心,又啰嗦起来,“我和你爸回去第一回,不知道他们家什么规矩,上桌便开始吃饭。结果他们家规矩是每次夹菜都得有人招呼才许动筷子,只我一个人不懂就显出来了。结果人家背后说我贪吃——”
齐芦很想说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
“现在是没那么多讲究了,但是欧阳好像说他们家格外不同些,你别大意。”
来自妈妈的关怀,能怎么办?当然只有点着头嗯嗯嗯了。
王文远一手牵着齐芦,一手推着推车。机场里人来人往,节日的急迫催促旅人的脚步。广播里已经响起他们要乘坐的航班号,这是开始检票了。
然而伍安兰的交待还有很多的样子。
他只好探头过去,对着话筒那边的人道,“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齐芦的。”
伍安兰立刻变得客气了,“是文远啊。阿姨放心的,没什么不放心——”
齐芦挂了电话,对他呼出好大一口气,“这些妈妈,提起婆家如临大敌。”
“你怎么一点也不怕?”王文远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因为我有个无敌的奶奶。”她笑了一下,“能在她手里活到现在的,遇上什么妖魔鬼怪的婆家都不会怕。”
王文远好奇,“有那么厉害?听欧阳说,好像也就那样——”
欧阳和奶奶打过两次交道,和别人耍嘴皮子不同,他一边甩出钱这个萝卜来,一边把大棒子架得高高的,当然能解决了。然婆媳关系,基本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和男人聊是失策。
齐芦摇着头,跟他跨上了舰桥。飞机起飞,在高天上冲出一道痕迹又散开,仿佛人生中的聚散起落。
晋江城(为了配合参加晋江活动而起的名字,以后简称晋城),位于东南沿海,算得上有千年历史的古城。城中依然保留了几百年前的布局和风貌,石头垒墙,骑楼和红白二色的装饰色。这些老房子成片连接在一起,配上蓝天碧海和青山白云,颇有许多韵味。
这老城中,传统有三十六街,分了上中下三部。最上上的当然是上十二街,被称为状元街,这里居住的多是读书和官宦人家子弟;其次是中十二街,地主、商人和手工艺人;最次则是下十二街,便是劳力,苦力和无恒产者的地头。
老晋城人讲派头,论出身,理血缘关系。虽然二三百年前便做了外洋的买卖,但正因此,便格外的团结。从好的方面讲,他们将老规矩老风俗保存得特别好;从不好的方面讲,便是封建古板,不堪改造。
因此,富足了几百年,只穷了最近几十年,最近又重新富裕起来的晋城人,身上穿的虽然是代表文明的西装,但内心深处依然是个老人。
这一点,齐芦一下飞机便感受到了。
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牌楼,鳞次节比的古民居,连成片的老房子。有老阿姨端着盆子从古街巷里走出来,土话招呼一声,便有穿着小马褂的孩子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现在和古代,似乎只隔了一条街。
王文远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招了一辆车让她坐。
她有点犯傻,扭回头去看,想瞧瞧是否有一枝红杏翻出了古色古香的石头围墙;是不是又会有一个袅娜的女子青衣乌发从老巷子里走出来,两耳明月珰,双臂玉环落。
“怎么了?”王文远将她的头掰正。
齐芦摇摇头,“好像进了古装电视剧一样。”
王文远就笑,前面开车的司机听见了高兴了。他咿咿呀呀开始说起来,对自家城市特骄傲。保留了多少古建,曾经出过多少状元,有做到几品的官员,又有多少贞洁烈妇,便是孤寡老人也会捐钱扶助孤儿。风气好,传统好,景色美,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啦。
顶顶好的,是城里头上十二街的老王家,占了上十二街几乎大半片的老房子,可大一个家族了。
哪,看见那边的大门头没有?整三个大牌坊,谁也比不上他们家。
齐芦侧头看王文远,他摊手。
“是你们家?”
“应该,是吧?”
我去,还真是惹了个活祖宗。
“你为什么没说过?”她有点恼了。
王文远笑了,在她脸上亲一下,“你什么时候给我说的机会了?”
呵呵,没给机会?齐芦别开脸,捶了他一下,面上是个老实人,心里七八个孔窍弯弯曲曲,不亲自去摸摸不知道里面藏了啥。
他被稍微嫌弃了一下,也不生气,捏着她的手晃了晃。她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和建筑,慢慢回想王妈妈邀请她时候的表情。并无恶意,反而有种同情,更多的却是平和。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很不愉快,然而是什么令她的态度改变了呢?
王文远见齐芦不回应自己,又晃了晃她胳膊,凑她耳边道,“生气了?别气了好不好?”
齐芦瞥他一眼,男人的态度仿佛又没什么问题。
他便再在她脸上啄了一下,似乎哀求一般。
齐芦被弄得痒痒的,不得不看看前面的司机道,“在车上呢!”
她说话了,便代表不是那么气了,王文远便心安了。
司机将车开得飞快,自然没注意到后座的事。他的话匣子被打开,便大聊特聊起来,“这些年考学出去的娃多,带回来的外地媳妇就多,再加上过来旅行看中秋祭的,到处人爆满。人多了是非就多,是非多闲话就多。咱们这边的风俗和别处不一样,连娶媳妇的讲究都不同,先头接回来的生了好多事。要想家里安静,还得找咱们老晋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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