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小红在一旁轻笑。
“笑什么笑,”圆儿把怒火冲向小红,“你现在在班里算个什么东西!”
“你从我这儿偷走的,我自然要拿回来。”
小红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转身离去,只留圆儿一人站在那里,把牙几乎咬碎。
夜色渐渐褪去,天穹镶上一层金边。
绿柳垂荫的湖边,几个小丫头正咿咿呀呀对着湖面吊嗓。
不知打哪儿跑过来一只哈巴狗儿,围着几个小丫头脚旁绕了绕,端端朝林陌屁颠屁颠奔去。
小丫头们登时止了声响,嬉笑着想要去捉拿哈巴狗儿。
林陌眼睛一瞪,冲着玩心大起的小丫头严厉道:“继续。”
人是乖乖听话,可这小东西摇头晃脑地直往她腿上蹭,林陌一时没了办法。
哈巴狗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尾巴几乎快要摇成个竹蜻蜓起飞,林陌硬着头皮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它头。
她不喜欢狗,甚至不喜欢这世上任何一样需要依靠别人才能生存下去的东西。
它们太脆弱,好不容易熟悉,又要送它离去。
“原来是你这淘气丫头拐了我的狗儿。”
林陌的手指刚接触到哈巴狗儿的毛发,少年清脆的声音便由远至近。
这是带狗来碰瓷?
林陌收回手指,站起来。
暮色已经完全褪去,露出淡薄的蓝色,微风吹过红衣少年的发间,带来一股暖香。
原来是上次那皮猴。
林陌静静地瞧着他。
“被本少爷的俊脸惊到了?”红衣少年走到她面前,挑高眉毛,面带喜色地大言不惭。
本就心不在焉吊着嗓子,眼珠子落在哈巴狗儿上的小丫头们,不知不觉地止了声,挤成一团,面带羞涩地瞧着这比朝阳还要耀眼的少年。
红衣少年桃花眼朝小丫头们站着的方向一撇,登时引来一股抽气声。
他习以为常地扬了扬嘴角,瞧着林陌道:“怎么,不开口谢一谢爷?”
林陌不管痴缠在她脚边的哈巴狗儿,面色平静地道了一声“多谢”,就要转身离开。
红衣少年张开双臂,将她的去路拦下,“小娘子,别急着走,你谢爷作甚?”
林陌瞧着面前故作风流,实则连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忍住想要把他一脚踢飞的冲动,平板应道:“多谢小公子前几日替莫娘解围。”
“好说。”红衣少年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折扇,洋洋扇了起来。
林陌提脚就要继续往回走。
“等等。”红衣少年一把收回折扇,一脸难以置信,“就一句谢谢?”
“哦,”林陌回转身,“那小公子想要甚,莫非是要莫娘以身相许?”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二妞跑到林陌身旁,老母鸡护犊子般警惕地瞧着红衣少年,仿佛只要他胆敢在下一秒点头,就要冲上去把他打成猪头。
红衣少年没料到林陌竟然如此大胆,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一时搭不上话。
林陌瞥了一眼红衣少年,“既然小公子没甚好讲的,就此别过。”
就当她要带着一群小丫头离去时,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阿宁,你不去校场练功,跑到这儿来作甚。”
林陌身子一僵,得,这下正主来了。
她乖巧地换上一张温顺的脸,带着一群小丫头行了个礼,“给大人请安。”
这一瞧,倒是让她刚刚浮出的笑容立时僵在面上。
站在那裴府主人身后的,不就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怎么,”裴进锐瞧着原本笑得春意盎然的小丫头,在瞧见他身后的那位爷时,一脸僵硬,忍不住玩心大起,“不欢迎?”
他特别想知道这丫头和那位爷到底在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才使得身后的这位爷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他的想象。
这才过多久……
他躺在高床软枕中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冷厉的目光盯着他,让他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睁眼一看,这位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他房间。
要不是这位爷一脸冰霜,不合时宜,他还真想把软被堆在胸口,大喊一句“小生怕怕”。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林陌只感觉到一只乌鸦飞过头顶,她清清嗓子,重新行了个礼,“大人真爱说笑,莫娘和小姐妹只是暂居贵府,哪敢言及欢不欢迎。”
“若不是在我府上,小娘子就不欢迎?”裴进锐的俏皮话刚出口,就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
一定是还没睡醒,脑子不灵活,一时口拙。
裴进锐拼命给自己找借口。
“慕公子。”裴进宁先蹦到陈幕面前,朝他行了个礼,再溜到裴进锐身旁叽叽喳喳道:“哥,你怎么今日起这么早?是要跟慕公子一起出去办事么?能带宁儿去么?”
裴进锐瞧着一脸天真的小弟,恨不得把他抱起来当场转上两圈。
养弟千日,用在刀刃,他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宠阿宁。
这头正在上演兄友弟恭,那头林陌和陈幕大眼对小眼,气氛僵持。
二妞悄悄扯了扯林陌衣角,“姐姐,该回去用早饭。”
林陌回过神来,嘴角浮出一抹客套的微笑,“大人,时辰不早,尔等先行告退。”说完领上一群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进锐只觉得周遭的口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都逐渐困难,连马大哈的阿宁都察觉到不对劲,打了一个冷噤,仰着脸奇怪道:“方才不是还挺暖和的,怎么一会儿工夫这般凉。”
裴进锐嘿嘿干笑了两声,敲了阿宁两个爆栗,“快去校场,晚了当心你师父拿板子抽你。”
“可是哥哥……”
裴进锐忍住想要给自家小弟一脚的冲动,“还不快滚。”
他瞧着抱起哈巴狗儿一溜烟跑开的阿宁,叮嘱道:“明日把你那狗儿栓好,不要让它到处乱跑。”
这下四周都清净了,裴进锐盯着快要结成冰的视线,硬着头皮,笑道:“幕,不是还有两日?”
这爷自来了也不说话,只拿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害得他飞快地梳洗更衣,麻溜地收拾好跟着他往外走。
他原本以为这位爷急着去处理刘勋成私生子那事,埋着头将上半夜得来的情报一条条梳理清楚,没想到一抬头,发现这爷去的是碧园。
他正在纳闷,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阿宁和小丫头的声音,转过来一看,果真是戏班子那小丫头。
真是老屋子失火,惊动天地头一回。
“龙玉为何出现,你可查清?”冷着一张脸半天的陈幕终于开口。
裴进锐心头一松。
第18章
“刘勋成小儿前些日子抬了个小妾进门,据说是——”裴进锐憋住笑,朝着都城那方拱了拱手,“流落在民间的女儿,那小儿欢喜得不得了。如今那妾室已经有了身孕,据说要待瓜熟蒂落时,亲自抱上孩儿上都城寻亲。”
语毕,裴进锐低下头,双肩耸动得厉害。
陈幕冷哼一声。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裴进锐这才抬起头继续道:“龙玉不是你的贴身物件,为何会出现在那小妾身上,还成了那位在外风流的凭据?”
气氛瞬间凝结至冰点。
裴进锐瞧着面上结了一层薄薄冷霜的陈幕,大着胆子揣测:“莫非和戏班那姑娘有关?”
陈幕倏地一甩袖子,转身往出府的方向走。
裴进锐瞧着难掩一身怒气的陈幕,嘴角毫不客气地往上扬。
敢情这位爷赶一大早跑过来,扰他清梦,就是为了质问那小妮子。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用过早饭,小丫头们围着林陌,莫娘姐姐前莫娘姐姐后,忙上忙下,甭提有多殷勤。
一行人簇拥着林陌和二妞,浩浩荡荡地就要往戏台去排戏。
路过老张头儿房前时,小红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
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张头儿坐在条凳上,手执一根柳条,面色别提有多难看。
“师父……”
嘻嘻哈哈的小丫头们顿时止了嬉闹,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老实得像小鹌鹑般站成一排。
张老头儿目光掠过众人,沉声问道:“圆儿去哪儿了?”
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做声。
往常跟着圆儿为非作歹,自然与她寸步不离。如今投了林陌和二妞,对圆儿的动向当然不再感兴趣。
“都哑了?”老张头儿语气更为严厉,手中柳条往半空一抽,留下清脆的声响。
众人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林陌开口道:“师父,圆儿兴许早早往戏台那头去了。”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老张头瞧了林陌一眼,“去罢,一会儿我就过来。”
“是,师父……”
众人慌忙告辞。
张老头儿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小红青紫的脖颈上。
“小红姐姐怎么了?”
前脚刚逃出张老头儿的视线,后脚小丫头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讨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目光都投向林陌。
林陌笑着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小丫头们失望透顶,挤成一团,边走边猜测着可能性。
“姐姐,小红姐姐昨夜上吊了?”二妞悄悄把林陌拉着后退了几步,藏进一棵大树后,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林陌瞧向她。
“我娘就是过不下去,一条绫子吊死的,方才我瞧见小红姐姐的脖子上,也有当初我娘脖子的痕迹。”
二妞的神色落寞,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渐渐浮出一层水光,像一只手足无措的小狗儿。
林陌摸摸她的头。
“姐姐,你可以抱抱我么?”
“姐姐,”二妞窝在她怀里,闷闷道:“我心里好难过,过去了三年,我还是时不时地梦到我娘的样子,她眼睛睁得好大,手好冷……”
“都过去了,乖,不怕。”林陌压抑住内心的澎湃,轻声问道:“你恨她么?”
“恨?”二妞声音发着颤,“我娘的命,比黄连还苦。我爹爹是个酒鬼,一天到晚只知道问娘讨钱,我娘不给,就是一顿死打。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不会被爹爹打,再也不会痛了——”
林陌轻轻拍着她单薄耸动的肩胛骨。
“可是,我还是好想她。若是我娘还在,就算饿死,也不会把我卖掉。那时我好害怕,要不是遇见了姐姐,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答应你。”
二妞挣扎着从林陌怀里出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伸手擦拭眼泪,“姐姐,你爹娘对你好么?”
“我?”林陌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我记不得我娘长什么模样,我爹不仅爱喝酒,还喜欢赌,这才把我卖了。”
“姐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好。”
林陌抱着破涕为笑的二妞,心思却飘了很远。
半夜,林陌再次做起久违的噩梦。
梦里的一切清晰得如同黑白漫画。
厚重的铁门,在一大一小两人身后关上,将漫天的黑和满室的窒息通通锁住。
女人牵着小孩儿,如同牵线木偶般,机械地走在路上。
小孩儿刚过六岁的生日,黑色的头发绑成两条马尾,一左一右扎着当时最流行的纱花。
画面没有颜色,一切都是黑白,小孩儿的眼睛很大。
一高一矮的身影,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小孩儿累了,撅起小嘴对女人说:“妈妈,我想回家。”
“妈妈带你去游泳,游完泳我们再回家。”
小孩儿点点头,暗自给自己鼓劲儿:宝宝已经满六岁,不再是小孩子。
冰冷的水,漫过小孩儿的脚,小孩儿咯咯笑着,妈妈从来不许她穿着鞋子玩水。
冰冷的水,漫过小孩儿的腿,小孩儿有些迟疑,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
冰冷的水,漫过小孩儿的腰,小孩儿恐慌起来,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妈妈,我不游了,我要回家……”
妈妈的手很冷,比水更冷,很硬,比铁更硬。
冰冷的水漫过胸膛,漫过嘴,漫过头顶。
远远地,有人在大叫。
小孩儿拼命地挣扎,耳边嗡嗡的响。
遥远地,脖子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面前开出朵血红色的大花。
黑白的世界中,只有那朵血红色的大花,格外妖异,格外耀眼,越开越大,荡荡悠悠,绽放在她慢慢滑向无边深渊的头顶。
她最后一次抬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水面。
波光粼粼,温暖的阳光穿透水面,折射进黑暗的水中,远远地照亮那团开到茶蘼的红色花朵,却再也无法穿透她身边的黑暗。
林陌霍地睁开眼,抹去额头冒出的虚汗。
她摸着黑,起床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喝干。
屋内门窗紧闭,闷得人发慌。
林陌披上衣裳,悄悄开了门,沿着院落的墙根,漫无目的地游荡。
十六的月亮,更甚十五的圆。
惨白得让人心慌。
“主子。”
黑衣人在陈幕面前跪下,“丑时正刻,目标在院子里逗留两刻,回屋后再无动静。”
“莫非那丫头已经知道……”裴进锐两条剑眉好看地拧着,“不对,隐卫眼珠子不错地十二个时辰盯着,怎么会让她得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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