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他刚探明刘全那妾室身上确有皇族嫡系白龙玉,转眼慕公子便至,还说那玉佩是他的。
可白龙玉佩,大雍国皇族嫡系长子仅有一枚,为何陈幕有两块?
陈幕似看出他的疑惑,开口道:“赝品。”
“赝品?”王启成重复着陈幕的回答,汗瞬间从脚底板蹿到头皮,“原来公子早知……”
陈幕阖眼不语。
“那……那……那……”
王启成那了半天,也没想出接下来应该说甚,一时有些慌乱。
他瞧着温而不发的陈幕,昨夜那一幕忽然涌上心头,出言试探,“即便如此,下官依旧想向公子求……”
陈幕打断他,“甚时出发。”
“明日。”王启成心头一喜,那女子果然是他软肋,人既有软肋,那便好办。
“公子何必这般劳累,直接把人交由下官,由下官亲自带着回都城复命即可。”
“退下。”
第二日,用过早饭,林陌便被请进一架马车。
陈幕已经安坐其间,正在闭目养神。
林陌愤恨地瞪了他一眼,靠在车门旁,离他远远的。
若不是不想忤逆,害怕被赶回显明,她还真不想跟他坐在同一个车厢里。
昨日她一出门,被风一吹,立时便冷静下来。
那两杯酒都是无毒,酒壶肯定设有机关,可以倒出毒酒和无毒酒。
陈幕不过是顺着她的话,用毒酒激她,让她离开。
他害怕她背着他暗中谋划,再次引来祸事。
她以后不再随意妄动便是,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开口跟她讲。
留在他身边有甚危险,还能危险过她回显明。
她都那般说了,他还是要赶她走。
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启程。
林陌僵直在车门,没多久就浑身酸痛。
她瞥了眼一直没睁眼的陈幕,悄悄地挪了挪身子,想要让身体更舒服一些。
“还有两日,”陈幕闭着眼睛,忽然出声:“莫非你要一直坐在那儿?”
林陌闻弦知雅意,赶紧凑过去。
“匣子里有点心。”
扔下这句话过后,陈幕再也不肯开口。
只是进了余都城门,陈幕忽然问她:“若是要你面圣,你可害怕?”
面圣?
看来这回是来见陈幕老爹。
难怪他一直忧心忡忡。
“莫娘有甚好怕,”她咬着吃了一半的果子,狗腿道:“公子必然早就将一切打点妥当。”
直到这时,林陌方才恍然大悟。
喜姐儿冒认皇亲,必定让天子震怒,她牵涉其中,难免被天威波及。
天子一怒,伏尸十里,可不管她这颗脑袋无不无辜。
“公子赶我走,莫非是为了保护我。”林陌手托着脑袋,杵在隔着两人的小几上,笑眯眯地瞧着他,“为甚公子不早点说,骇得莫娘这几日茶饭不思,生怕公子不声不响,就把莫娘扔在哪个地界。”
陈幕倏地睁开眼,被她忽然靠近的面孔吓了一跳。
小姑娘花瓣一般鲜嫩的嘴唇,微微嘟起,嘴角沾了细细的果子白面。
陈幕不自在地往悄悄往后面挪了一挪,“我父王,不像我这般,在他面前,不得耍小聪明。”
“这样啊。”林陌愁眉苦脸地拖长声音。
小姑娘娥眉轻蹙,眼眸中的苦恼满满当当,陈幕心头一跳,很想伸手替她抚平。
“公子,你说,我该如何跟你父王讲?”
陈幕回过神来,心不在焉道:“照实。”
一行人昼夜兼程,很快抵达大雍国国都余都。
林陌住进陈幕府上。
“你回屋好生休息,明日,我带你去见父王。”
陈幕扔下一句话,领着属下匆忙离去。
林陌百无聊赖地在在他府上闲逛,陈幕府上不大,亦没甚布置,连花都没有,冷冷清清。
她一个人用过午饭,晚饭,直到睡下,也没见陈幕回府。
第二日,丫鬟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替她梳妆更衣,将她打扮得焕然一新。
瞧着镜子里娇艳如花的面容,林陌顺手接过丫鬟手里的炭笔,将眉毛打散,弧度改变。再让脸色晦暗,眼角改长,她甚至用脂粉,在右脸颊添了一道伤痕。
一番巧手,看得丫鬟瞠目结舌。
就连陈幕见到她时,神色明显一怔。
林陌笑嘻嘻解释道:“莫娘改妆,无非是避免公子被啸王误解。”
想来不管什么年代的男人,都是一个通病,见到容貌出众的女子,恨不得就纳入后宅。
啸王是大雍国最具有权势的存在,万一看上她,想来便是陈幕,亦没办法。
她可没什么兴趣做他小妈。
啸王在宫外的一座茶楼见了她。
和陈幕如同一辙的面容,只是面容多了三分沧桑,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单是坐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林陌规规矩矩地伏在地上,头也不敢多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跟啸王复述了一遍。
“小女子醒来,发现六婆就在眼前。她允诺,只要小女子照顾好喜姐儿,日后便给小女子找一门好亲事。小女子落在她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奈只得应下——”
“小女子被关进屋子,有个婆子看着,小女子心中害怕,等了半晌,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没多时,便看见公子被府上的人围攻,还有一名姓王的大人,对公子说,对公子说……”
“说甚。”
啸王的声音中无喜无怒,林陌却也心知他已上钩。
“王大人说,他奉圣上旨意,此事不得有误。”
“不得有误。”
啸王兀地呵呵笑起来。
第35章
他的声音亮如洪钟,在屋内盘旋回荡,震得林陌双耳发疼。
嗓门这么大,怎么不去江边喊号子。
林陌腹诽啸王,身子匍匐在地,肩头微微颤抖。
她将脑袋埋得极低,好似恨不得能塞进地底,以躲避天子之威。
刚才她上的眼药,真可谓极其巧妙。
当时天昏人乱,口舌嘈杂,她确实隐隐听了一耳朵,侍卫上前阻拦,王启成在人墙后大叫“啸王派我暗查,此事不得有误,就算是公子,也不能……”
不能什么,她那时已随陈幕走远,没能听分明,不然此时还能拿出来再唠唠。
不过自古身居高位者,必定多疑,“不得有误”这四个字,里面可以做的文章,那就多了去。
啸王的笑声慢慢弱了下来。
林陌屏息等他下一句发落,忽然听陈幕开口:“父王,堂下女……”
她心头一急,这时他不该出来替她解围。
啸王倏地收了笑,转向陈幕,阴恻恻道:“那日正巧有隐卫经过,幕儿不如陪父王一起,听听当时情景,是否果真如这小女子所言。”
啸王击掌,进来位除去脸,其他部分都被黑衣包裹的侍卫。
“将那日所看到情形,如实道来。”
林陌心头一慌。
当时竟然还有旁人!
啸王这是甚意,想要作甚?!
她撩起眼皮,拿余光去瞧身旁的隐卫。
那人面目平淡,过目既忘。
她自认纵横猎场多年,识人辨面能力超群,亦看不分明,当晚他是否曾经出现。
“……公子悄然而至,如入无人之境……”
隐卫的声音乏而无味,轻易便让人昏沉。
林陌竖起耳朵,努力抵抗住大脑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疲乏,捕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眼,仔细分析。
“……不知为甚,公子快要抵达姑娘所在院落时,忽然现身,出手重伤看院的家丁,方才惊动刘全府上……”
“……公子一脚踢开屋门,屋内有姑娘和看守她的婆子两人……”
自隐卫开口以来,一直耷拉着头双眼紧闭,好似陷入昏睡中的啸王,霍地睁眼瞪向林陌,“抬起头。”
林陌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到,战战兢兢地将头抬起,眼神慌乱,四处乱瞟。
当她的视线触及啸王的那一霎,林陌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随即意识到此举冒犯天颜,骇得整张小脸血色全无,面上更是黯淡两分。
她身子一哆嗦,重重地朝啸王磕了一个头,声音抖得支离破碎,“求圣人恕罪。”
磕头是件苦差事。
天子面前,她不敢有丝毫作伪,一个接一个,磕得异常实在。
转眼之间,额头便青紫一片,隐隐浸血。
好在啸王并不想让她血溅当场,很快大发慈悲开口免去。
林陌抬头的那一瞬间,啸王已经将她的容貌看了个分明。乱眉散眼,面黄肌瘦,胆小如鼠,想来幕儿并非沉迷美色。
他哑笑一声,重新阖上眼。
“谢圣上恩典。”林陌声若蚊呐地谢恩,余光飞快瞟了眼陈幕。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眼眸低垂,看不出是甚心情。
林陌垂下眼睑,心头一阵后怕。
倒不是担心啸王看出她面上端倪,识破她的心机。
而是切切实实,为未经陈幕应许,自以为是地对他好,而惊惧不已。
帝王做事,果然不能以寻常之心度之,即便事隔千里,亦不能松懈。
她差点就害了他。
若不是在得知她鲁莽行动的那一刹那,他重新计划,扫清她留下的蛛丝马迹。此时的她,指不定已经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被啸王拖出去砍头。
林陌心头涌起一股自厌,亦夹杂心疼。
他这条路,走得实在辛苦,若不是她出现……
“……公子拂袖而去,王大人道:‘啸王派我暗查,不得有误,就算是公子你,也不能放肆。’”
自此,“不得有误”四个字终于从隐卫口里说出,还加上“不能放肆”四个大字。
啸王闭着眼,桀桀笑起来,声音嚚猾沙哑,宛若老鸹。
林陌满腹的哀怨,被他的笑声打断,郁郁片刻,全然化作动力。
啸王怒了。
这一局,他们胜了。
啸王逐渐老去,陈幕却正当时节。
她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耳力,随陈幕离开的那一瞬间,记住这一句话。
然后听从陈幕的嘱咐,未另行添加。
“是个伶俐的。”
啸王没由来的突然冒出一句。
林陌一时有些拿不准,不知到底该不该出声应下。
就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陈幕替她解了围,“退下。”
“民女告退。”
林陌语气惶恐,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倒退离去。
隐卫亦同时告退。
屋内燃着的青烟,袅袅绕绕,盘旋着往梁上去。
世间至亲至疏父子,一站一坐,各自垂眸,相对无言。
“父王,”片刻之后,陈幕打破沉默,“那日儿臣受伤,被贼人驱赶,进了那婆子的埋伏,儿臣将计就计……”
“这般说来,方才那伶人与你无关。”啸王打断他的话。
“儿臣不敢。”陈幕道:“只是她沦为儿臣手中的一颗棋子……”
啸王大笑两声,“能为皇室驱使,是她的福气,要她死,她也得跪下谢皇恩浩荡。”
陈幕垂下眼眸,静静道了声“是。”
“幕儿还是这般,恩怨分明。”啸王瞧了他半晌,方才开口,“赏,黄金百两。”
撂下赏赐,啸王摆驾回宫。
陈幕黑着一张脸,来到林陌待着的厢房,目光凝在她额头片刻,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林陌赶紧跟上。
一路上,他冷眼冷面,活像林陌欠了他许多钱。
林陌心头有愧,自然也不敢在这时自讨没趣。
她已经决定,日后,不管有甚事,只要涉及到他,定要在他点头的地方,跟他商议。
两人很快回到府中。
陈幕唤开隐卫,带着她进入书房。
门刚一关,林陌抢先一步,向陈幕道歉:“公子,都是莫娘不好。”
陈幕眉头一挑,走到书桌前坐下,瞧着她,冷冷道:“错在哪儿?”
林陌嗫嚅着,打量他的脸色,吞吞吐吐:“不该……不该背着公子,险些害了公子。”
陈幕脸色更差,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飕飕往外冒寒气。
林陌莫名其妙,她说错了话?
十四个字,算上三个标点。
她在心里头默念三遍,也没发现有任何歧义。
陈幕见面前的小姑娘,顶着一额头青紫,一脸无辜地朝他望过来,满眼茫然,心头一软,放低声音,问:“走之前,我跟你交代过甚?”
林陌蹙着眉,努力将陈幕跟她说的话过一遍,挑出最有可能的那一句,试探道:“不得……在你父王面前……耍小聪明?”
小姑娘睁着毛茸茸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像只刚落地的奶猫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仔细观察着他。
陈幕面上一软。
小姑娘眼睛一亮,随即打蛇随棍上,嗲嗲道:“莫娘哪是耍小聪明,当时公子走得匆忙,许没听见,莫娘确是听得清清楚楚。再说,啸王身旁的隐卫不也说过同样的话,为甚公子不去骂他,反倒要怪莫娘。”
陈幕差点没气得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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