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一再阻止,只能跟阿幕离心。
眼下,阿幕正需用人手,他必须得助他一臂。
女人嘛,他爱娶谁就娶谁,爱娶几个娶几个,何必为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让兄弟离心,家族复兴无望。
陈幕撇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小坛子往旁边一放,顺手拿两本书搭在上头,“这几日可探明,玉琪和朱琰的联络方式?”
裴进锐瞧着他一副稀罕的样儿,有些想笑。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幕,我发现一件好玩的事,你可有兴趣?”
第57章
陈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裴进锐讪讪地摸摸鼻子,自问自答道:“昨日,我在秦月馆救下一个女人。”
“女人?”
陈幕皱起眉头。
“幕,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裴进锐一瞧他的面色,就晓得他想歪,赶紧解释:“昨晚我在秦月馆约了人,人还未至,忽然闯进来一个女人,神色慌张,口里叫着甚马密跌的——”
“我愿本以为是秦月馆主新收的姑娘,被她逃出闯了门。但瞧她徐娘半老,衣着不像妓子,倒像是哪家夫人太太,可正经人家的夫人如何会出入这种场所,我便留了心——”
“没想到不多时,我便瞧见几个老熟人。”裴进锐笑得颇为狡黠,双眼眯成狐狸,“你猜是谁?”
“马密跌的?”
陈幕并未理会他的问话,手指轻叩着案几,陷入沉思。
“你晓得?”裴进锐快口道:“莫非你在哪儿听过?”
陈幕面色一豫。
裴进锐狐狸眼一眯,觉察到他的犹豫。
他思量半晌,方才盯着陈幕,试探道:“难道,是林莫娘认识?”他双手一击,“赶紧让她过来瞧瞧。”
陈幕不答。
“阿幕,你还犹豫甚,”裴进锐不解,“眼下余都外松内紧,被显后的人围成铁桶,四处都有玉琪的狗腿子游荡。那疯女人神志不清,万一在途中生出是非,岂不是打草惊蛇。”
“让我想想。”
裴进锐心急如焚,恨不得从椅凳跳起,抓住陈幕肩膀,拼命摇晃他,问他到底还要想甚。
不就一句话的事情,林莫娘为他甚都豁得出,只要接到他口信,还不颠颠赶来,生怕迟一步耽误事。
裴进锐恨不能上蹿下跳,面上却假装平静,满眼希冀地盯着陈幕,等他点头。
陈幕思忖片刻,终于提笔给林陌写信。
裴进锐心头一松,长长吐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阿幕到底在搞甚鬼,叫个人怎地如此为难。
接到信的瞬间,林陌把搂在怀里的两只小哈巴狗儿,往旁边一搁,立马从贵妃榻蹦下来。
她招呼晦朔二人,连夜换装,马不停蹄地往余都赶。
三人骑着良骏,昼夜不歇,终于赶在隔日的亥时三刻,到达余都陈幕府邸。
林陌轻车熟路地径直寻到陈幕书房。
书房的门开了半扇。
灯火将屋内照得雪白亮堂。
陈幕背身而坐,正在听裴进锐说着甚。
在林陌瞧见他背影的一瞬间,他亦像是同时感应到她的来到一般,兀地转身朝门口看来。
林陌站在门口,看着他,傻乎乎地笑起来。
陈幕快步走出来,站在她面前,“为甚来得这般快。”
“我想你了。”林陌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她趁着月色遮掩,飞快捏了他手一把,小声问道:“你想我了没?”
清冷的月光照在陈幕面上,林陌瞧见他面上好似有些发红。
她有心还打算再逗他几句,屋内有人在清嗓子。
林陌伸出头,瞪了裴进锐一眼,方才缩回去,对陈幕撒娇:“阿幕,我渴。”
陈幕抿抿嘴,偷偷回拉了一下她手,方才松开。
这小闷骚鬼,原来喜欢这调调。
林陌美滋滋地咧着嘴,跟在他后头,进了屋。
“去弄点吃食。”
裴进锐左看右看,发觉四周无人,震惊地指着鼻子,颤声问道:“我?”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幕把他当下人使唤。
“不是你还有谁?”林陌瞪了他一眼。
待在这里干甚,没瞧见他们小别胜新婚,需要独处么!半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裴进锐愣了愣,看着林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转头又去陈幕,发觉他亦同样表情,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
这是请来个祖宗吧,他是招谁惹谁了!
屋内终于清净。
林陌赶紧拉着陈幕坐下,双手托腮,杵着桌案,笑眯眯地看他,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想不想我?”
陈幕嘴角含笑,宠溺地瞧着她点点头,递给她茶水。
林陌豪迈地接过茶盏,一口干掉。
她潇洒地抹去唇角残留的水渍,“不枉我一路紧赶慢赶,能听到美人这句话,死了都值。”
陈幕皱皱眉。
“我就是开玩笑,呸呸呸,”林陌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我们甚时候出发?倘若真是玉夫人,我想救她。”
对于玉夫人,林陌有着极重的罪恶感。
同是穿越之人,她运气好,穿进自己塑造的黑暗世界,误打误撞,遇到陈幕。一路虽然辛苦,却都是有惊无险,甚至可以称得上痛快。
玉夫人却没有这么幸运,遇人不淑姑且不提,还搞到整个人都疯疯癫癫。
陈幕从怀里摸出一副小像,“这便是那女人的画像,你可识得?”
林陌接过来一瞧,“果真是她。”
她抬眼看着陈幕,闷闷道:“我们甚时动身?”
陈幕不晓得为甚她的情绪忽然低落,正要安抚,裴进锐端着一碗酸菜肉丝面,委委屈屈地站在门口,朝里看。
酸菜的气味,弥散在空中,瞬间让林陌感觉胃口大开,她招呼裴进锐把面端来,拿起筷子就开吃。
大晚上吃这样一碗酸菜肉丝面,果然痛快。
她边吃边道:“这酸菜,是我前次送来的吧,你有没有好好吃?我实在是太贤惠了。”
裴进锐气呼呼地坐在一旁,瞧林陌毫无半点休养,当着他这个外男,大吃大嚼不说,还视他于无物,只顾跟陈幕眉飞色舞。
阿幕竟然浅浅地笑着,温柔地回望她,完全没有半丝不悦。
裴进锐感觉到绝望。
他甚时瞧过陈幕这般温柔贴心,还是对这样一个粗鲁的女人。
他都忍不住想要变成女人,试试被阿幕这样温柔地注视着,到底是甚感觉。
林陌放下面碗,抽冷子瞪了裴进锐一眼。
他打了个冷噤,立时醒来。
方才他是在想甚!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不服气地回瞪林陌,却被她嘴角的邪笑吓得有些心惊。
“带路。”
陈幕出声,打断两人的无声较量。
林陌笑嘻嘻地起身,“裴大人,辛苦了。”
裴进锐被她笑得浑身发麻。
这不怀好意的死狐狸,不晓得又要搞甚花样。
他一路走,一路腹诽,很快带着两人来到藏人的密室。
林陌往里一瞧,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玉夫人没前次见时的那般华贵,衣着面容倒也算干净,此时抱着一个襁褓,正在屋内转圈。
林陌舔了舔唇,和陈幕对视一眼,随即脆脆地叫了声,“妈咪。”
玉夫人身子一颤,茫然地抬眼朝她看来。
“妈咪,是我,”林陌仔细打量她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我是宝儿。”
“宝儿?”
玉夫人站在原地,歪头想了会儿,像是想起了甚般,扔下襁褓,朝她冲过来,“宝儿,你去哪儿,急死妈咪了!”
陈幕一把捉住林陌胳膊,想把她往身后带。
林陌摇摇头,伸手搂住玉夫人,“妈咪,是宝儿不乖,四处乱跑,让妈咪担心。”
“让妈咪看看,”玉夫人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胡乱地摸着,“我的乖宝儿瘦了没有,以后可不许再到处乱跑。”
林陌点点头,“妈咪,我爹呢?”
“爹?”玉夫人兀自重复着,仿若踩到毒蛇般,猛地将林陌一把推开,抱住头大喊道:“他不是你爹……他杀了宝儿……啊……宝儿……宝儿……妈咪好想你……”
玉夫人完全陷入疯魔状态,无论林陌再如何轻言软语,亦不再有回应。
林陌回到陈幕身旁,看着发狂的玉夫人,难过道:“看来是玉琪害死了她孩儿。”
玉夫人倒在地上,四处翻滚,撞得圆凳倒了一地。
林陌正要叫陈幕将她迷晕,忽然听到她凄厉地咒骂道:“……不……放开我……朱琰……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畜生……”
林陌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莫非,玉夫人也是朱琰豢养的妓子,被当做礼物送给玉琪。
林陌是晓得朱琰的手段。
他极其善于调/教,手下姝丽各个身怀绝技,迷得人只愿沉醉不愿醒,愿意为他驱使。
他这一生,唯一只在陈幕手中,栽过跟头。
“……阿贞……阿贞救我……救我……”
玉夫人疯狂地叫喊着,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朝空气拼命磕头,额头两三下便撞得又红又青。
林陌不忍再看她这般不堪。
裴进锐一手刀将她劈晕,送回床上。
“不晓得朱琰到底,送出去过多少个,这样的女人?”
林陌紧紧盯着陷入昏睡中的玉夫人,喃喃自语。
她拼命地回忆,《炽凰绝唱》一文里,哪儿有过玉夫人和阿贞这么两号人物。可她想来想去,亦没有半丝头绪。
既然这里找不到线索,林陌重新回忆起穿进以后,和朱琰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琢磨,忽然灵机一动,“显后可有甚来头?”
“显后?”裴进锐抢先答道:“她是阿幕母族的远亲。”
“不,”陈幕摇摇头,“不是。”
第58章
十二年前,陈幕的生母,伤寒不治,香消玉殒,葬入王陵。
一年后,啸王从先后母族的旁系中,另选一人做王后。
不知情的人都说,啸王和先后鹣鲽情深,即便在她死后,亦从未忘怀。为保其母族繁茂,特地从其母族里挑选继后。
可事实并非如此。
此事只有先后母族的当家,和那远到天边,不知是否还在世的旁系才晓得,显后并非大家出身,而是民间的女子。
她虽被啸王看上,却因身份卑微,继任王后会惹来天下非议,所以啸王动用权势,逼迫先后母族强行认下她。
无人知晓显后的来历,亦没人晓得为何啸王非她不娶。
只是,曾经显赫的先后母族,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枝叶四散,渐渐沉寂。
“竟然有这等事。”
裴进锐坐在一旁,啧啧有声。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皇家秘辛,难免有些咋舌。
林陌却想得更为深远。
倘若她是朱琰,重生之后,必然要想尽法子,让前世杀他之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就算是王室,她亦不会惧怕。
她定然会在暗中积蓄力量,想方设法地一点点渗透,等待时机成熟之时,再一跃而起,将其一网打尽。
只是,她没想明白:重活一世的朱琰,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撼动一个三百年的世家传承?
她是不是忽略了些什么。
林陌瞧着陈幕和裴进锐,认真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对朱琰了解有多少?”
此时,她只能暗暗希望,一切不过是她阴谋论的结果,事情不至于坏到那般田地。
倘若朱琰真有能力,可以将手伸得这般长。
那么他以往的表现,不应该如此。
过去几次交手,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未和她过多地纠缠。
直到那晚,他对她凌磨两可的许诺,在事后,经过她反复琢磨,方才找到些许马脚。
“你怀疑,这里头亦有他的手笔?”陈幕盯着林陌,轻声问道。
林陌点点头。
“戍南那个土财主?”裴进惊呼一声,不屑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十一年前他才多大。”
林陌和陈幕对视了一眼。
陈幕像是想到了甚,面色愈发沉重。
林陌急忙安抚他,“或许是我太过多虑,就算如今他再有能耐,亦不可能在十一年前,便能将手伸进王宫。”
裴进锐在一旁,愈听愈觉得荒诞,几次想要出声讥讽,可瞧二人面色沉沉,确实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情。
他皱着眉毛,将他们未尽的言语反复想了几遍,骤然倒抽一口冷气。
“你们……不会真的怀疑,”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陈幕,斟词酌句地小心说道:“先王后的死……也跟他有关系?”
室内一阵沉默。
裴进锐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目光在林陌和陈幕中反复来回。
他很希望两人能够出声否定他的猜想,若要果真如此,未免太过可怕。
这些日子他集中精力,彻查朱琰,最多发现的不过就是,朱琰比他想象中更有钱,和朝中一些人有来往。
若是要说十一年前,他便有比他如今查到的,更有能耐。打死他,他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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