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后知晓此时正在做梦,她没想过,玉琪竟然会来她梦中,与她道别。
六岁的她,不堪后母的毒打,逃出家门,遇到朱琰。
她被朱琰所描绘的美好吸引,和他辗转流浪。
后来,他们遇到玉琪。
不同于朱琰的阴柔诡谲,玉琪笑得格外透彻。
只一眼,她便喜欢上他。
朱琰看出她的心思,答应为她留住玉琪。
相处得越久,她越欢喜。
直至那日,玉琪买下一支发簪,揣进怀里。
她嫉恨躲在他身后的王芬。
即便和王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嫉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时间增长,愈发强烈。
朱琰送她的一场大富贵,如期而至。
临走前,她想到王芬。
她使手段,让玉琪拿走清白,随后提出允诺。
玉琪起先愤怒,然后松动,最后默认。
不管他爱也好,恨亦罢,他的第一个女人是她,王芬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
在他们之间,种下不可磨灭的间隙,这一世,他们都不得安稳。
“你放心,我很快便送她下来陪你。”
话音刚落,她眼尖地察觉到玉琪的转动。
她心头一喜。
转过来的,却是她恨了大半辈子的王芬,她阴森森地笑着。
显后尖叫一声,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
殿外一阵慌乱,随侍在门外低声问安。
她深吸一口气,斥退她们,重新躺回去。
寝宫内,只远远地燃了两盏灯。
她向来容易惊醒,对光线敏感,但凡啸王不留宿,都只留远处的两盏。
床帐很高,黑洞洞的看不清。
她睁着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帐顶,任思绪流转。
可是,愈看却愈觉得不对劲。
显后从枕边的檀木盒中,摸出夜明珠。
柔和的荧光,登时将床帐里头照得一清二楚。
面色惨白的男子,四肢被绑缚在床顶,长长的黑发,从他耳边垂落,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她拼命捂住嘴,将尖叫吞回肚子里。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是他!是那个贱种杀了他!
良久,守在寝宫外的随侍,听见里面的女主人,比夜风更冰冷的声音,“召,公子幕明日入宫侍疾。”
待陈幕到达啸王寝宫时,啸王斜倚在床头。
显后端着一碗汤药,正在给他喂药。
“王上,公子幕来了——”
显后将药碗递给一旁的随侍,接过锦帕,仔细擦去啸王嘴角的药渍,“你们父子有话要讲,臣妾先行告退。”
啸王拉住她的手,“你留下。”
陈幕向啸王显后行过礼后,垂头立在不远处静候。
“幕儿,”啸王声音颤颤,“我时日无多,有几句话要跟你交代清楚,免得日后你和宸儿兄弟阋墙,给别国可趁之机。”
“儿臣不孝,未能替父王解……”
啸王抬手打断他,“你与鸢士国巫伦公主的婚事……”
“父王!”
陈幕往前一步,跪在地上,疾声道:“恕儿臣不孝,儿臣对巫伦公主无意,儿臣心头另有他人。”
啸王阖眼,沉默不语。
反倒是显后来了兴致,“不知公子幕心仪哪家小姐。”
“是名伶人。”
“伶人?”显后微笑出声,“你出身高贵,可想过,若娶贱籍出身的女子,天下人会如何非议——”
她亲昵地碰了碰啸王的手,“若你实在不喜鸢士国的巫伦公主,大可将那伶人养在外头,何必为了一个贱人,忤逆你父王。”
“混账东西!”啸王兀地冒出一句。
显后惊叫一声,让随侍去传医官。
她蹙着眉,替啸王顺气,“王上,公子幕亦是一时糊涂,王上万万不可再轻易动怒——”
“公子幕,你还不跟王上认错。”
“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
陈幕跪在地上回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你可知晓,”显后冷言道:“你此时的话,是给她的催命符。”
“父王,儿臣的心上人倘若因此丧命,儿臣亦绝不独活。”
“孽子!孽子!来人!”啸王突然挣脱显后,作势要从床榻上下来。
“王上。”显后急忙扶住他。
啸王双脚刚触及到地面,整个人忽然瘫软重新倒回床上。
陈幕抬头,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光,口气却是再冷硬不过,“儿臣不孝,还请父王下旨。”
显后将啸王重新安顿好,回身望向他,“你父王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刺激。我并非你母后,对你的婚事无权置喙——”
她顿了顿,“若你果真坚持违背你父王的意愿,迎娶贱籍女子。明日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大可当众宣布——”
“亦可还我一个清白,免得被天下人妄议,是我容不下你。”
陈幕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再无声息的啸王,淡漠地行礼,随即告退。
月上三更,王宫一处小门,闪出一个黑影。
他没走两步,便被早就潜伏在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割了脖子,搜出密信。
密信很快送到陈幕手上。
隔日早朝。
众人一如往常,各司其职,正吵得不可开交。
显后和公子幕,一同出现在高台。
“显后如何出现在朝堂,这是要牝鸡晨鸣?!”
“公子幕亦在,说不定有甚事要宣布。”
“……”
“本宫今日前来,只因公子幕有一事要向诸位宣布——”
“公子幕一意孤行,本宫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无力阻挡,烦劳诸位一起见证。”
众人一片哗然。
听话头,不像是甚好事。
挺幕派的于大人,举首戴目,恨不得从殿尾冲到公子幕身边,想要弄清楚到底出了甚事。
陈幕看着堂下众人,面色各异。
他冷声道:“我已向父王请旨,择近日完婚。”
“完婚?”
“哪家小姐……”
“为何如此赶……”
“可是显后……”
“……”
“此女子乃我心悦之人,”陈幕的声音,清冽冽响彻朝堂,“我与她的婚事,出自本心,绝无他人授意,更无人相逼。”
“到底是谁家女子……”
“于老头,怎会连你都不知……”
于大人一头雾水,被同僚围在当中,你推我攘,几乎快要站不稳身子。
几番下来,他亦火起,大喊道:“别再推老朽,老朽去问!”
还没等于大人探得消息,公子幕即将成婚的皇榜,已张贴出来。
即便是皇榜中提及名字的某人,亦是在街头闲逛,看到不远处人头济济,像是有甚大事,凑过去看热闹,方才知晓。
林陌挤过去时,正好听到有人在诵读,“……公子幕……林氏莫娘……成婚……社庙……为啸王祈福……”
她一愣,转向身旁扮作随侍的晦,“方才那人说甚?成婚?”
晦咧嘴一笑,“恭喜姑娘。”
“不是,”林陌觉得晕乎乎的,怎么招呼都没打一个,她就要成婚?
这进展太快,哪有她这个当事人还不晓得,八字这一丿就画好的。
她还没点头同意好吧。
“这林氏莫娘是谁?”
“从未听过哪家有这个姑娘……”
“说不定是民间女子……”
“公子幕贪图美色,被人迷晕了头……”
“林氏莫娘,林莫娘……我倒是曾听见一个伶人,叫这个名字……”
“伶人?你疯了,公子幕如何会娶这般下作的女人……”
“那可未必,戍南显明城头都传遍,裴府的裴大人你可晓得,他娘亲六十大寿,便请的是一个新班子,那班子台柱就叫林莫娘……依我看,在那之前,这林莫娘跟公子幕便已有首尾……”
林陌眉头一皱。
此时说话这人,明显有备而来。
她朝晦使了个眼色,大声道:“要我说,公子幕娶亲这般着急,里头定有显后的手笔——”
“先前,我听人说,啸王身体抱恙,显后硬要逼迫公子幕娶鸢士国的巫伦公主,让公子幕入赘鸢士,替啸王冲喜。古往今来,可有人听过这般冲喜——”
“大家可晓得,巫伦公主是鸢士国头一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别看她只是个小女子,但凡不小心得罪她,便再也活不到第二日……”
“对,我就是辰溪来的,亲眼见到巫伦公主活活鞭挞死一个小孩……”
“……”
人群顿时吵做一团。
林陌见舆论已经扭转,众人的矛头,都指向陈幕的婚事乃显后逼迫之后,方才略微松了口气。
她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对晦低声道:“方才说话的那些人,一个不漏,通通捉起来,留待审问——”
“送信给你主子,我要见他。”
第62章
林陌回屋,没瞧见陈幕,屋内倒是坐了三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娘子,二妞,”林陌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二妞一见到她,声也不吭,跟头小牛犊似的,冲上来把她紧紧抱住,随即哇哇大哭。
“傻姑娘,”林陌被她哭得有些难受,轻拍着她后背,小声道:“重逢应该高兴才对。”
王娘子坐在一旁的凳上,抱着囡囡,亦拿着一方帕子在抹眼泪。
林陌声音有些哽咽,“娘子也是,这么大人,还在囡囡面前,动不动就掉眼泪。”
王娘子狠狠擤了把鼻涕,满眼泪花地笑骂:“谁像你这丫头这般狠心,一去连个消息都没。若不是前日,裴大人前来,我还以为……呸呸呸,菩萨保佑,方才信女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
“娘子没听过‘祸害遗万年’么,”林陌拉着二妞,走到王娘子身旁,逗起囡囡,“我还没给我家囡囡赚下嫁妆,怎地会……”
“你给我闭嘴。”王娘子恨恨地捏了她腮帮子一把,“你这张嘴,一天到晚就不晓得说些吉祥话。”
“是是,”林陌淘气地朝她眨眨眼,舌灿莲花地将王娘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等两人情绪稳定之后,林陌细问她们的近况。
她原本正要派人将她们藏起来,大战在即,免得被朱琰或者其他人捉住,害了性命。
没想到陈幕比她先行一步。
“老娘果然没看走眼,”一番言语后,王娘子不怀好意地捅了捅她腰眼,“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把大雍国第一美男弄到手——”
“你可晓得,下午我进城时,听外面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以为是浑话。没想到,马车直接把我和二妞拉进公子幕的府邸——”
“我的乖乖,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我允诺娘子的,当然算数,”林陌抿嘴笑道:“以后有姨姨给撑腰,我们囡囡就不愁没嫁妆,被人欺负。”
王娘子嘴唇抖了抖,随即缄默。
林陌瞧了她一眼,随即嘟起囡囡胖乎乎的小下巴,“囡囡,你娘亲不会以为姨姨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
囡囡快满四岁,整日跟人精混在一起,依旧被养的天真可爱。此时露着一口软糯小牙,肉呼呼的小手,拽着林陌衣角,嫰声稚气道:“姨姨才不是,姨姨最疼囡囡。”
林陌刮了一下她微翘的小鼻头,问王娘子,“班子被安排在何处?”
“裴大人把大伙领到城外一处大宅,我来时吩咐过,好好守着宅子,不可随意走动。”说到这儿,王娘子有些紧张,“可是有甚大事要发生。”
“未雨绸缪。”林陌想了想,嘱咐道:“这些日子不要有甚大动作,等风头过后,再作打算。”
“显明那头的戏园,已关张。”王娘子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愁眉苦脸,“各府的订银,我都通通上门道歉退了,眼下没甚进账。”
“趁这个机会,娘子多买几个伶俐丫头,等我这头事了,我还打算在余都开个更大的园子——”林陌打断她,“娘子不必忧心,我还惦记着修我那三层的大戏台。”
王娘子一愣,“你都要嫁入帝王家,为甚还做这下贱行当。”
林陌微微一笑,“娘子不记得,我还要替娘子把万喜拿回来。”
王娘子嗫嚅许久,终于开口:“比起万喜,我更希望你过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像我们这种人,本就命贱,在江湖厮混,走到哪儿死在哪儿。能得你话,许囡囡一个前程,已是大善——”
“如今你已通天,何苦再跟我们混作一团,惹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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