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彭家木等那瘦小男子走了之后,才凑过来跟马大顺说话。
“原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是为了挣这些东西?”彭家木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胆子可真大!”
马大顺面无表情,淡淡地回他,“我只是穷怕了。”他下巴点了下张向阳的方向,“这人可靠吗?”
彭家木很肯定地点头,“当然可靠。他可是我最好的哥们。你放心,你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说出去。再说了,他又没有证据,就算去告发,谁信他的呀?”
马大顺脸色稍霁,扫了他一眼,“你让他把嘴闭严,要不然你俩的事情,我肯定也给抖落出去。”
彭家木气恼地拍了他一下,“咱俩好几年的朋友,你说这话就不怕我生气?”他瞅了瞅四周,“你做这个可得小心。当心被人盯上。”
马大顺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小心的。”
他正打算收手不干,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凑上来一个小喽啰,还认错了人。
张向阳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彭家木脚步轻快,回来了。
彭家木脸上带着笑,“放心吧。我都已经谈妥了。只要你不往外说,他就当你不知道。”
张向阳心中一喜,“真的假的?”
彭家木重重点头,“我跟他说,你想买走那幅画,他同意了。”
张向阳怔了怔,这是交换秘密?
彭家木幽幽地道,“咱俩想要那么多玻璃瓶,他应该也能猜到我俩要干啥。咱们都在干危险的事。只能互相保密了。”
张向阳点了点头,但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彭家木撇了撇嘴,“你也不过只是撞上,又没有证据。是他太过谨慎才会草木皆兵。”
张向阳扫了他一眼,“你没让他收手吗?”
在县城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干这种事情,始终太过危险。如果他将来出事,是不是会怪到他头上?
彭家木重重叹了口气,“已经说了。他也答应了,以后都不会再干这事。”
估计他这些年应该攒下不少好东西,所以才能这么快就收手。彭家木倒没有眼红,这种拿着生命挣钱花,太过刺激,他这种拖家带口的,还是算了吧。
付钱称重的时候,张向阳特地打量了下马大顺的神色,见他没有异样,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这些书本,一分钱一斤,他一共买了一百五十八斤。
至于玻璃瓶也是称重的,一斤也是一分,差不多可以有三个瓶子。算起来,也就三厘,比买新的可要便宜多了。
这次找到了七十个瓶子。
马大顺指了指边上那些碎了口子的,“以前也没人要完整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爱惜。你们先拿这些回去用,下周再过来,我给你们留着。”
彭家木一脸感激,“那就多谢了!”
张向阳回到家里,跟媳妇提到这事。他把自己的思虑说了一遍,“我总觉得马大顺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
虽然彭家木一再跟他说,双方都有对方的把柄,让他不要担心。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何方芝一直沉默着。如果是前世,她恐怕会先下手为强,可张向阳跟她不一样,他心善,做不出害人这种恶毒事。
她托着腮,“那你想怎么办?”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何方芝听了五味杂陈,“你是不是很害怕?”
张向阳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可也知道不少关于这个年代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黑五类平反之后,那些知识分子开始铺天盖地跟人讨论这个时期的黑暗。口口相传,流传几十年,听得多了,他自然也入了心。
像他这样卖掉一千瓶咸菜,那就是被枪|毙的下场。他还有美好的人生,还有娇妻和两个女儿,未来是幸福的。他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一百七十五块钱,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张向阳一脸坦然,“我当然害怕。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何方芝怔了怔,神色有些恍惚,“你这样爱惜自己的生命倒也没错。”不是谁都想上战场当将军,建功立业的。
张向阳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你这是怎么了?”
何方芝回神,“我想到我曾经有个关系极好的朋友,他幼年家道中落,为了重振家族声望,他十四岁就上了战场。”
她眼眶有些发红,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垂眼,“如果他像你一样,懂得爱惜自己,不那么看中家族声望,也不会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就死于马蹄之下。”
张向阳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处于他那种身份,恐怕也会做这个选择。”
何方芝想不通了,“为什么?活着不是更好吗?”
张向阳望了眼窗外的月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他的责任是重震家族,我的责任是你们。如果咱家急需救命钱,恐怕今天的我也会铤而走险。我现在之所以小心谨慎,也是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家庭,不能让它出现裂痕。”
何方芝懂了,“你说的对!”
她握着他的手,心中微微有些自责,她刚刚竟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身上全是软骨头,没有一丝勇敢。看来是她太不了解他了。
张向阳把自己带来的一麻袋书本倒出来,朝她笑道,“这些可都是我的起始资金。”
何方芝凑过来扫了一眼,“这个来钱路子倒是走得很正。”
张向阳挠头傻笑,把带来的书抱到高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何方芝从中间抽出一幅画,“这是什么?”
张向阳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是我在那边找到的。你看看这画是谁画的?这字好像是繁体,我看不懂。”
何方芝展开画作,在落款上扫了一眼,“郑燮?这是谁啊?”
张向阳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姓郑?画竹?那岂不是就是‘杨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吗?
他的画作可是价值连城啊。
“可惜这画作是个赝品。”何方芝突然叹息起来。
“啥?”张向阳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话七上八下的,“真的假的?”他顿了顿,“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郑板桥吗?”
他媳妇是古人,可她所处的年代,他根本没听过。但按照时间线,应该是唐代。
郑板桥是康熙年间人,她不认识很正常。那她还怎么鉴定不属于她这年代的画作?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不想泼你冷水,但画这种东西看多了,多多少少也能领略出其中的奥妙。你瞧瞧这幅竹,虽然画得很形似,但却没有竹的□□,没有灵魂,丝毫没有体现出竹子的‘坚韧不拔,遇风不倒’的高尚情操,这应该是幅仿品。”
张向阳彻底放弃了,他把画胡乱卷了几下,朝她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烧开水,把这些瓶子烫烫,这些毕竟是用过的,得要好好消毒才行。”
何方芝挑了挑眉,“那画你准备烧了?”
张向阳点头,“一幅赝品留着它只会给家里糟灾,烧了一了百了。”
看着他的背影,何方芝抿嘴笑了笑。
张向阳把锅里添完水之后,开始烧火,直接用火柴把画点燃。看着那画一点一点燃烧殆尽,他心情格外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张向阳想要发财,真难呐!
第 43 章
为了这次大定单, 何方芝和张向阳忙得晕头转向。
白天,一个上工, 一个上班。到了下工, 趁着还没天黑, 两人就在院子里忙活。
“你这一天天忙成这样, 还怎么复习功课啊?等这单子弄完,你就休息在家吧。”张向阳知道她没什么基础,担心她赶不上进度。
何方芝抬头看他, “再过几天就要冬至,到时候我可以不用下地, 天天在家学习。”
“你数学和理化学得怎么样了?”对于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人来, 这些应该很难吧。
何方芝手里飞快地切着菜, 头也不抬地回他,“数学挺容易的,但是理化这个就有些难度了。”
杨培华就是教数学的, 他有多年教学经验, 但凡是她不懂的,他都能很快给她解答。
但是理化就不行了,她自己照着书本学, 许多东西都理解不了, 全是她硬记下来的, 脑子里空有理论知识,只要变化超过三次,她就能绕晕了。
张向阳想了想, “等这次订单结束,我去学校问问看,能不能让咱们去实验室参观参观。”
何方芝怔了怔,“你不是要报考表演专业吗?怎么也要看这个?”
表演专业,哪怕这个专业最高学府,文化课成绩也不会很高。再加上这个属于文科,绝对不需要考物理和化学的。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说错了话。”张向阳现在还心有余悸,担心他媳妇什么时候会露点出马脚来。
他这么关心,何方芝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你真的打算学理啊?我觉得以你的记忆力学文更占优势。”张向阳可是领教过她的记忆力的。只要一篇课文让她看过三遍,她当场就能给你复述出来。如果再隔几日,复习一遍,基本上一个月都不会忘。这应该就是世上常常艳羡的过目不忘了。
何方芝笑了笑,“我听人说,学医的话,是要报理科才行。”
对于她想学医,张向阳倒是一点也不经验,谁让她本来就是个医生呢,“你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他记得1977年的高考试题是历届最简单的。
一是因为许多人都忘了,二是因为这年代有个现象,上课的老师不敢往深了教,担心考差的学生报复。所以这年代还有劳动课和思想政治教育。
倒是比前世那些深受题海战术之苦的高三考生要幸福多了。
何方芝自己也没多大把握,“尽人事听天命吧。只要我努力过了,我就不会后悔。”
张向阳也深以为然。心里暗暗想着,要不自己给她找个初中物理和化学老师,先让她把基础学会了,要不然接下来根本没法学下去。
一个半月后,张向阳终于把一千瓶咸菜做完。
彭家木过来查看,见每个瓶子都是一样的,而且塑封的很结实,朝张向阳笑道,“明天晚上,我朋友正好开车经过咱们这边,到时候直接运上车就成。”
张向阳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晚上,夜幕降临,凉风也来了,吹在树上,呜呜作响。
张向阳和彭家木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时不时就抖腿,显然是等的有些心焦。
何方芝从旁边出来,张向阳轻声问,“两个孩子睡着了?”
何方芝点头,朝屋外看了一眼,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只有树叶被风刮过的沙沙声。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啊?”张向阳打着哈欠问旁边的彭家木。
彭家木听到声音,睁开他那张半睡不醒的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之前就是八点。”他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会子都快到九点了,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
张向阳点了点头,朝何方芝道,“媳妇,你也快坐下吧。他们肯定会来的。”
何方芝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墙外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三人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面面相觑,脸上都松了一口气。
张向阳和彭家木去开门。
很快他们带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裤长褂,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进来,他压低声音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张向阳指向门后的大麻袋,朝他道,“准备好了。”
一共是两个麻袋,中年男人朝彭家木看了眼,彭家木给他了个很肯定地眼神。
中年男人从兜里掏出钱,正准备交给两人,只听门外砰砰直响。
一时间,众人全都唬了一跳。
中年男人首先急眼了,“谁?你们这是要害我?”
“快点开门!我们是革委会的,接到群众的举报信,说你们在这里投机倒把。”
一听是革委会的,屋里人全都吓得面色惨白。
张向阳朝何方芝扫了一眼,她立刻到高桌上的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纸,给那中年男人看,安他的心,“你放心,这东西是正规的。瞧着没?待会,你就说是来我们家坐一会儿。这是蔬菜公司开的收据。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中年男人见上面真的有章,松了好大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太好了。你放心,我肯定照你说的做。”
彭家木看了眼张向阳,眼里惊讶无比,什么时候他连这东西也准备了?
“快点开门!”大门被拍得阵天响。
何方芝朝张向阳使了个眼色后,张向阳立刻去开门。
从门外冲进十来个民兵,为首的一个年人,大约三十来岁,丹凤眼,圆脸,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啤酒肚,以他一米七的身高来算,这人估计有一百四十斤,算得上是这年代的胖人了。
他沉着一张脸,大踏流星地往堂屋走,民兵分别立于两边,他进来后,高举手里的信,朝其他人毫不客气地训斥,“我接到举报信,说你们正在搞投机倒把。”
他那双丹凤眼在屋里随意扫了一眼,很快发现屋后的麻袋,示意一个民兵上前查看。
他惊喜地叫出声,“刘主任,这里全是罐头装的咸菜。”
张向阳大步上前,把手中的收据拿给他看,“瞧见没?这是我们生产队特地给城南蔬菜公司做的咸菜。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一千瓶。”
刘主任接过收据,上面的日期是一个月前的。再往下面的章扫了一眼,确实是真章。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张向阳身上扫了一眼,“既然这是城南蔬菜公司让你们代做的,怎么还留在这里?”
张向阳笑了笑,“咸菜刚做好,明天我们正准备送过去。”
他又掏出另一单子,这次是次一等的咸菜,“还有连同这些一起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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