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还在下,天色黑压压得如同被倒扣的墨汁般,雷声响后,雨丝渐渐急了,千万缕银丝从云层中急速降下,砸在屋檐上,街道水洼上,都是好一阵清音。
邓筠溪正在天字楼的包间里,十指交叉抵着自己的下颌,看去窗外的雨幕,完全不理会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妖冶青年。
“小筠溪为何不看我?难道外面的景色比我好看吗?”谢明悦歪着头使劲找存在感,斜坐的动作有些大,似乎想让对面那姑娘看到自己。
可惜小姑娘冷漠如斯,认真的看着外面的景色一刻也不愿搭理自己,又一次被她无视,这让谢明悦感到受伤。
邓筠溪撑颌时,薄薄的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在微黯的雨光中,这抹莹白由为显眼,不过让谢明悦最注意的,倒是这双腕上的景泰蓝水波纹手镯,镯子的束缚套绕,更显她腕的纤细。
谢明悦眸光一闪,忽然屈指敲了敲桌面,“诶,你知道你这对镯子的来源吗?”
似乎听到感兴趣的话题,邓筠溪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语气散漫,说不出什么态度,“难道你知道?”
谢明悦当即邪魅一笑,“要是不知道的话我何必从一开始就纠缠着你这对镯子。”
邓筠溪眼皮一翻,继而又听到他神秘兮兮的语气,“待会儿我师父过来,对你有几句话说,跟镯子有关。”
师父?邓筠溪心底狐疑。她的镯子究竟有什么秘密,惹得这人一开始就盯上,直到现在居然还蹦出了一个他师父来?
手指开始无意识的拿起茶勺搅动,她看着自己镯子开始一阵发呆。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听到动静后她下意识的别过头去看来人,这一看,直叫她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不是那个……”
“又见面啦小姑娘。”
打招呼的那个人,个子不高,一套衣服穿得没个正行,歪歪扭扭的,不拘小节。满头华发随便的束了个半丸子,额前有几缕乱发垂在眼前鬓边,整体看来就是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他的年纪比她父亲还要大,约莫五十多的样子,主要是此人还蓄了一小撮雪白色的山羊须,颧骨消瘦,纹路深刻分明。
这人不正是现代那会儿她妈妈给她请来算命的吗?当时还是他让她把这一对镯子分开来带,不然相冲对身体不好。
虽然自打算过一次命后邓筠溪就把此人抛诸脑后,但毕竟那件事印象深刻,所以当她看到他时,立马就想起来了,则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根本没经大脑想过。
这算命先生跟他在现代的样子完全一样,如果非要扣什么变化,大概是他老了。
邓筠溪瞧着这人,满脑子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现代那位算命先生,毕竟穿越这事情实在诡异玄幻,而能遇到同一个穿越者的概率又是十分之低。邓筠溪不敢确实,这人刚刚那句话是指在现代就见到的她,还是指谢明悦见到她镯子后告诉他随之他便观察过自己的那种见面。
有点乱。
邓筠溪有点烦躁。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单名一个定字。”谢定故作矜持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笑得友好,“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当初给你算过命的。”
邓筠溪忽然嘴角一抽,随着他的那句话,她的眼神便有意无意的掠过他头发稀疏的头顶上,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什么是人如其名。
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表情收回去,邓筠溪惊讶过后就已经做到见怪莫怪了,“你这次是想告诉我镯子什么事吗?”
谢定嗯了一声,走过来就随便拉开椅子,大喇喇的坐下来后,他眉毛一竖,故作深沉道,“撞头,坠墙,镯子替你挨了两次苦痛。我之前说过这对镯子有灵气,有它自己的思想,它可以替你挡三次灾,我想你现在也知道了。”
闻言,邓筠溪缓慢的点了下头,她知道这对镯子有不凡之处,可是没想到是这种,那么这算不算是给穿书者的金手指?
“从你带上了这对手镯开始,就注定了你今后的命运,所以你会来到这里根本不足为奇。你已经用掉了两次的治疗,这最后一次,我倒是希望你不会用得上。”谢定怅然道,末了,他忽然冲着邓筠溪释然一笑,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道,“明天你要结婚了,祝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平安喜乐呀。”
邓筠溪怔了怔,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内心无比复杂。
看着谢定一巴掌拍到谢明悦的后脑勺上,后者吃痛得龇牙咧嘴的,邓筠溪忽然低声的应了句:“好……”
“小姐,”夭枝提裙垮入门,看到镜中这芳菲姑娘时,她忽然愣了一下,嘴里讷讷道,“……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如果说素颜淡妆的邓筠溪是谢庭咏雪,静雅如莲,那么此时丽雪红妆的邓筠溪简直是艳色绝世,春半桃花。
“小姐这般美好,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挪动脚步来到邓筠溪身后,夭枝双手搭在那她背后的椅子上面,看着镜中的她,鼻子一酸,双眼忍不住盈泪,其间包含着许多情感。
邓筠溪抿嘴一笑,心里想起隋君清时,眼底满是柔情,“会的。”
胡乱的抹了把泪,夭枝破涕为笑,语调忽然轻快起来,“昨儿雨下得这般大,夭枝还担心今天会不会下雨,这下好了,雨后天晴,外面的天气可好了,看来老天爷也为小姐今日的婚事而高兴呢。”
邓筠溪顺着她的话往窗外看了看,隔着窗棂,暖洋洋的阳光粉碎洒在清冷的地面上,醉金色的光线,尘埃飘然。
“这会儿还早,刚听沉姜说公主跟沈小姐谢小姐她们要过来找小姐聊聊,约莫着这时该到了吧。”夭枝思忖了一会儿,随即说道,“奴婢这先下去给小姐们砌壶菊花茶上来。”
邓筠溪嗯了一声,等夭枝走后,她看着镜子开始端详自己。
嫁衣鲜红似火,两衬凤凰展翅,粼粼珠片,反着亮光,倒显活灵活现多了,肩头有珠子流苏洋洋垂下,稍动一丝便会碰撞出箜篌碎的清音,脆凌动听。盘扣一直将肌肤遮得严实,虽将锁骨隐了去,却更让人惊叹于这修项秀颈,在红的映衬下,白皙胜霜雪。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半年了,半年之久,没想到的是会发生这么多她意料不到的事情。想想一开始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去撩拨隋君清,让他护她,护她身后的将军府一世平安,可是在这撩拨路上,似乎什么都在随着变化了,什么也都脱离掌控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她一直对这个世界呈不融入的态度,一直将自己处之世外,看什么都是站在上帝视角去看,可在后面的发展渐渐无法预料,渐渐无法确定时,邓筠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微微垂落眸子,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对镯子,内心复杂。在那之前,她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隋君清,更从未想过隋君清会喜欢自己,甚至一视同仁。
发神的时间不知多久,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逐渐收回思绪,透过镜子,她先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随之是门的推开,走近了几位笑容洋溢的少女。
“哇,我的大小姐今个儿也太好看了吧!我只是来了月宫吗?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位仙子呢?”杨知宁一推开门就看到这美颜,当即吃了一惊,毫不吝啬的夸赞起,“瞧瞧这脸蛋美得,我都不得不寻思起着是不是太便宜隋大人了!”
邓筠溪偏了偏头,闻言后倒没忍住笑出声了,“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真的好美,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沈将离张着嘴也是一句夸赞,满目惊艳。
被说得倒有些脸红了,邓筠溪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们来这里难道都是夸我的吗?”
说罢,她便提起裙摆,珠片银贝什么的都同时哗啦啦响起,杨知宁体贴的过去扶她,“你这嫁衣上面也太多哗啦啦亮闪闪的东西了吧,重吗?”
沈将离见她们走过去,先是帮她俩拉开了凳子,此时夭枝也刚好端着菊花茶进来了。
“其实还好,我这会儿都没带凤冠呢,还能受得住。”邓筠溪如是说道。
这嫁衣上面所有绣的东西,都串有银贝珍珠,偶尔还有几颗宝石之类的,总共叠加起来,说重也不重,但说轻,也并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纠结啊
☆、洞房花烛笙歌夜
夭枝摆好茶杯,替在场的小姐们都倒了杯花茶水,满屋子的菊花香味,沁香清甜。
“真好,成婚了。”谢明纯双手摩搜着温热的杯壁,看着那嫁衣如火的娉婷女子,突然感慨道。
邓筠溪促狭一笑,朝她眨了眨眼,“明纯姐姐跟江哥也不快成了吗?”
沈将离轻微的啊了一声,“江南岸吗?”
谢明纯脸倏地一红,有些羞赫。
“新婚快乐,这是送你的。”谢明纯没法接,干脆转移话题,从琵琶袖中取出了一个淡紫色的小锦囊。
邓筠溪坐下来,双手接过,先是觉得这锦囊蛮漂亮的,“谢谢呀。”
“新婚快乐,认识半年了,没想到倒是你先嫁人了,其实这半年来经历蛮多的,感谢相遇吧。如果君清哥对你不好,冷淡你,你就告诉我,就算打不过君清哥我也会替你出口气!”沈将离握拳说道,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
邓筠溪心里一暖,笑着说了声好,“如果他对我不好,那我们一起去揍他!”
沈将离嗯了声,忽然跟着笑了起来,气氛融洽,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眼尾不知不觉的都红了,挂了泪水。
“干嘛大家都这么煽情,又不是生离死别。”邓筠溪忍着落泪的冲动,笑骂一句。
“呸呸呸!这吉利的一天不能说这句话。”杨知宁摆手呸道。
“这还不是自己的好姐妹要出嫁了嘛,就有点感叹转眼间大家都长大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杨知宁轻叹一声,有点舍不得的表情。
“不说这个,新婚快乐,给你。”杨知宁跟谢明纯一样,都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只不过杨知宁的是个海棠红色。
邓筠溪接过,道了声谢,忽然又见到沈将离拿了个星蓝色的锦囊,并递给她,“新婚快乐,偷偷拆开看哦~”
一连接了三个不同颜色的锦囊,邓筠溪觉得这是她们谈好的一出。
喉咙微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在国外留学这年月来,与人都是君子之交,没什么真心朋友,也没谈过什么恋爱,而来到了这里,她才渐渐的拥有了以前曾未有过的。……亲情,友情,爱情,哪一个都很重要,都很暖心。
除了邓筠溪之外的人都喝着花茶,吉时未到,姐妹们就此聊了许多,直到邓家父子过来了,她们才出了去。
邓即远跟邓如衡进来后,也跟邓筠溪聊了好几会儿,毕竟女儿/妹妹要出嫁了,作为亲人是第一个不舍,也有许多话想说,想交代。
这上午该是邓筠溪最累的上午,因为很多人都来找她,父亲与兄长走后,府内的老嬷嬷又进来了,一进来,她先是东张西望的看了周遭,把门窗掩得实实的,邓筠溪看着她,看着这老嬷嬷走近自己,继而又从袖子里套出了一本小册子。
“小姐要嫁人了,有些事情该知晓知晓。”老嬷嬷微低着腰,脸色一本正经,在邓筠溪微变的眼神下,她开始将那小册子翻页。
邓筠溪:“……”
“小姐不必如此害羞,小姐嫁人后,房事肯定是会有的,如何把丈夫吃得死死的,也是有讲究的,来,我们先讲讲这个动作……”
邓筠溪:“……”
迎亲队伍如流水绵长,锣鼓喧天乐声不断,更是彰显了这份热闹非凡,喜庆之色火红如同天边的朝霞,纵眼所去甚是瞩目。此时人群涌动,开始聒噪,少女们面上含春,看着为首骑马的喜服男子,眼中那爱慕羡煞之意不加修饰,直接坦诚。
白驹漂亮,项圈红花,马背上的男子,让人一望就挪不开眼。一身红袍,胸前袖摆皆用金丝勾纹,线条细如胎发,呈一幅龙凤飞舞程翔图,精绝艳世。紫玉冠以束发,束一半,散一半,墨色长发披落到胸前肩后,跟着玉冠两边垂下品红色丝质冠带,其颜色分明。
五官俊美绝伦,眉目如画,尽管男子面色冷淡,但此时大红喜袍穿在身,这妖冶的红,让人看出几分妖孽的意思,撩人心怀。
随着队伍徐徐前行,新郎官火红的身影渐渐在众人眼里模糊,跟着后面的八抬勾角流苏花轿,华丽不俗,帘两边徽有大大的‘囍’字。富贵花卉,丹凤朝阳,吉祥如意。喜庆未落,人群涌动的动作更大了,纷纷跟着迎亲队伍过去,脚步纷沓,青石路上尽是红纸残花。
“姑爷要到了,快帮小姐把凤冠带上,盖头盖上。”夭枝急急忙忙从外边跑过来,呼喘着气还没匀就先开口了,满脸急色。
鞭炮声,烟花声,言笑晏晏笑,觥筹交错声,声声贯耳,连连不绝。
“新娘子出来啦!”
“祝贺祝贺,哎呀,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喜结良缘,人间美事!”
“新郎官过来了!”
红妆艳丽,袅娜娉婷,隋君清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娘子,神色不禁变得温柔起来,这个人,是他的了。
花轿停在府门前,邓即远按照婚嫁习俗,一手拿着燃火红烛,一手举着明镜,往桥内照了照,意为“搜桥”,退身出去,见两位新人互握着手站在门口,似乎还说着悄悄话,邓即远当没看见,只是别过头朝邓如衡眼神示意了一下。
邓如衡见到,无声应了一句,随即走到这两位新人面前,简洁明了道,“我来吧。”
“嗯。”隋君清应声的时候,还安抚似的捏了捏邓筠溪的手心,之后便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被红盖头遮住视线的邓筠溪此时是稀里糊涂的状态,完全如牵线娃娃般由别人引导,隋君清这一松手,她下意识的想回抓,感觉没有安全感,不过没想到的是有另一个力道直接揽了过来。
“新娘由兄长抱上轿,进轿坐定后,记得不要随便乱动,不然坏了寓意。皆时你底座下会放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所以你安分点。”邓如衡微微贴近她耳边说话,声音低沉,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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