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女屹立不动,坚持道:“你不能抱她,不行!”
不懂事也该有个限度!姑母此刻窘得恨不能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立刻消失,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她不耐烦道:“人家抱着自己妹妹,怎就不行了。”
姚女愤恨指着二人,“兄妹可以,可她们”
“周姚女!”阮伯麟乍然怒吼,把房里都人吓了一哆嗦。清晓也心下一紧,攥住了兄长的衣襟。因宋姨娘的丑事,父亲过发火,可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妹妹!管好你女儿的嘴!”
阮伯麟又吼一句,便指着清让道:“带你母亲和妹妹回偏院!”
说罢,转头看着自己所谓的亲人,冷笑。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个多余的人。我出生时险害母亲丧命,父亲宠我而冷落了兄长。但这不是我所愿,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曾经我给阮家带来了灾祸,父亲操劳过度而逝。但我所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亲的教诲。如今亦是。”
“说这些空话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家人给你善后!”阮伯棠鄙夷。
“对,亲人帮我,但不是你们。”阮伯麟冷哼。“曾经是言知州,我的岳父帮了我;而如今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为我言语辩解,但绝对不是你们!你们以为我远在淮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入狱的消息传到京城,第一个举报和我断绝关系的便是大哥。”
“老三,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冯氏叹道。“你在阮府,还不是靠你大哥养着。”
阮伯麟苦笑。“养我?大哥占了我财产,我可说过什么?赶我回清河为的是什么你们当我不知吗?我阮伯麟是归祖了,但我可曾用过你一分一厘。我有愧,可不是对你们。我妻女看病,吃药,每一分花的都是言府的钱。我不过来了半月,可差过份例。这些都是妇人之事,我不计较。可是,你们便如此待我女儿?”
“若是胡闹就算了,可你们的胡闹到底何时是个头。我妻儿在这受了多少气你们以为我都不知吗?是我浑,念着落叶归根,我哪有根!”
“你们不是盼着我走吗?我走,自此再不碍你们阮家的眼!”
阮伯麟说罢,昂首,提裾迈出了正堂的大门。门外,才走不远的清晓听得清楚,心中热血澎湃,其实父亲早就该说这些话了。她明白他是想给妻女一个舒适的环境生活,可他不知,只要一家人心聚在一起,哪怕吃苦都觉得是甜的。
清晓笑着落了滴泪。清让叹了一声,温柔哄道:“别担心,有大哥在。”
这话好似给她提了个醒,清晓挣扎着要下来,清让不许,可执拗不过,还是放下她了。清晓一落地,便搀住了母亲,清让愕然。
妹妹一向聪明,怕是有些事,她察觉了……
清晓搀着母亲,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不情不愿的清妤
能让清晓没了理智,冲动赴约的人只有一个,“林岫”。清晓辨认了许久,她确定纸条上的五个字是他的笔迹无疑。他教她那么久的书法,单单是一个挑笔收尾的捺,她便认得出。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却是个陷阱。
清懿,姚女……有谁知晓自己的这条软肋,又有谁能模仿到他的笔迹。
没有,除了清妤!
第25章 定数
三更梆子响起,万籁俱寂。
江岘半仰在架子床里,摩挲着手里的麒麟白玉,俊眉冷凝。
从清河回来,他便睡得极少。有些习惯一旦扎根就拔不掉了,比如习惯某个人。
他还会睡在床边,伸出胳膊,好似那里依旧枕着一方温软,可揽回来,怀里空,心里空……
夜夜如此。
那股子的悔意再次窜起,他猛然起身,带落了小几上的一只缠莲纹匏罐。小罐盖落,咕噜噜在青砖上滚了几圈。
看着罐身花叶疏朗的莲纹,记忆掠过,他长叹一声。
早知她在通州时,就应第一时间去接她。
门外听到响声,陈寻叩门问候:“世子爷。”
“进来!”
江岘拾起匏罐,对默立的陈寻道:“可有消息了。”
陈寻摇头。“还没,不过南镇抚司已经吩咐下去了。”
闻言,江岘薄笑,自嘲道:“都道锦衣卫无所不能,竟也有找不出的人。”
“他们走得太急,也未提及去哪,连相送之人都没有。回清河的水路、陆路,我们都派了人沿途搜寻,可依旧没找到。难不成没回清河。”
不回清河又能去哪。“继续派人查。但凡通清河的路哪一条都不要落下。”
“世子爷……”陈寻犹豫道:“他们是走了,可阮清让不会走,不若问问他?”
“他不会说的,当初他们一家来通州他都不肯告诉我,如今也一样。”江岘平静道,随即又问,“阮清让的身份可查清了?”
“嗯,并非阮伯麟之子……”
从见他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看来猜测果然没错。
可想到自己被迫回到京城,找到在京的清让,和他开诚布公,表明对清晓的心意时,招他冷漠拒绝。便心下不安,清让态度之决绝,似超出了兄妹之情……
“世子爷。”陈寻犹豫,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日首辅夫人去波若寺听经,您可要去?”
江岘沉默。
他好歹是侯门世子,御用锦衣卫,却要给朝廷官员的夫人做护卫,于理说不过,但于情,他只能这么做。
“去。”
……
“幸而有你在。”清晓对挽着自己手臂的妹妹道。
小姑娘笑容晏晏,一对小梨涡在唇角若隐若现。“都是一家人,表姐客气什么,再说,这话你不能每日都说一次啊,我都听烦了。”
清晓笑着捏了捏表妹圆嘟嘟的脸蛋,亲昵无比。
这是舅舅言家的独女,十三岁的言月见。
月见虽庶出,可母亲蒋氏却是了得。蒋氏父亲原聘过荆州商会掌柜,她自小在父亲身边,对经商之道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言氏与荆州商会往来频繁,见言玲珑果敢,一表人才,蒋氏起了慕心,知他有妻,甘愿为妾。
之后只在通州生活两年,便入京协助夫君处理商务。虽是如夫人,却也“如”夫人了,都道言有两位贤内助,一个在通州操持家务,有条不紊;一个在京城应付商行,经验丰富。
所以说,由古至今皆如此,独立者无所谓身份的拘束,活出自我才最重要……
迈出阮府大门,一家人除了清河无处可去,可阮伯麟怎甘心。
是时,皇榜已下,清让果真中了,二甲第一,作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一家人极喜,并在清让的要求下决定,举家入京。
没有任何人送行,清早甚至阮府的大门都没开,一家人从侧门而出。
清让去翰林院报道,前几日需听大学士讲习,暂时和家人分离。言送书信一封给蒋氏,吩咐她安顿家人。
为了躲避风头,十天了他们未曾和任何人联系,前日蒋氏才唤月见来陪清晓。
京城之繁华,不是一个江南小镇能够比的。通州也算兴盛,只是清晓连门都出不去。
古今一般,京城遍地,非富即贵,所以众人的面貌风气自然不同。
今日波若寺讲经,据说是从大同严华寺来的敬弘大师。听闻敬弘大师对经文的讲解颇是精辟,化晦涩为通俗,故听他讲讼者僧俗参半。月见瞧着表姐因家事抑郁便想带她去波若寺一游,倒不是听经文,只是每每有大师讲座,寺庙都会热闹非凡,周边业务很繁盛。
前世,国内外的佛庙清晓都去过,只是当旅游一景,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可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心底纯善单一,将希望寄托于神明,也是一种精神生活。
每遇盛事,政府必不可少要维持秩序,防患于未然。以往在清河,逢社会活动,父亲都会遣衙役皂隶去巡逻。不过京城可不同,顺天府不过应景来了几个皂隶,活更多落在五成兵马司身上。瞧着那寺庙周围,官服华丽的守卫,清晓感叹,京城就是京城,看人都是一道景致。
月见把随从赶到街角候着,二人只带了贴身丫鬟随行。
一众银灰中,身着红色曳撒的衙役尤其惹眼,清晓指着他询问官阶。
月见赶忙扯回了她的手,小声道:“那是巡城御史。”她这位南方来的表姐,生在官宦世家,却对官职一窍不通。
清晓只是不认衣着配饰,官职还是懂的。巡城御史官阶正六品,她二伯一个主事也不过从六品。连正六品官员都调动了,想必是有重要人物出场吧。
果不其然,御史巡视后,两抬蓝呢女轿相继而来,瞧样子应是个大官,可到了波若寺门外,透过人群,清晓却瞧见了端秀的背影,是女人。
在几个身着青织金妆花云锦的侍卫护送下进了波若寺后,才逐渐放民众进入。清晓和月见两个小姑娘,哪里挤得过,何况她们关注的,无非是寺庙两旁的吃食和杂货罢了。
生在富贵家,放在手心宠,月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偏就对这些小东饰物感兴趣,在一个小玩物摊位前摆弄了有两刻钟,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还给了清晓一个琉璃过笼。说是给清昱斗蛐蛐用的。
清晓看着她唇角抽抽,推道:“表妹自己留着吧。”有这个他更没心思念书了……
说月见不长心还真是,只顾着自己玩,竟忘了表姐身弱体虚。巧笙有点不乐意了,又不敢开口,委屈地扯了扯清晓的袖子。清晓只得对月见道:“我们去寺里看看吧,来一趟总得瞧瞧这位敬弘大师,回去对你娘也有个交代。”
月见恍然,点了点头。巧笙这才长舒了口气。
波若寺壮丽雄伟,极是开阔,过了三门殿月见便被放生池里的锦鲤吸引了去,怎都扯不动她,清晓只得扔下她自己去了天王殿拜佛。
接受了二十年的唯物论,把宗教信仰当做文化现象来看待的她,此刻竟也入乡随俗,虔诚地在佛前跪拜起来。愿佛祖保佑她一家平稳安康,不求富贵,但求平安顺遂,还有心中不能完成的夙愿,只望佛祖能够帮她实现。
拜过佛,她没去大雄宝殿听经,而是留在天王殿求了一签
“施主,求何?”解签的僧人问道。
清晓看了巧笙一眼,话到嘴边,却言道:“随意。”
僧人点头,凝神解来:“……”
说得太多清晓都没记住,这签非上也非下,中庸而已,她只记得最后一句“有缘人相遇。”
留了香火钱,再次谢过师傅,清晓忽闻放生池有争执声,声声高昂,怎么听都像月见!
主仆二人赶忙出了大殿,果不其然,是她
“你不讲理!”月见憋红了脸,只道了这一句。
对方嗤笑,声音悦耳。“小丫头你自己招不来鱼,怪我咯?”
清晓望去,与月见隔岸相对,是一个衣着华贵,年纪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生的姿容清丽,莞尔一笑,媚而不俗,很是抓人心。她身后,侍卫紧随。
“就是怪你,人家都喂各自的鱼,你可倒好,一把鱼食下去,鱼都游你那去了!”月见指着那姑娘身边的几个护卫道。
月见这边指责,对岸人撒食的动作也未停,各色锦鲤涌上来,似水中绽放的花,极是好看。不怪小姑娘见不到鱼气愤。
那姑娘环臂一笑,不屑道:“那你也投啊。你没听过良禽择木而栖,小鱼择食而聚吗!”
这哪跟哪啊,月见斗嘴斗不过她,气得干脆把手里布袋底朝天一抖,鱼食尽撒入池塘。池塘边缘的小鱼的确过来几只,可随着对方撒下更多,小鱼们又游走了。
放生的香客们瞧着两个似桃若李的小姑娘斗嘴,都不禁笑了,看起戏来。
月见一根筋,气上来便要去买鱼食,放欲掏钱,便被清晓拦住了。
“放生池是‘吉祥云集,万德庄严’的地方,善行已施,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你若继续报以慈心施善我不拦着,你若争强斗胜,那我便不允了。”
单瞧那姑娘身边的护卫便知,他们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虽言氏富甲一方,但权贵可是惹不起,这亏清晓吃得太多了。于是她贴着月见的耳边悄声道:“你若再胡闹,回去告诉你娘。”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舅父在通州,月见由蒋氏一人看管,为父又为母,说罚便罚。
月见怏怏不快,收回手,瞥了对方一眼和表姐离开。
怎知背后,那姑娘嗤鼻道了句:“施善有多少。没这个能力便不要逞能。”
本已降温的月见又火了。
竟道她没能力,别的不说,比“钱”她就没输过。怒气攻上来,她头都没回,啪地一声,甩出张银票拍在小师傅面前的桌子上,喊道:“鱼食,我包了。”
小师傅没见过这架势,慌了。赶忙道:“施主休要置气,佛门圣地,佛祖都看着呢。”于是连连阿弥陀佛了几声,不肯收那钱。
“想买,人家还不卖呢!”对岸姑娘笑出声来。月见气得圆嘟嘟的小脸更鼓了,此时,门外看热闹的小贩涌了上来,嘻嘻道:“姑娘买我的饴糖吧,鱼也喜欢吃的。”
“还是我的豆糕好。”
“要不试试我的春卷?”
“要不买点我的汤圆吧。”
……
瞧着这帮地鼠似的小贩,清晓恨不能拿个锤子把他们都敲下去。趁月见没做出荒唐事前,她先开口了。
“放生池不过是激发众生善念而已,善行有多少,可善念无轻重。心怀慈悲,即便没有能力去喂鱼,只是在池塘边为生祈祷,为死超度便是善已。”说罢,和巧笙一起,拉着月见便要走。
才从放生池的拱桥上下来,却闻身后一声端严道:“汝宁!”
池边,丫鬟侍卫纷纷回身揖礼,姑娘笑着唤了声,“母亲。”
那贵妇相貌端方,气质威严,一双丹凤眼尤其明亮。她看着女儿道:“讲经未完,你便偷偷溜了,可又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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