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呢?”
“墼,亦名煤赭。质轻,色赭。”林岫淡然解释。
“这个呢?”
“硇砂,亦名北庭砂,咸、苦、辛、温。”
“这个呢?”
……
清晓没客气,连问了十几个,林岫不耐其烦,一一解释。
好神奇,他居然懂医药。清晓不禁感叹,却闻他乍然道:“言情书网,竟这么多字不认识。”
这……是在鄙夷自己?
医书上的字谁能认全,何况自己认得的他也未必叫得出。清晓哼了哼,忽而一笑,抬笔写下“氟嗪酸”三个字。
“认得吗?”她挑衅问。
身后人未应,默立半晌。
一个氧氟沙星就给他难住了,怕除了“酸”哪个都不识得吧。越想越是得意,清晓窃笑。
“太丑了!”
头顶上,他蓦地叹了句。随即身子压下,左手撑着桌沿,右手握住她拿笔的手,带着她重写那三字。
清晓愣了住,二人相贴,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怀里。
此刻的注意力哪还在字上,精神汇聚一端,她盯着他的手。
好漂亮的手,莹缜修长,干净得像瓷器。手掌的温热,沿着清晓冰凉的指尖一直传到心底,心抑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回锋收笔。”
他沉吟,写完“酸”的最后一捺,低头看去,怀里人早就神飘天外了。
清晓粉黛未施,却是绯云漫尽,精致的小脸娇艳无双。小巧的鼻尖脂玉似的,渗出细密的汗珠,日光下像莹润的桃瓣,看得林岫心晃,竟有想去触碰的冲动。
二人怔了半晌,静的彼此呼吸声可闻。
可僵得太久,暧昧也变成了尴尬
“咳咳。”清晓咳了两声,林岫忙要给她拍背,想想,又收回了手。
“今天到这吧,我累了想歇会。”她合上本,轻巧地从他胳膊下窜了出来。
怀里一空,林岫猛然回神,“嗯”了一声便匆匆朝外走。
然才到门口,又忆起什么,回首道:“方才李嬷嬷来唤,今晚给兄长践行……”
傍晚,前院正堂。
饭菜已布,坐在桌前的人谁都没动,等着未归的阮知县。
清昱嚷着饿,嬷嬷端来盘核桃酥。
担心清晓体弱等得辛苦,林岫也替她拣了一块。清晓伸手去接,二人指尖相触,一冷一热,她恍然又想起下午那遭,不由得脸红慌忙咬了一口。
“慢点。”林岫笑着,伸手去捻她唇角的点心渣。
言氏看得好不欣慰,然清晓脸都烧起来了。
对面,清妤却蓦地道了句:
“我还以为姐姐只会对二少爷害羞呢。”
尴尬
清晓面色一冷,把饼扔回了食盘。
林岫也收手,抬头便对上了清妤的目光。清妤没躲,莞尔一笑。
此刻,阮知县回来了。
饭桌上,阮知县询问长子行装准备如何,嘱咐他先回通州老家打过招呼再入京。祖家不比自家随便,礼数不可少。入京后若遇困难,便去找在礼部任主事的二伯。
至于功课,儿子向来克己认真,阮知县放心。天道酬勤,富贵有命,成败无需看得太重。
清让恭谨应下。
言氏初嫁阮家时清让已出生,因他,差点没影响两家婚事,故而对这个庶子一直心存芥蒂。可一朝分别,总该说些什么。她思虑良久不定,一旁的宋姨娘却先开口了。
宋姨娘殷切地嘱咐了半晌,末了笑道:“……好生保重身体。姨娘会日日为你虔心求佛,保你平安高中,耀我阮家门楣。到时候,就是姨娘也要沾你的光呢!”
瞧瞧,言氏这边还在犹豫,人家宋姨娘已经开始人事战略投资了。不过知冷知热地几句话,既得了清让的心,又颇和父亲意。低成本高收益。父亲连连点头,与她相视而笑。
看着默契的二人,言氏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个喧宾夺主,颇有当家主母的派头嘛,可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言氏愤怒值飙升,清晓怕她再吃亏,赶忙拉着她问道:“大哥的盘缠可准备齐了?”
言氏回过神来,看了眼女儿,叹口气对清让道:“银两交给随仆了,该花便花,别委屈了自己。”
清让受宠若惊,恭敬回应。言氏也不好再发作,毕竟践行之日,只得把气暂时压下了。
大家继续吃饭,阮知县却放下筷子道:“冯府案子急,明日父亲怕不能送你了。”
“公事为重,我与同窗结伴,父亲不必担心。倒是父亲瞧着伤神,可是案子出了差池?”
阮知县神情凝重,叹道:“原以为只是盗窃,今晨到府衙才知,竟出了命案。”
昨晚三更梆子刚敲,冯府便传来惊叫声,缘是三爷家的乔姨娘起夜,发现房里进了贼。闻声,全府出动,怎知贼人没找到,却发现了家塾先生的尸体。被勒死的,颈脖还缠着麻绳。想必是听到声响出门,遭遇贼人。
“可查出些什么?”清让问。
“乔姨娘惊吓过度,什么都问不出。房内细软被洗劫一空,也没留下证据。西墙虽有脚印,然落地则无,无迹可寻。冯府惶恐,淮阴伯把卫所的兵都派来驻守了。怕是山阳匪徒……”阮知县念叨,见妻女神色骇然,苦笑安慰道:“天网恢恢,凶手逃不掉的。不提了,吃饭吧。”
父亲的无奈清晓明白。她这位便宜爹,为官谨慎,一丝不苟。只因清河匪徒屡平屡犯,使得他年年考满不达标,居知县位十几年而未迁。
盗窃还好,如今出了命案只怕连淮安府都要惊动。
好歹自己在内的一家子都要靠他养活,清晓也不希望他仕途跌宕。
她忧心地拾起筷子,却闻身边人道了句:
“凶手就没离开过,怎会有迹可寻。”
是林岫。
阮知县惊讶。“此话何意?”
林岫淡定道:“房内被洗劫一空,贼人必知钱财所藏位置,不会是外匪作案。西墙有脚印落地则无,应是翻墙沿隔壁房檐而逃。有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会被一个教书先生发觉,还要用绳子勒死他?”
“况且先生的死,就是个疑点。”众人听得入神,林岫续道,“从惊叫到发现尸体不过半刻钟,勒颈窒息到彻底死亡也要半刻钟。即便行凶之人功夫了得,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逃脱、瞬间无影。所以在惊叫前,先生很可能已经死了。”
“那按你意思,这是两个案子?”清晓反应极快,林岫看着她笑了。
“这便要问岳父大人了,尸体可有其他伤痕。若是单人作案,先生反抗应是抓紧麻绳,手指必然有伤。若无伤,便不是一人所为。”
“事件发生得太巧。若是内贼赃物一定藏在府里,岳父可曾找到?想必没有。乔姨娘能被吓到神志不清,只怕不是遇贼那么简单……”
阮知县眉心越拢越深,脸色不大好了。林岫还欲继续,他伸手打断,道了句“此事休要再提!”连饭都没吃完,起身走了。
满桌的人,看了看阮知县,又看了看林岫,愕然迷茫……
回后院的路上,清晓主动贴了上来,问林岫:“你知道凶手是谁?”
“知道。”
清晓两眼放光,扯住他的袖子。“是谁?”
林岫停脚,看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忽地眉目一凝沉声道:“比起匪徒凶残,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且要小心,他与你生活一处,许就在你身边……”
望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陡然间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清晓冷得头皮发麻。
难不成,是他……
“难道,你,你……”
瞧着小姑娘惊颤,话都说不全了,林岫清冷的脸破然而笑。
朗朗之音传开,见他摇着头走了,清晓恨得直跺脚。
又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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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涌
直到入夜,林岫也没说出凶手是谁
清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好奇害死猫!
她坐起身,盯着阖目养神的林岫,幽幽道:“夫君一直在椅子上睡,不累吗?”
林岫没搭理她。
“要不要上床来?”
清晓谄笑,语气魅惑。林岫乍然睁眼,吓了她一跳,忙解释道:“你睡床我睡椅子,但你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林岫一哼,眼睛又闭上了。
清晓不甘心,下床拍着胸口一本正经道:“我说话算”
“数”还没说出来,眼前人翻身一跃,上床躺下了。
清晓嘴角抽了抽。
“说吧,到底是谁?”
林岫阖目,“冯三爷。”
丫的,装糊涂!清晓站在床边捺住火气问:“我是说,盗贼和杀人凶手都是谁?”
“冯三爷。”
清晓愣了,脑袋飞速运转,恍然映出“监守自盗”一词。可低头瞧去,床上人薄唇噙笑,正满眼谑意地盯着自己,和方才在前院如出一辙,顿时怒气腾升。
合着找乐,拿自己寻开心没够是吧!
想都没想,她抬腿便是一脚。
可惜高估了自己,人没踢到却踢在了床沿,一个吃痛栽倒,不偏不倚,正落他怀。
林岫抱着清晓,二人僵住。
看上去温文尔雅,此刻才知道他身材有多好,胸膛手感可不是一年半载练得出的,读书人哪来的这体魄。
紧密相贴,一股温热隔着寝衫透过,清晓蓦然回神,脸一红,慌忙推他起身。
然他未动。
原来小姑娘身子这么软,纤细柔弱,拥在怀里像云,舒服得不太真实。
清晓起不来急得直喘,气息若兰扑向他胸口,把林岫的心都吹化了。生怕这朵云飘走似的,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手臂。
“放开我!”
清晓怒了,小脸又气又窘,春色烂漫。林岫盯着她翕合的樱唇,嗓子莫名发干,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于是眼睛一闭把她推了下去。
清晓滚到床里,二人并排躺着,同床共枕
才不要跟他同床!她起身要逃,慌乱中撞向床栏,摔了下来。看着都疼,可她揉揉额头依旧起身,又一脚踩在裙边,直直砸向林岫。
林岫闷哼一声,眉头一皱,干脆起身将她按在床上,喝道:
“老实点,睡觉!”
清晓吓了一跳,僵在他身下一动未动,直到他再次躺回床边,她才稍缓了些。
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难道生气了?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耳根发红,清晓嗟叹:还真是小气!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朝里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春夜寂寂,暗香缭缭。
清晓蜷着身子贴着墙,虽冷,却也挡不住绵绵睡意,眼皮越来越沉,刚一阖上,突然觉得身后人在动。
她登时困意全无,睁大了双眼,警惕地竖起耳朵。
林岫动作极轻,悄悄朝她靠近,近得她能够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感觉得到他扑在后颈的气息……
他不会夜里睡不着临时起意吧!
清晓下意识握紧了拳,要知道他二人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同床共眠,发生何事都是应该的。
心越来越慌,正犹豫着要不要反抗时,身上一暖,一条带着温度的茱萸锦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清晓愣了。
直到身后人又躺回了原位,她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是自己想多了……
清晓细听着,身后人呼吸渐稳,于是偷偷回头看了看。
幽光中,他闭阖的双目狭长微挑,耸鼻如峰,薄唇淡淡,连光线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都好看得不得了。
清晓抿唇笑了。
被里暖暖的,淡淡的檀香混着温热,好似连心都暖了……
偏院,正房。
“瞧你晚饭时说的那叫什么话!” 宋姨娘涂着养颜膏对清妤道。
清妤摔了茶钟盖冷哼。“就是瞧不惯他俩那样,成婚多久了还那么腻,腻给谁看呢!”
宋姨娘睨了她一眼,没应声,清妤急了。
“母亲不是说那林岫根本不想娶她吗!”
“祖宗,小点声!”宋姨娘蹙眉,“你父亲一会便来了,你怕他听不到吗!”
“听到更好,母亲能耐,父亲还得谢你给他找了这么好个女婿呢!”
清妤一脸的不服气,宋姨娘掐了她一把。
“你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为了让她退婚,我能找那道士出这么个招。眼下婚退了,你倒埋怨起我来了。”
“怎不埋怨!退婚便罢了,为何还要给她寻个林岫来!”
先是儒雅翩翩的谢家二少爷,如今又招了个英气俊朗的姐夫。虽说林岫玄乎了点,可那凛然的气质却越品越有味道。瞧今儿他分析案子,论得头头是道,哪个不对他刮目相看。
“可不见你对我的事上心!”
“浑话!娘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只是清晓刚退婚再嫁,你急不得!”
“还不急?我都快及笄了!她不过大我一天而已,明明父亲最疼母亲,凭什么都要以她为先。她一个活不起的病秧子,碍眼又碍路!”
“碍路她也是嫡出!”送姨娘冷道。
就如自己,再受宠也是妾!
清妤不忿。宋姨娘拉着女儿的手劝道:“你放心,娘吃过的苦必然不会让你再经历。清晓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林岫再出众又如何,他因何娶她你又不是不知,且不说她那副身子骨能熬到几时,若是哪日得知真相,有得她痛心。你忘了年初谢二少的事了?犯不上跟她较劲,想让她难堪,办法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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