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笙愣了,木然道:“可是他们觉得您是阮家小姐,而我没用……”
“好个‘没用’,那他们又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这架势,分明是质问!
巧笙意识到不妙,惶恐道:“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了,我足不出户,他们如何知我是阮府大小姐?还偏在你出门后便确认了?同样被抓,我留下你却回来了?若非得了好处他们岂会放你。说,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我是阮府小姐,求得自保!”
清晓体虚气弱,却字字诛心。巧笙脸色惨白,怔了许久才紧咬着下唇,颤抖道:“小姐是怀疑我出卖了您?”
清晓未应,冷面霜色。
被关时,绑匪曾道:幸而她身边的小丫鬟指出房里的便是阮家千金,不然他们还真不敢轻易下手。若是再等阮府马车一到,更没机会了。
她身边的丫鬟,除了巧笙还有谁。亏得自己那日还怜惜她!
巧笙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手便起誓道:“老天有眼,我若是出卖小姐,便让我不得好死。”
说着,泪水泫然而落,哭诉道:“小姐,四年了我对您可有过一丝不敬。巧笙无亲无故,您待我如家人,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怎么可能出卖您。我这条命是阮府给的,岂会为了自保弃您不顾。那日醒来,我便返回阁楼找您,我若是贪生怕死,何不逃之夭夭,还要重回那歹人的眼皮底下。”
话在理,再瞧她殷殷之色,清晓只觉得这若是出戏,演得也太真了。可转念想来,绑匪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
见小姐沉默,巧笙叹道:“若非当年夫人从我那狠心的舅父手里买下我,我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怎会恩将仇报,害小姐您呢!”
不提言氏到好,这一提清晓反倒怨怒聚生。先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若非她身上带毒,害自己病重,怎会惹言氏牵心劳神,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清晓扫了一眼,见她身上依旧带着香囊,恨不打一处来。连声唤馨儿把一早熬的药端出来,摆在巧笙面前。
“听闻你也伤得不轻,还染了风寒。这是今早熬的,里面有一味藜芦,是我常吃的止咳药,还加了细辛粉,驱寒通窍,你喝了吧。”
巧笙纳罕,盯着眼前的药碗未动。清晓观察她,不放过蛛丝马迹。
“怎的?不想喝?”清晓问道。
她想喝才怪,这么一碗藜芦和细辛下去,不七窍流血也要肠穿肚烂。清晓寒目望着她,森冷道:“不想喝也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何……”
话还没说完,只见巧笙端起药碗,连个迟疑都没有一饮而尽。喝罢,看着惊得合不拢嘴的清晓,微笑道:“我知道小姐关心我,只要您不生气,比给我喝药更让我安心。丢下您一人遭遇危险是我的错,我不求您让我回来,我愿留在浣洗房受罚,但我真的没出卖您……”
巧笙絮絮而语,后面的话清晓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可是剧毒。她是真不知道藜芦遇不得细辛,还是她摸透了自己的套路,知道这碗里面根本没有毒。
清晓没再责难巧笙,也没留下她。感觉自己又陷入了死胡同,心乱了……
巧笙才一离开,林岫便进门了。见清晓失神地靠在床栏上,问道:“在想巧笙的事?”
清晓惊愕,转瞬又平静下来,回问:“几时回来的,方才那幕你都看到了?”
林岫点头,蓦地道了句:“你可知断案的几个渐进之法?”
她又不是搞刑侦的,哪懂这些。清晓摇头。
林岫含笑坐在她身边,解释道:“查色辨奸,推理析疑,巧用计谋,证据决狱。”
“《尚书吕刑》有‘师听五辞’之说,‘一曰辞听,观其言出,不直则烦;二曰色听,观其颜色,不直则赦;三曰气听,观其气息,不直则喘;四曰耳听,观其听聆,不直则惑;五曰耳听,观其顾视,不直则毛。’这五听,巧笙均未有异常。未做案者,心地坦然,即使神色紧张,眉眼中也会露出良善之气。我不觉得巧笙在说谎。”
“再说‘推理析疑’。绑匪凶悍,若巧笙果真见其面闻其声,怎可能留她一命?可见她并未与其对话。而将你身份透露之人,定是佯做无意,侧面说给绑匪听的,她甚至都未曾受到任何威胁。”
这话听得清晓悚然一惊。巧笙若是为了自保出卖自己,也就算她贪生怕死,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此人之心歹毒至极,是想至自己于死地。
“至于证据,去茶楼打听,便可知一二。最后,用谋略,你不是也试过了。”
清晓警醒,谋略不会指试药吧。藜芦加细辛,他可是懂医的。
自己中毒的事还不能张扬,她掩饰道:“我不过试试她忠心罢了。倒是你,思路清晰,前几日冯府案子也分析得有理有据,娴熟得很,可不像个书生,倒似个断事。你不该从文,若从武,没准能去臬司衙门谋个差。”
说着,忽而想起什么,问道:“父亲找你何事?”
“那日你失踪后,我便去了十里坊茶楼。岳父询问我可发现异常。”
“那你发现了什么?”清晓好奇问。
林岫笑而不语,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其他倒没有,只是在对面阁楼拐角处拾到了这个。”
清晓望去,顿惊。他手里拿着的,不正是那日清妤掉落的玉佩吗?清晓有些耳鸣,心里陡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
她摩挲着那块青玉,这玉雕的是并蒂双莲,尖角荷叶下还刻着小篆。清晓仔细辨认,恍然忆起了什么,掀被下床,不顾林岫的掺扶,踉跄到了紫檀妆奁前,抽开最下面那层木格。那木格里躺着的竟是块一模一样并蒂莲青玉……
……
蜜糕蒸好了,林岫去小厨房帮言氏。清晓坐在床上,见门口露出半个小脑袋是清昱。昨晚醒来到现在,一直没见到他呢。
清昱扑到床边,眨着水亮的眼睛小心翼翼问:“姐,你好了吗?”
清晓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姐姐看到你就好了。”
清昱咧嘴一笑,撒娇唤了句“我都想你了!”随即脸色忽变,满腔义愤地挥着小拳头道:“等我学会功夫了,我保护你。”
心中煦暖,清晓捧着他的小脸捏了一把。
姐弟二人聊了起来,清晓问道:“听说你姐夫给你扎风筝了?”
“嗯,姐夫可厉害了!”清昱一脸崇拜地从床边跳了起来,兴奋地比划着,“他给我扎了一只这么大的老虎,还说我守约他就再给我扎只大飞龙!”
守约?清晓怔了怔。
啊就说他怎么突然好心。
清晓慧黠一笑,拉着清昱小声道:“你若跟姐姐说实话,姐姐给你扎只大恐龙……”
……
傍晚,才用了晚饭宋姨娘便带着女儿去看清晓了。
清晓闻之冷笑。
来得正好。
遣了丫鬟去请父亲母亲,清晓和林岫泰然候着。
宋姨娘郁色满面,一入房便奔到床前,拉着清晓的手知疼着热地献起殷勤来。
“可吓死我们了,清晓受苦了。这些日子我们好不担忧,一颗心都不落地。尤其是清妤,把你丢了,她没少自责,念叨着你身子不好,还不若把她抓了去呢!”
清晓看了眼清妤。二人对视,清妤目光惶惶,躲了开。
提起清晓受罪,宋姨娘“感同身受”,说得好不心伤,“情”到深处还落了两滴泪,不早不晚,正赶在父亲入门的那一刻。
掐得准啊。清晓想起言氏曾如是描述她:
隔着三排正房都能闻到你父亲的味!
看来果不虚传。
宋姨娘揖礼,捻巾抹泪,一副欲说还休的娇怜。父亲赶忙上前掺她起来,身后的言氏瞪了二人一眼。
“你可是有话要对为父讲?”阮知县安顿了姨娘,问清晓。
清晓未语泪先流。她紧咬着唇,大唤一声“父亲”,便放声哭了起来。
言氏见此赶紧上前哄劝,阮知县也被她哭得心下难安,焦心道:“若是有何委屈,便和父亲讲,莫要哭了。”
清晓含泪隐忍,蓦地喊道:“父亲,母亲,是巧笙害了我!”
在场人皆惊,言氏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阮知县喝声,把巧笙又从前院带来了。
巧笙一进门,清晓即刻指着她哭道:“我被绑走,就是被她出卖的。”
巧笙懵了,这事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小姐,不是我啊……”
“不是你会是谁?那绑匪分明道,是一个自称阮府丫鬟的人指出我身份,他们才确定拿我的。若不是你,待马车来了,我何以被抓。你还狡辩!你看看这是什么!”
清晓看了林岫一眼,他拿出了那块并蒂莲玉佩。
“这玉佩你怎么解释,别告诉你不认得,这分明是我的玉佩!那绑匪道,这块玉就是从泄露我身份的丫头身上夺来的。能接触这玉的除了我便是你。若不是你带在身上,怎会被绑匪抢去。你不仅出卖我,竟还偷我的玉佩,你可知它对我有多重要!”
巧笙怎会不知。曾经小姐喜欢这玉把它当宝贝藏在妆奁里。她怎敢动。
“我没拿,真的没拿……”巧笙彻底糊涂了,真是百口莫辩。“不是我,我怎么会出卖小姐……”
证据确凿,即便言氏再不敢相信也抑不住怒了,平日乖顺贴心的丫鬟竟会害女儿,气得直唤赵嬷嬷,把巧笙拖出去家法伺候。
阮知县自然也怒不可遏,若果真如此,那巧笙便是接触过绑匪的唯一人,这事可不是家法能解决的了。
赵嬷嬷带着丫头去扯巧笙。千钧之际,巧笙猛然扑向林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玉佩。
“这不是小姐的那块!”
巧笙大呼一声,随即奔向清晓的妆奁,抽开最下面的那层。果真,里面还有一块。
“小姐那块曾掉在地上,两朵花苞之间有道裂痕,小姐还因此哭了好几日……”巧笙解释这,举起了那块玉。
一时间满室沉默。
连冷言看戏的宋姨娘也惊得瞪大了眼。
丝毫不差的并蒂莲花玉佩,荷叶下都刻着一个相同的字“谢”。
此刻,阮知县还能想到什么,看了一眼愤怒的言氏。只听言氏对着身边的小厮冷道:“去谢府,请谢二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还不收藏我~你们还不收了我~T^T
第9章 对质
谢家祖籍清河,谢老爷谢翰青年时入京求学,与阮知县为同窗,如今在应天府任吏部郎中。应天府又称留都,为纪念高祖而保留完整的六部机构,有职无实,故而谢郎中大多时候都留在清河。
人家毕竟官居五品,还是央级领导,阮知县不过七品市级单位。请人的决定还是得考虑考虑。
可言氏管不得那些,这玉佩既然出于谢家,那他必须给个交代。
见夫人坚持,宋姨娘神情复杂,劝道:“这事扯上谢府怕是不好吧……”
“又不是我们家做了亏心事,为何要怕!”清晓回了一句,眼泪直流。“姨娘方才还说心疼我,这会儿便不想给我讨个公道吗?”
姨娘笑容尴尬,退了回来。
半个时辰后,谢氏父子匆忙而至。
二少爷谢程昀一入门,清晓便明白本尊为何如此迷恋他了。果然是个玉面小生,墨眉朱唇,面若桃李,俊秀不差林岫半分,只是少了林岫的那份英气,更显阴柔。
阮知县讲清原委,谢郎中接过玉佩瞧了瞧,确实是自家的。这玉是他从云南带回的,雕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于是问儿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那日是不是去了十里坊!”
谢程昀目光慌乱地扫了一圈,对上清妤,默默落下,道:“去了,可未过晌午便回了,没去过茶楼,不信您问秦六。”
跟随而来的小厮秦六点头。
“这玉你怎么解释?”
“那块去年送给了阮妹妹,至于另一块……我也不清楚,许是……被偷了吧!”
“被偷?”清晓含泪看着谢程昀道,“那偷玉人出现在茶楼,又泄露我身份,这未免太巧了吧!”
这事可不是一个“偷”能糊弄过去的。
“二少爷您许有难言之隐,可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请您帮我,这一遭害我险些把命都断送了,您可不能含糊啊……”
言出肺腑,可怜至极。清晓忍不住咳了起来,林岫忙给她拍背。
谢程昀此刻才注意到他。这便是她的新婚丈夫?还以为肯娶这个病入膏肓的必是平庸粗鄙之流,起码不会像他这般神清俊逸,气质斐然。
再看看清晓,婚后她淡去了往昔的憔悴,肌肤若脂,粉腮微晕,如朝霞映雪好不娇艳。远观二人竟如此登对,谢程昀恍惚,突然怀疑起自己退婚是否正确……
他沉默,言氏可不高兴了。女儿话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犹豫。于是冷道:
“二少爷,您倒是说说,这玉到底给谁了!”
谢程昀被惊醒,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低声道:“送……姑娘了。”
才解除婚约几日,他便另有新欢了。言氏嗤鼻,追问道:“哪个姑娘!”
“夫人!”宋姨娘忍不住唤声,“毕竟是人家家事,咱不好过问吧?”
言氏瞪了宋姨娘一眼。宋姨娘娇颤,躲在父亲身后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委屈道:“我也是为了两家关系,总不能因一时冲动破坏了多年的交情。”
眼看着父亲眉宇间的怜惜若隐若现,清晓无奈。宋姨娘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她装可怜不要紧,就怕母亲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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