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郅拱手作揖, “微臣惶恐。”
昭元帝勾画的间隙之中下瞥了一眼,见他说着惶恐的话面上实则还是无甚表情, 摇了摇头有些无趣道:“算了,逗你也是真没意思。温兰日前摔伤了腿,贵妃最近担心的不行, 正好现在得空就带着你媳妇儿过去瞧瞧,好歹也算是她给你们扯的线做的媒。”
裴郅和裴贵妃还有五公主关系算不得有多好,但昭元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拒绝。
“是, 微臣告退。”裴郅看了一眼宁茴,宁茴也屈膝行了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昭元帝抬起了头,曲着手敲了敲桌面儿,咚咚作响,眯着眼说道:“其实朕也不算是乱点鸳鸯,你说是不是?”老宁家的闺女和他最得意的下臣这么瞧着不是配的很吗?他家裴卿卓荦超伦风流倜傥,好得很嘛!
张公公将批改过后的奏章一一堆叠好,笑道:“陛下说的是。”
昭元帝难得展露笑颜,面上的威严之色散去不少。
就在这时翰林院来人了,他立时收敛了表情叫人进来研墨拟旨。
……………………
裴郅和宁茴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便有小太监领着他们往裴贵妃所在的瑶华宫去。
齐商不好随行跟去内宫,直接转去了官署等着,只留了楚笏一人跟在后头。
朱墙黄瓦,高阁飞檐,皇宫的大气森严叫宁茴忍不住攥着手,置身这样的地方,她绝对算得上是水蓝星第一人,简直是太光荣了!
路上也没什么人,她便大大方方的转着眼珠子瞧,裴郅走在她旁边,面上看着很是平静,只是这心里头因为方才的事难免起了些波澜。
这次裴朱氏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分析好了,原先的结果也与他所想的相差不大。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像她说的,这帽子在他头上早就顶好了。
口诛笔伐流言蜚语于他而言实在无关紧要,这些年骂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
那些人除了动动嘴皮子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总不能把人家唯一的本事给剥夺了,况且来来去去的损不了他的丝毫利益不说,甚至还能让圣上对他心怀愧疚愈发看重,就随他们去了,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但是……裴郅偏头看着她,嘴角微动了动,这次倒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
“唔?”宁茴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事儿吗?”
裴郅与她的杏眸对了一瞬又平看向前方,“到了。”
宁茴顿住脚步一瞧,果真到了地方,门匾上的描金三字正是瑶华宫。
瑶华宫的主位裴贵妃是老国公爷唯一的庶女,前几年还是个美人,因为有裴郅这么个年轻有为的侄子,在昭元帝面前颇得脸面,一路蹿升到了贵妃位,这满宫上下除了太后皇后就数她位份最高。
裴贵妃膝下只得了一个公主,今年刚满八岁,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位五公主性子顽皮,前儿个在御花园摔伤了腿,素来谨小慎微的裴贵妃连给皇后请安都不去了,一心在跟前亲自照看。
“你啊,再不收收性子,以后有的苦吃。”裴贵妃伸着手没好气地点了点五公主的额头。
五公主吃了口糕点对着自家母妃吐了吐舌头,转头叫了声雾心。
掀着帘子走进来的雾心笑了笑,“娘娘,世子从紫宸殿过来了。”
裴贵妃闻言瞬间站起了身来,叮嘱了不安分的五公主两句便转了出去。
裴贵妃原以为只来了裴郅,出来看到坐在裴郅身边的人才知道宁茴也来了,这两人同时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日撮合的婚事,这可真真儿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腿子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上首,沉默了一会儿面上还是扬起了笑,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内宫禁地,哪能随意走动。”
裴郅态度冷淡,裴贵妃也习以为常,她干笑了两声,“本宫找皇后娘娘有事商量就不和你们说话了,碧心,带世子和少夫人去公主那儿。”
裴郅直接起身,宁茴也跟着起来,两人便随着碧心一道去了五公主住的屋子。
这两人不见了身影裴贵妃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伺候的雾心无奈的很,“娘娘,你怎么说也是世子的姑姑,不要每次见着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奴婢看着都不对味儿。”
裴贵妃拎着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茶水,“好了,别说了。”
雾心闻言心中叹气,她这主子的胆子也是小的没边儿了。
五公主靠在床上正玩儿着宫人搜寻来的猫儿狗儿的木雕,裴郅一进来她立马便将手里头的东西扔了,规规矩矩地冲着来人大声叫道:“表兄!”
裴郅点点头,走前两步露出了身后的宁茴,五公主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疑惑,旋即恍然,对着她叫了声表嫂。
这是五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表嫂,她扒着床沿探出身子,紧盯着宁茴左看右看,对她的好奇甚至淡化了看到裴郅的害怕。
她看着宁茴,宁茴也看着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差点儿没把眼睛瞪穿了。
屋内沉陷在诡异的安寂之中,裴郅坐看着宁茴又瞥了一眼五公主,扯了扯嘴角没打扰她们比谁眼睛更大。
宁茴瞪得眼睛有点儿酸,她眼睛虽然大,但这么瞪还是有些受不住,垂下眼帘眨了两下缓解酸乏,她和五公主不熟,也挑不起话头,真是尴尬的不行,遂凑到裴郅身边小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皇宫虽然好看但怎么地也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突然斜着身子凑近来叫裴郅拎着茶盖儿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又将茶盖儿放了回去,回道:“随时都可以。”
宁茴捻了捻他手边的袖子,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裴郅颔首,他们这个时候慢悠悠地回去,想必圣旨也已经被送出去了。
在瑶华宫待了不到一刻钟两人又正门口离开径直前往宫门,皇宫之景里里外外的其实都差不多,看了两回新鲜感也没那么强了,裴郅又不说话,青青草原窝在深坑里睡的天昏地暗,这只熊起床气特别大,宁茴是一点儿不敢吵它的,一路无聊得她直打呵欠。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明天是昭元帝万寿,她侧了侧头看着裴郅,“明日你要进宫来,我要来吗?”
迎面搬送木桶的推车过来,裴郅抓着她的手腕儿把人往边儿上拉了一把,轻抿着唇回道:“自然要来的。”
宁茴被吓了一跳,哦了一声注意力又被旁边的推车吸引去了。
源源不断的暖意让裴郅脚下一顿,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平视着前方思绪飘忽的有些远。
宁茴这些天每到午间都要睡差不多半个时辰,今日事多耽搁了,马车轻微摇动着,很快就靠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裴郅斜靠着另一侧,脑子无比清明,他半垂着眼帘,视线正好定格在对面的人身上。
她歪着头搁在木质的车壁上,蹭晃着发髻难免有些散乱,缀了一缕下来搭落在侧脸上,那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秋风掀卷起车帘子的一角偷偷钻了进来,那缕头发便在脸上忽上忽下,宁茴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手指一勾捋在耳后,很快的下一刻又阖上了眼。
裴郅看着她颤动了一下又很快趋于平静的眼睫,想起她方才在瑶华宫和五公主瞪眼睛的样子。
马车里有些发闷,裴郅半掀着帘子虚看着外头,远处的天阴沉着像是要下雨,近处的树枝头摇晃落了一地枯叶,他抬手将沾在帘布上的叶子拂落下去,又有些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来往里头偏去。
青青草原从美梦中醒来窝在坑里伸了个懒腰,调转视角正好迎上裴郅的目光。
它眯了眯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抓了抓大脑袋,今天好像睡的有点儿久啊。青青草原晃了晃头稍微清醒了些,从坑里爬出来找到自己的小锄头给草原松土。
它往外探了探头,又正好对上裴郅,熊猫眼里有些茫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它睡昏头了吗?
“崽?崽?你醒醒。”青青草原叫了两声,宁茴没有回应,它便收了声儿一边挖地一边在心里腹诽。
圣旨确实要比裴郅他们先一步出宫,朱家接到的是张公公亲自跑腿儿口传的训斥,朱大人听到那一连串的话从张公公嘴里滋溜出来,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朱夫人身体要强健些还能撑着,战战兢兢地送走了一行人才软下腿去。
朱府里乱成一团,显国公府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家传的是口谕,这边来的是圣旨,裴朱氏是家宅妇人,昭元帝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直言训斥,而是正面苛责了显国公这个臣子,明里暗里的却也把那些事情点露出来。
再加上朱府里的那一通训斥,外头的人该明白的都会明白。
公公刚走,宁茴和裴郅进了府中就看见庭院里显国公手上的明黄圣旨,在这色调微暗的秋日里显得格外扎眼。
其他人都已经起身了,下人们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在一边窃窃私语,只有裴昕和裴都还呆呆地跪在地上。
裴昕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愣愣地抬头,她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脸上也俱是泪痕,“为什么长兄要如此无情?”
母亲都已经死了,她已经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不是吗?以父亲的无情,外祖的刚直和人言的可畏,裴昕现在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这通圣旨的后果。
裴郅冷眼看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她又不是现在才认识他,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他不说话宁茴却是开了口,“你难道不应该是问你母亲当年为何要如此狠心无情吗?”
宁茴这心里的气又被挑了起来,语气难免有些重,“身为朱氏的女儿,你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着裴郅问出这句话。”
裴昕跌坐着,整个肩膀都颓然地松放了下来,再没有说一个字,只垂着头默然地抹掉脸上的眼泪。
第三十三章
因迎接甚至而聚集起来的人很快便散去了, 庭院里只留下裴昕兄妹和一个柳芳泗, 这事发突然将柳芳泗打了个懵,她被夜梅搀着, 满脸的惊疑不定。
裴都亲手将地上的裴昕拉了起来,扯着袖子给她擦了擦面上的泪水, 低低地哽咽了两声,轻语道:“昕儿,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得受着。”
他的言语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惶惶无助甚至有些绝望的裴昕抱着他嚎啕大哭,“哥,怎么办?怎么办?”
裴都动了动发僵发冷的手轻抚着她的脊背,默然无声。
从庭院这边离开后宁茴和裴郅两人就分开了,凉风寂寂,裴郅拢着披风回了书房, 房里烧着碳,一踏入里间有些发凉的身体便开始渐渐回暖。
府里的事情他不打算管, 老夫人和父亲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又何必去多找烦心呢?
垂帘后头的黄花梨木榻椅边的镂花木窗半开着,屋里虽暖和却也不觉得闷, 裴郅坐在书案前从袖子里取出了那支和田玉莲蓬发簪, 取帕子沾了水将尖头上的丁点血污擦洗干净。
他心绪沉缓,将簪子握在手上细看了半天才小心地放在一个木盒子里。
他刚把东西放下,齐商便大步走了进来, 一手握着剑一手端着个茶碗。
裴郅抬眸,“拿的什么?”
齐商将茶碗搁在桌上,回道:“进宫前世子你交给属下的花儿啊,你忘了?”
听他一说裴郅也想起来了,茶碗里的小花柔柔怯怯的,不说丑却也说不得有多漂亮,就是一朵春日草丛里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只是如今已是深秋,能长得这般好也是难能可贵了。
“叫人养着。”裴郅低着眉目瞧了片刻,转过身去拿了一本书,突地又指了指榻椅边的窗台,“就养在那儿。”
齐商应了一声,有些犹豫道:“世子,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花儿可不好养。”还是这种看起来吹口气就要倒地的更加难伺候了。
裴郅斜睨着他,“那就好好养。”
真是任性!齐商无奈的很,端着茶杯到了窗台,忙出门找了个会侍弄花草的小厮叫他务必日日小心照看着。
……………………
相比于其他院子的安静,福安院里要热闹的多,老夫人发了通脾气后便扯着显国公问他现下打算怎么办。
显国公刚把圣旨供在祠堂,进门来坐在凳子上歇了歇,慢条斯理地回道:“自然是休妻除族。”萧如双是他的结发嫡妻,朱氏在萧如双面前根本没有可比性,休妻除族是最好最妥帖的法子。
裴老夫人心里头还有些犹豫,她扣着扶手坐直了身子,“要不要先叫人去朱家通个气儿?”
显国公冷淡地摇了摇头,“不必,快则傍晚最迟明日,朱御史夫妇必定亲自登门。”朱家女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不可能坐得住。
他语气笃定,裴老夫人也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既然你心里头有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她有些头疼的靠回椅背上,“明日圣上万寿去不得了,你莫忘了叫人把寿礼递上去。”
“儿子记下了。”
这两人商谈完毕,显国公便大步出了福安院准备着手休妻除族之事,裴老夫人由着榕春替她捏肩,忧心忡忡,她估计这近几年怕是没有能越过他们国公府的笑话了。
“今年莫不是撞了瘟神?”从宁氏和郅儿成婚长嫂惦记小叔子开始,到柳氏设计二郎,还有今日这事儿,接二连三的,赶着趟儿来招呼呢。
裴老夫人越想越头疼的厉害,哎哟了好几声,干脆叫榕春扶着她回床上躺着去了。
国公府里一直到傍晚都热闹的不行,宁茴吃了晚饭在院子里晃荡了几圈消食,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沐浴睡觉。
宁茴缩在浴桶里,青青草原已经提前关了视频,缩在坑里问话道:“崽啊,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宁茴拨了拨水,摇头道:“没有啊。”又细想了一会儿,“就去了趟皇宫,见到了皇帝,那位皇帝陛下还挺和气的。”
青青草原皱着熊猫脸,没再出声儿,它在坑里翻滚了两下,小声道:“没有就好。”
对于许多人来说今晚注定是个失眠夜,但偏偏宁茴睡的贼香,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打滚儿,浑身都是青草的淡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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