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郅颔首,“是。”
他的眼睛虚看着地面的几片叶子,面无表情眉眼沉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人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门道,但法真也算是亲手教导着他长大的人,只淡淡地瞥这么一眼便能知晓个二三分,她含着笑,缓声道:“裴卿,我特意从千叶山带回来了一株梨花树苗,本是打算送给你的小妻子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裴郅抬起眼睑,长睫一颤,没有说话。
法真轻笑一声,“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
裴郅眼含不解,“长公主?”
“她喜欢极了那东西,我送给你,你送给她,叫她心悦,也能叫你得个欢喜,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三十五章
法真说话的时候微阖着眼,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叫裴郅怔了怔,檐角三两只麻雀骤然腾飞,叽叽喳喳乱鸣了好几声, 裴郅回过神来捏住棋盘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微曲着的手指轻轻一松,玉石子儿便从指尖落进了棋篓子里。
叮的一声响, 落在法真耳中, 唇角的笑意倏忽之间便深了些许。
“裴卿怎么不说话呢?”她目光平缓如水, 缓缓道:“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的礼?”
裴郅垂目, 缓缓摊开手, 掌心微凹着,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纹路,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悬在棋篓上的手,冲着法真道:“怎么会?微臣却之不恭, 多谢长公主。”
法真又取了棋子,“姑娘家梳妆打扮总是费时,来一盘,也好叫我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本事了。”
裴郅确实许久不曾与她对弈了, 摒弃心中杂念, 依着她的意思落了子。
翡云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在镇国长公主身边伺候,这些年长公主居在清水庵她不便随时过去伺候,但这一身手艺却是从未落下过。除开那一头青丝初初上手的时候因为天冷动作有些僵硬外,很快便手指利落穿梭玩起了花样。
宁茴盯着妆镜,“青青草原, 我好捉急啊!”
青青草原举着锄头哼哧哼哧地挖了两下,为小梨花树埋坑做准备,它也是急的不得了,但嘴里还是安慰宁茴道:“不急,反正一时半会儿跑不了,看这个情况长公主暂时是不会走的。”
宁茴很信任熊猫的,听它这么一说,心里头的焦躁感瞬间散去大半。
就在这个档口翡云已经给她梳好了发,开始着手描妆,翡云只给她施了些淡粉,省了好些步骤,笑道:“这样便好了,少夫人年轻,那些东西少擦些更好。”
从头到脚翡云一手包了,青丹青苗两人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就安安心心地静瞧着翡云取了衣裳裙襦来,又将那一件绣着落花扇的浅蓝色大袖衫给宁茴套上。
这些衣衫都是新的,司衣司每年都会送好些到长公主府来,可惜长公主一心着了素袍青衣,这些红妆绸裙看也不看,几乎都堆在柜子里搁置下了。
“正是合适的。”翡云越看越高兴,从一边的盒子里取了玉雕白蝶缀月白色流苏的禁步与她配在腰间,叹道:“这还是殿下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太后娘娘送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宁茴闻言有些局促,“这怎么好,这样贵重的东西如何使得。”
翡云笑着将人往外推去,“早时接到消息说是少夫人要过来,这一身儿都是殿下预先亲自挑出来的。”她将宁茴发髻上的莲花缠叶步摇往里推了推,“殿下拿世子当子侄,少夫人大方出去就是了。”
这种梳妆打扮出去给人瞧的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怪异,尤其是青青草原还坐在土里瞪着两只眼珠子幽幽地盯着她,手爪子撑着锄头,有些凝重,“哎哟,不得了哎宿主,这么一瞅竟然还挺好看的,完了,我的熊眼睛大概是瞎了。”
宁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的美?是的,不要怀疑,你确实是瞎了:)”
青青草原:“呵。”
“裴郅?”宁茴一出房门就叫坐在石凳上的裴郅吸引了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衣璀璨,瑶碧玉珠,像是将秋日的沉谧都尽数驱散了去。
法真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极好,她满意地转头看着裴郅,笑道:“到底是年轻的好时候,挺好看的,裴卿你说是不是?”
裴郅阗黑的眼眸动了动,扣着衣袖,异常平静道:“长公主说的是。”
法真瞥了他一眼,丢下棋局站起身往宁茴那边过去,路过裴郅身旁的时候佛珠一动,低声道:“愣什么神,还不起来?”
裴郅闻言摸了摸腰间玉佩,立时便站起来,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法真和宁茴说话。
宁茴对着长公主道谢的时候察觉到裴郅的目光,她冲着他笑了笑,裴郅把玩着玉佩的手指确是叫上头的穗子缠住,他沉着脸对她微微颔首,低垂下视线慢条斯理地将缠起来的穗子给理顺了。
“青青草原,裴郅的脸好臭啊。”宁茴在心里头感叹了两声。
青青草原还记恨着宁茴刚才说它眼瞎,“哦哟,小狗狗的鼻子挺灵的嘛,这么远都能闻到。”
宁茴:“……”很好,熊猫,这下我们梁子结大了!
离酉时其实还有些时候,但昭元帝惦念长姐,早早地就遣了裴郅来请人进宫去,几人也不好耽搁,这便出了府门去,乘着马车直往皇城。
长公主坐昭元帝派来的车驾,裴郅和宁茴两人坐的一辆。
裴郅仍旧垂目玩儿着他的玉佩,不说话也不理人,宁茴偏头连瞅了他几眼,裴郅指尖一顿,分给她一丝儿轻飘飘的目光,平声道:“有事?”
宁茴摇了摇头,“没事。”
马车又恢复了安静,宁茴其实是个挺喜欢说话的人,平时一有空就和青青草原瞎扯皮,但是她现在和那只熊猫结梁子了,准备把它暂时拉入黑名单,没人说话又没事儿做也是无聊的很。
她干脆从马车小几下摸出了小镜子玩儿,撑着头无聊地对着自己左看右看。
好在长公主府离皇城不远,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目的地。
进了皇城到达宫城门口,昭元帝身边的张公公已经候等着好一会儿了,见到法真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长衣从车里下来,他当场红了眼睛,“长公主殿下,奴才可是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镇国长公主在清水庵的事情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法真也不愿别人来千叶山打扰她,昭元帝若是去了她直接不见,也只有裴郅过去她才肯露个面,算来算去张公公确实是许久没见着她了。
昭元帝一心要叫法真去说话,张公公和裴郅问了好就领着人回去复命了,他二人站在宫门口,宁茴望了望天色,问裴郅道:“那我现在去哪儿呢?”来的实在是早了些。
裴郅转头往皇城官署去,走两步顿住叫她,“不走?”
人家都叫她了,她当然是过去呀,宁茴眨着眼睛小跑到他身边,禁步上的玉佩缀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督御司位于官署最西侧,其他官员都不喜欢往这边凑,一路上所见的人倒是少。
大衍民风开放,但把自己女人往官署里带这裴郅也是开了这头一遭,瞧见的大人多是心底冷笑但难免又有些好奇,御史府的人则是直接暗戳戳地给裴郅记一笔,想着待到明日就将手里头的折子递上去好好参他一本。
裴郅冷冷往御史府的大门口扫了一眼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位年轻大人连忙别过头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顺便又在心里骂他十几遍。
宁茴都快好奇死了裴郅上班打卡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顺着长道过去,拐了几个弯停在了督御司的门口。
宁茴一停下来就感觉到一股阴森骇人的气息,明明刚才走一段路挺暖和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上头的牌匾黑色的大字上泛着森冷诡异的红光,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风,吹的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茴收敛了表情,白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慎重,面上还好,只是这心里都快吓哭了。
天呐,这地方好像鬼屋啊!救命,她后悔了,可不可以不进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捧着自己的大肥脸,对于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吸血鬼魔鬼各种鬼就是她家宿主的克星,正常。
想当初这可怜的娃可是被鬼片吓晕过去的,还是烂到渣,特效极有可能三分钱都不到的鬼片。
一个在实验基地,在众多科学文明包围熏陶下长大的人居然被鬼片吓晕过去,它家崽真的是很棒棒哒:)
宁茴很有骨气地没有向青青草原寻求安慰,她是不会忘记她俩之间的梁子的,她就是这么有脾气:)
裴郅举步往里去,广袖却是叫人扯住了,他垂目就看到抓着袖子的手,手指细白,很是好看。
裴郅看向她,眉眼微动。
宁茴就冲着他笑,一声不吭,权当做不明白他看过来什么意思。裴郅漆黑的眸子一动,平静地收回目光踏上了台阶。
宁茴随着他往前走一步,手里又抓的紧了些,心里还默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刚才还在暗自嘲笑自家宿主的青青草原霎时脸色一变,熊猫脸全怼在了屏幕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
“宿主,快把你的爪松开!”抓着他干什么,靠那么近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像魔鬼来着吗?”
“进鬼屋手上还牵着魔鬼你是认真的?”
“吓不死你哦!”
青青草原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宁茴左右看了看,“啊,信号不好,我怎么好像听到谁在说话呢?”
青青草原:“……”小坏蛋!怎么那么记仇呢
宁茴到底还是牵着裴郅的袖子走了进去,里头瞬间聚拢来的各方视线叫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一向心大也没什么影响。
刚走进大堂里就看见楚笏齐商两个人抱着剑的同款冷漠脸。
宁茴还以为他们这是又要干仗了,谁知道两人竟是一致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宁茴莫名其妙,顺着他二人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的便是一抹茜色身影,在这一片黑沉之中格外扎眼。
她顿了顿,歪着头啊了一声有些忧愁,哎呀,这人病好了,手有点儿痒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魏成晚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人, 挺拔的身姿好似她曾在江都庭院里种下的那棵白杨,她并不喜欢白杨,但是现下倒是生出几分白杨甚好的错觉。
她从椅子上起身,覆了霜雪的眉目绽出春花,叫放了视线在她身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成晚心里头积蓄多日的郁气渐渐消散, 却在视线偏转看到宁茴和她扯着袖子的手的时候又聚拢了来, 绕着心口, 甚是不悦。
她看着宁茴,宁茴也盯着她,还弯着唇冲她露出笑来, 好似根本没把她们之间的那些恩怨放在心上, “呀,安陵郡主?你怎么在这呢?”
魏成晚不喜欢看到宁茴笑,那种笑落在眼里格外刺眼的很,哪怕心底厌恶甚至于隐隐有些恶心, 她面上的表情却是没什么大的变化,双唇一动, 回道:“晚宴尚早,到处走走, 怎么,少夫人看到本郡主很惊讶?”
宁茴点头,“是挺惊讶的。”这安陵郡主真有恒心,追人都追到官署来了。
魏成晚懒得和宁茴说话,她整个心思都落在裴郅身上。
裴郅被她看的心烦, 冷眼在屋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阴沉着脸厉声道:“谁让她进来的?”
内里正忙着的诸人忙低下头不敢说话,手下翻阅卷宗书籍的动作越发快了些,声音哗唰哗唰的此起彼伏。
没人出声儿齐商便回了话道:“世子,咱们可是冤枉,真没人让她进来。”她自己进来的,拦都拦不住,这个锅他们不背的好不好!
“出去。”裴郅没有和神经病同处一室的习惯,直接让魏成晚滚。
魏成晚站在堂中一动不动,自带着塘中芙蕖遗世独立的孤高冷清,裴郅看向傻站着的侍卫,“扔出去。”
裴郅只听昭元帝的,督御司只听裴郅的,方才那是因为顶头上司不在,碍于郡主的身份不敢动作,如今裴郅都发话了,他们直接便上了前去。
魏成晚淡淡笑了笑,“出去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宁茴看到魏成晚这个说话作态牙都快倒了,她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上属于裴郅的袖子缓解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裴郅淡定地伸手扯了扯快要从肩头滑下去的大氅,正好衣襟。
魏成晚莲步轻移,娉婷袅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美人就是美人,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悦目的很,可惜……
宁茴默默地埋下头,又默默移了移自己的腿往边儿上一挪。
魏成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裴郅身上,哪里想得到面前会突然出现一只脚,右脚刚抬,脚尖一勾,一个踉跄就往前扑了下去,后面跟着送她出去的侍卫都惊了一下,还好业务能力相当过关,一个健步上去拎住了她的后颈,才没叫人摔个狗吃屎。
被人拎着的姿势实在是狼狈不雅,魏成晚不用睁眼睛都能想得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她气得手都抖了抖,心里的戾气挡都挡不住。面冷如冰地转过头去,刀子般的视线直冲向宁茴。
宁茴无辜地回看她,有些担忧道:“郡主当心啊,走路的时候还是要看路的,这要是真磕下去可疼了。”
魏成晚都快气笑了,但事实上根本笑不出来,憋的胸口有些疼,很好很好,非常好!宁茴!
魏成晚甩袖离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里的愤然宁茴还是看的很清楚的,她暗暗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棒!
魏成晚不高兴,她就很开心了。
裴郅虽然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大概想象得到宁茴使了什么坏,他也没说什么,凭本事让人吃的瘪,有什么好说的?
他似笑非笑地低眸看着她,还拍了拍她的头,赞道:“不错。”
宁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郅轻嗤了一声,拉着人往内堂他办公的地方走去,他自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宁茴就坐在不远地方无聊地环顾打量。
魏成晚压着气出了督御司,径直往宫城门口去,文嬷嬷和莺儿带着几个侍卫丫鬟一路寻来,看到她独自一人走在长道上当场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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