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仕?”云瞳叫道:“你将傅大人所言记录下来。”
“是。” 孙兰仕换到另一张书案前,借拾笔铺纸之机,又窥望云瞳:她并无异色,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小莫话里话外对她赞佩有加,其实,哼,色迷心窍的女人有何可受赞佩之处?骨哨一事蹊跷,她都不能穷查细究,至于旁事,必然也是明面敷衍,暗里糊涂。小莫只要拿她同我一比就知道了,谁才是男子可托付终身之人……
孙兰仕唇角牵起了一个弧度,心中阴云慢慢散去,转而又想:既是这样,我倒可反路子行事,与其让小莫在她身边打探消息,不如改为让紫云瞳从他口里知道些消息。如此,既保住了我那小呆子,又能让紫云瞳不知不觉地……
“除了筑堤磊坝,还有何抗洪之法?”云瞳听傅春江说来说去,只绕在这一个圈子里,便又问道。
“呃……”傅春江眼珠转了几转:“还有泄洪一途。然,若使沧河改道,困难重重,中游虽有通口,可周围遍布村落,百姓世居于内,有数万之众,实不可轻举妄动。”
“中游有通口,上游有么?”
“……”傅春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只得点头:“也有一处。”
“周围村落几何,百姓多少?”云瞳又细致询问。
“那个……”傅春江强笑了两声:“王主有所不知,上游那个通口建着襄亲王故邸。”
云瞳果然立刻皱起了眉头:“王府现有人住?”
“无人。”
孙兰仕听到此处,和傅春江对视了一眼:当年,为国立下大功的靖疆襄亲王冤死狱中,太宗皇帝悲恸之余,命完整保留西川王府旧址,雕梁画栋,一切如前,她自己三次西行,都是驻跸王府,寄托哀思。那里,现今可是一处圣地……
“王府现归国管?”云瞳又问。
“琅郡属恭亲王封地,但恭王从未来过,只是委托历任郡守照料。”傅春江恭敬答道。
云瞳眉峰一蹙,沉吟不语。
孙兰仕瞄了她一眼,暗自嗤笑,没有做声。
“嗯……”傅春江咳嗽了两声,又继续围堤修坝的话题:“今春如发大讯,需得坚固堤坝,检测水流,安置灾民,缓解疫情,户部拨款才只三十万两,如何能够?下官为此忧心忡忡。”
“还有多少缺口?”
傅春江掐指算了一阵:“至少也得百万之数。”
“差这么多?”云瞳一惊。
“是。”傅春江抬了抬眼睛。
“自圣上登基,每年为治河拨款,钱都用于何处了?”云瞳敲了敲书案。
“筑坝。”
“既然连年筑坝,怎么时至今日,还未筑成?”
傅春江见英王脸色不甚好看,起身禀道:“王主息怒。这有个缘故在内:因沧河流经五国,到大胤境内已是末流,千综万源,最难掌控。这大坝因水势而修,太高则不固,且每经冲刷,漏洞百出,需得时常修复,极费财力。”
孙兰仕翻翻眼睛,暗自吹了一口冷气:不修坝,西川官吏如何向国库伸手,堤坝修的完美无缺,水患不兴,岂不财路也要断绝了。可笑紫云瞳想不明白。
“兰仕,你以为呢?”云瞳见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当即追问。
“下臣觉得傅大人所言有理。”孙兰仕淡淡一笑:“这几年,为抗三国联兵,又战赤凤,军费浩繁,百姓负担极重,不止西川,许多地方都是入不敷出,国库也颇空虚,筹不齐治河的银子是在情理之中。”
“啊……是是是。”傅春江经她提醒,立表赞同:“王主,不是下官狮子大开口,这都是几年下来累积的亏空啊。”
这是在埋怨皇姐和我穷兵黩武,不顾国计民生……云瞳暗暗压下一口气,又听孙兰仕言道:“不过,只有一统六国,才能从根本上治理沧河。这个道理,西川百姓该当明白。”
“明白,明白……”傅春江忙不迭地附和:“西川百姓自来是通情达理的。”
“圣上为充盈国库,殚精竭虑,试行新政,推崇简朴,于万难之中拨下三十万两白银用于治河,已然不易。英王于征战间隙犹惦记西川水患,事必躬亲,昃食宵衣……”孙兰仕又补了一句:“这样大的恩情,傅大人还需晓谕百姓……”
“那是,那是……”傅春江连连点头。
云瞳深看了孙兰仕一眼:“今天便先谈到这里吧。兰仕替我送一送傅郡守。”
“是。”孙兰仕恭敬有礼地向门口一让:“傅大人,请。”
“下官告辞,请王主休息!”傅春江行礼退出:“有劳孙大人了。”
两人来到院外,孙兰仕殷勤地打起车帘,搀扶着傅春江上车,口中不住说着闲话:“家母在世之时曾嘱咐兰仕,遇见您行女侄之礼。”
“啊,不敢当!”傅春江颇生疑惑:她母亲是谁啊?忽然之间,就见面前的孙兰仕手腕一翻,从袖中夹出一张画纸,递了过来。
傅春江一愣,很快攥住,把手隐入阔大的官服之中。
“傅大人,后会有期。”孙兰仕朝她一笑,轻轻放下车帘,静静看着马车踏水而去,这才执伞回了前堂。刚要复命,就听里面传出个熟悉的男声:
“王主,奴才起迟了……”
小莫?孙兰仕一皱眉,见门虚掩着,便停步侧耳细听。
“呵”,紫云瞳低声笑着:“就知道你起不来……睡得可好?”
“……不好……呃……不是……”沈莫结结巴巴地说道。
“为什么会不好?”云瞳的声音低了下去。
久久听不见沈莫的回答。
“咱们回后院说去。”里面传来推桌移凳的声音。
“……不……不说了……”沈莫嘟囔着。
“不说?”云瞳笑道:“不说,那是想做?”
“你……”沈莫大约是红了脸:“你怎么没个够儿……”
“嗬”,紫云瞳耍起了无赖:“敢说本王的不是,反了你了!”
“嗳……你……”沈莫尾音渐悄,估计是已被强拽了去。
孙兰仕呆了一瞬,袖中两拳紧紧攥起,心头腾起了浓浓怒焰:原来,原来他是昨夜侍寝,未能按时起床!什么为我着想,什么因嫉使性儿,通通是我自作多情了!怪不得……他不肯泄露英王的消息,从芦城之事到现在尽暗卫长责,他知道的不少,却只字不和我提!怪不得昨日那么多机会,他却避我而走,不肯有所示意。我在灯下苦忧他一宵,他却和紫云瞳颠鸾倒凤,交颈情浓……真是可恶!
回想方才,紫云瞳脸色红润,眉眼风流,似乎尚余春情,孙兰仕心中越发阴郁:她拿男子当鼎炉修炼邪功,每度春宵,都是反复索取,将人累得骨软筋疲,精散血亏,自己倒精神健旺,心神舒悦。小莫这呆子还蒙在鼓里呢,以为是得她真心喜爱,早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现在是亲王,高高在上,以势欺人,我奈何不得。可有朝一日,我青云直上,小莫你再来求我,我可……你到英王身边才几日,就敢学那些男人水性杨花……你,且等着……
她目光狠鸷,脸色阴霾,在昏暗的屋廊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要耽搁耽搁。
第277章 第273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1
天过黄昏,暴雨倾盆,一室昏暗。若怜早早点起了烛火,见离凤孤身静坐,眼望窗外,不时蹙眉轻叹几声。
“公子,小北传了话来,说王主午后去了琅郡大堤,不知何时能归,叫您不用去侍候晚饭了。”若怜低声说道。
“嗯”,离凤淡淡应了。
“那您想吃点什么?我去预备。”若怜又问。
“随便吧,简单一点,别讨人家的嫌。”离凤仍望着窗外疾雨,喃喃又道:“不知这雨何时才停?”
“若像往年,得下个十天半月呢。”若怜觉得有些冷,微缩肩膀:“回京的行程怕是要耽搁了。恐王主着急,叶使刚才也冒雨出去,听说是为探路。”
“他又想在前头了。”离凤鼓唇吹了吹窗棱上的积灰:“还真是王主的贴心人呢……”
“公子,假以时日……”若怜又想着劝,却被离凤一笑打断。
“我没有人家那份本事。在家读读书,写写字,种种花草静静心,不惹事便好。”
“您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若怜叹了口气:“公子,人活一世,还得多为自己想一想啊。眼看就要回上京王府了,您总不得王主宠爱,到时会受人欺负的。”
离凤避开眼睛,不吭气。
若怜又道:“您瞧,凌霄宫主说自己爱吃醪糟,厨下就一日两顿变着花样给做;叶使跟前,多少人明里暗里献着殷勤。他并无名分,可住的屋子比这儿大上两倍。两位总管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随行医官,定时给他诊脉,防着‘得喜’不知道,自己练剑行功再惊了胎。侧君不在,可王主时时念着他,船过合江时,捞了白尾鱼,王主立命做成干脯送去玄龙请他尝鲜。仆从们不顾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争先恐后的抢这趟差事。沈使日夜伴在王主身边,是得宠还是受罚,谁看不出来?铁定也有人惦着走门路,日后去他院子里侍奉。就只有您……”
离凤牵了牵唇角:“连累你跟着受苦,我心不安,不如……”
“我不是怕受苦。”若怜急道:“我是真的心疼您……”他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又道:“别的就不多说了,单只您要的那本书,到现在都没人给送来。若是那几位要的,别人敢这样怠慢么?”
“原是我多事。”离凤强笑道:“一本书而已,看不看的有什么打紧。”
“今天是一本书,明天就是一双双冷眼,后天就是无数闲话。”若怜走近了些,蹲下身扶着他膝头:“离凤哥哥,我晓得你委屈,可,你的委屈得让王主也晓得才好。”
“我不委屈。”离凤摇了摇头。
“怎么不委屈?”若怜握住他的手:“您以前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猜都猜得出来。那日喜堂,她们说的话我也全听见了,要是赤凤不亡,您作了太女正君,甚或一朝凤后,又该有什么样的体面?”
“怜弟,别再提那些事了。”离凤提高了声音。
“不是我要提,而是事到如今,我想劝您:该忘的就忘了吧。”
“我早就忘了!”离凤冷下脸来。
“……”若怜僵了僵,还是咬牙说道:“若真忘了,您怎么就矮不下身段来?天底下哪个男人成了亲,不变着法儿的去讨好妻主?”
“……”
“公子……”若怜使劲儿摇了摇他的手。
离凤沉默了一阵,轻轻叹了一口气:“怜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有些事,急不来,也求不来的。”
“好歹试一试。”若怜眸中都是哀求。
“我……”
“您生得这么美,心地又这么好,性情又这么温柔,王主一定是喜欢的。”若怜抓紧他的袖子:“只要您多笑一笑。”
“王主不缺会对她笑的美人。”离凤伸手想掺起他:“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这么说,您早就知道她的好了?”若怜破涕为笑。
“……”离凤一僵,不知该说什么好。
恰在此时,帘拢掀起,慢步走进一人,不带簪环,鬓发半湿,正是刚从堤坝上回来的云瞳:“阿凤,你要的这本书,本王给拿过来了。”
离凤和若怜都吓了一跳,急忙起身上前行礼:“参见王主。”
“免。”云瞳一眼扫过离凤,见他微蹙眉头,似是十分意外自己的到来。
离凤正猜测她是何时进门,有没有听见自己两人的私话,见递过来一本《治水纲要》,忙双手接了,屈膝一福:“多谢王主。”
并无后话,就这么僵僵立着,云瞳皱了皱眉:“怎么,不请我坐坐么?”
“啊”,离凤一愣,刚抬头又低头,赶紧往桌边一让:“请……”
“王主淋了雨,奴才给您烧热水去。”若怜回过神,忙不迭要走。
“不必忙了,我才洗过了。”云瞳摆了摆手。
“怜弟,去沏一碗滚烫的姜茶来。”离凤小声说道。
“是。”若怜见他肯露出一个担心妻主的模样了,心中十分欣喜,往外走的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怜弟……”云瞳似不经意地念了两声。
离凤垂下眼眸:“一时还改不过来……”
“无妨。”云瞳撩袍坐下:“本王不怕等。”
似乎是一语双关,离凤心中一动,悄悄抬眼向她看去。
云瞳也正瞧着他,随手指指旁边一把椅子:“坐吧。”
“是。”离凤轻轻将椅子往后搬了半步,侧身坐了个小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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