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循规蹈矩……云瞳又皱了皱眉头。
离凤见她似乎不快,想是因为自己又做出了疏远之态,便默默抬起身子,把椅子稍稍往她跟前挪了挪,仍是错后一些,以示尊卑。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垂头绞着衣带,暗忖:她来是要做什么?另一个正琢磨着刚才意外听到的那些话。
过了好一会儿,云瞳握拳咳嗽了一声,准备打破这份相对无言的尴尬,忽听得九霄之外一声惊雷,紧接着门窗大开,狂风乱涌,吹得烛火乱晃。
“哎呀!”
云瞳以为离凤害怕,刚伸出手去想护一护,就见他把手里的书撂到桌上,匆忙起身,顶着风去闭窗子,高处难够,就踩上小凳,摇摇晃晃踮脚使劲儿,不妨被窗棱刮破了手背,擦出一道极深的血痕来。
云瞳手指一弹,射出一股劲力,帮忙把窗子关牢,又见他小心翼翼地把几盆才出新芽的花植移到旁边的架子上,再赶去闭了房门,才向着自己一福:“您受惊了。”
“……”
云瞳见他头发衣衫都被雨打湿了,受伤的手缩在袖中,隐隐透出一丝血红,竟还不忘低眉顺眼地请罪,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半晌才道:“换件衣裳吧,小心着凉。”
“是……”离凤虽应了,却站着没动,这屋子十分狭小,当着她的面穿脱衣裳,他觉得不便。
云瞳瞧他不言不动,一径低头,想了想明白过来,就又说道:“我是你妻主……有何不好意思的?”
离凤抿了抿唇,慢慢解开了外衣带子。
若怜端茶进屋,正瞧见这幅场景,不禁有些错愕:还没用晚饭,这就要公子侍寝了?
“这里平常就你一个人伺候么?”云瞳叫住他问道。
“是。”若怜见离凤脱了外裳,一边过来接住,一边答话,忽然看见他手上的血渍,不由惊叫一声:“呀?”急匆匆又去寻纱布清水。
离凤胡乱拽出一件外衣就往身上套,又被若怜拦住:“天潮,这些还是湿的,穿不得。要不,这一件?”
是件寝衣,离凤脸一红,连连摇头。
“就这个吧。”云瞳见他两个手忙脚乱,眉头越皱越紧,过来拾起寝衣,给离凤披在身上,又执起他左手一看,心中颇惊:还不止那一条血道子。
离凤下意识把手往回抽了抽,却又被她攥住。
“这是做什么弄出来的?”
“弹琴划的。”
“搬花刮的。”
离凤和若怜同时开口,却说出两样话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深深垂头。
云瞳往屋中一扫,哪里见着瑶琴的影子了?知道是离凤扯谎,便又问道:“你喜欢什么花,让他们侍弄好了送过来。”
离凤赶紧摇头:“千万别送。这屋子背光,把好端端的花都养枯了。就盆里的两株小草,不怕风吹雨淋,容易成活,在这里才合适。”
云瞳一愣。
“王主,让奴才来吧。”若怜看云瞳正给离凤抹着一种没见过的黑色药膏,刚抹到一半,不知何故顿住,忙要上前帮忙。
“以后不要让公子登高爬低的。”云瞳又慢慢涂抹起来:“你忙不过来,我告诉他们再拨几个人侍候。”
“别麻烦了。”离凤缩了缩手:“我这里没有什么事要做。”
“关门闭户,移花熨衣,不是事儿么?”云瞳瞧了他一眼。
“些须小事,我自己可以干。”离凤答道:“连烧火做饭,我也都学会了。”
“……”云瞳僵住,声音趋冷:“看来本王没有照顾好你……”
离凤一惊,立时跪下:“王主待奴侍很好。”
“哪里好!”云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像样的衣裳没有几件,侍候的仆从里外一人,弹琴拈花的手尽做粗活,人前人后都是诚惶诚恐,无论做什么皆等在人后……他原本是丞相爱子,要作太女正君的千金少爷呢!若怜说他委屈,当真半点不假。正觉有些气闷,忽听离凤低低言道:
“哪里都好……“
“……”若怜在旁都听得愣住:公子这是……
云瞳脚步一停,转头看他半晌,慢慢地,又走回面前,抬手托起他的下颏儿:“阿凤,说心里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凤的心里话啊,想听到还挺难。
第278章 第274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2
离凤深深看着她,看着看着,眸中涌起了一层水雾:“邙山乱军之中,徽州韩飞别院,杨柳庄人贩子的地牢,春藤馆教习师傅的黑屋,我,从不敢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王主一面,更不敢想,有朝一日还能重回王主身旁。如今,已得上苍眷顾,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阿凤……”云瞳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乱军之中,韩飞别院,人贩子地牢,春藤馆黑屋,又都发生过什么事?“若是当初……”若你没有说过那般绝情的话,若我不曾狠下心肠放手……
“若是当初……”离凤怔怔念道:我死于禁宫大火,一了百了;不曾遇见到你,孽缘横生……
四目相对,心潮万千,似乎又看见了那条弯弯小船,合着断魂的笛音,在两湖上随波飘摇……心跳仿佛都停了一拍!
……
若怜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心中一个劲儿数落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个紧要时候戳在这儿,碍着王主和公子不能好好说几句体己话儿。
又过了一会儿,云瞳扶起离凤,抹去他腮边的泪水,轻轻搂进了怀中。又转头吩咐道:“传饭吧,我也饿了。”
“是。”若怜眼见两人关系有缓,心中着实为离凤高兴,急赶着布置去了。
云瞳搂着离凤走回桌旁,一眼瞥见《治水纲要》,随口问道:“你为何要看这个?”
“只是解闷。”离凤擦干眼角泪珠,随着她又坐下。
“啊?”云瞳眉峰一扬:“拿这个来解闷?”
离凤咬了咬唇:“冒犯先贤,实属不该,王主恕罪。”
云瞳愣了愣:“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书不会越看越闷么?”
“会。”离凤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看去,沧河还是难治,水患还是难平,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百姓们才不会一到春汛就背井离乡。”
此言出乎意外,云瞳怔楞之余,随手翻开一页,见尽是些不认识的图谱标识,便又问道:“这些你都能看懂?”
“我娘多年综理河工,耳濡目染,我也跟着学了一点。”离凤转头盯着图册,想起当年闺中,娘亲曾拿着这本书对自己言道:小敏,你是大凤未来的国后,不通河务之难,便不能为君分忧。不知水患之苦,便不能解民倒悬……书犹在手,话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他现在除了读书叹气,就只能为受灾的百姓们祈祷一番,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
云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哗啦啦”翻了一阵书,回到起始一章问道:“既然你明白,就给本王讲一讲吧。”
离凤一愣:“王主,奴侍懂得浅薄,不敢……”
“本王是诚心向你求教。”云瞳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图上注解是何意思?”
离凤收回遐思,探手其上,简单说了两句。云瞳思索之后,点了点头,又问一处。离凤原想着她不过无话找话,聊作敷衍也就是了,不妨她听得极认真,还屡有疑问,一来二去,自己也上了心,取过纸笔,边讲边画。
若怜端着盘碗进来,就见两人挨在一处,并肩碰头,说得热切,不由莞尔一笑:“王主,公子,先用饭吧?”
连说了几遍,两人都未听见。若怜不想打扰他们,又怕饭菜凉了,正在为难,忽听小西在外喊道:“若怜哥哥,我家主子在这里么?”
“王主在呢。”若怜赶紧迎了出去。
小西随他进来,笑眯眯地走到云瞳身边禀道:“叶使回来了,请您过去吃晚饭。”
若怜一僵,拿眼直瞅离凤,意思是您跟王主说说:咱们这里都预备好了。
离凤默默放下笔,并没开口。
云瞳还在算着那堤坝高度,印证着自己日间所见,根本没听见有人说话。
“王主?”小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叶使哥哥请您去呢。”
“嗯”,云瞳虽应了一声,眼睛却还盯在纸上。
“王主,外面雨下得正大,您又腹空,不如……”若怜为离凤着急:好容易她来了,你倒是留一留啊?就像刚才一样,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多好。
“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小西往桌上瞅了一眼:“尽是白菜豆腐,清汤寡水的……王主,咱们还是走吧,叶使那里好歹有鱼有肉啊!”
离凤咬了咬唇,越发沉默。若怜站在一旁,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是寡淡了些。”经小西一说,云瞳才注意到:“阿凤,你身子骨弱,该好生补一补。”
“谢王主关怀。”离凤起身退了一步:“奴侍全家死难,该当茹素三年,以尽哀思。再者,奴侍能吃上这些,比水灾中的百姓强过百倍,心里已然不安,不敢再多妄求。”
云瞳一时语塞,被小西拽着出去了:“叶使一定都等急了,快走吧!”
“阿凤……”
“恭送王主。”离凤低头行礼,十足恭顺安静,可看在云瞳眼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寂寥和失望漏了出来。
若怜见英王去了,只得掩门闭户,和离凤两个吃饭,席间唉声叹气,忍不住埋怨道:“公子,您怎么就不说句挽留的话?”
“何必呢!”离凤舀了一碗豆腐汤给他:“若有心,我不说话,她也会留下。若无心,我开口强求,倒惹人厌。”
“可是,您总得让妻主知道,自己是想她留下的。”若怜答道:“就您刚才那副样子,像是着急赶人家走似的。”
离凤噙着米粒,半晌咽下一口:“她想吃肉,我只喝汤,就在一起用饭,也没什么意思。”
“可我明明看你们先前谈的挺投机的。”
离凤举着筷子,思绪却霎时飘远:当年闺中他也曾幻想有一日,能与太女小议治水之途,他想用自己所学所知,为大凤百姓做些实事,也想因自己博学强记,得太女赞赏,真真正正的配为一国贤后。可如今,斯人已逝,家国倾颓,他的心思竟然只能花在后院争宠的事上,何其可悲?又何其不甘!
“公子?”若怜见他撂了碗筷,又再劝道:“您吃的也太少了,长此以往,身体就要虚下来了。不说别的,侍候床榻都没有力气,怎么博妻主欢心,日后生儿育女?”
离凤叹了口气:“儿女之事,怕都与我无缘了。”
“怎么会?”若怜连声安慰道:“王主今天知道了您的心意,很快就会招您去侍寝了。”
“……”离凤心中一动。
“公子……”若怜低声说道:“刚才您干嘛提人贩子的地牢,春藤馆的黑屋啊?王主要是误会了怎么办?那颗朱茄,您千万别着急擦掉,等到了那日,一定先让王主瞧见,就说自己为她守住了贞洁,她一准高兴。”
“芸香粉,你藏到了哪里?”离凤拿眼瞧他。
若怜轻轻一笑,打开柜子门往里摸索一阵,掏出个小纸包神神秘秘递到离凤手上:“您掖到指甲里,一点就够。”
离凤紧紧攥住,眸光愈发沉郁。
“再吃一点。”若怜往他碗前猛推白菜豆腐汤:“我听说王主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叶使都应付不来,每每昏睡半日。要是您去,我真有点担心。”
离凤想起那夜两湖船上的事儿,玉面微微泛红:“那,有什么管用的法子没有?”
若怜一愣,复又笑了起来:“您想要哪一样?”
“春引吧。”离凤极快地小声一说,又端起碗闷头吃了起来。
春引?是不是劲儿大了些?若怜想到那颗阴珠,本来有些担心,可一想到公子反正是和王主一起,难道还会有不通不泄之忧?
“回头,我撂在您枕边儿。”他悄悄耳语道。
“嗯……”离凤几乎把头埋进了碗里,看在若怜眼中,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含羞待佳期的画图。
一时饭罢,若怜去烧热水。离凤避入帐中,打开那个小纸包,挑起一指细粉,解了衣襟,往那颗酷似贞砂的朱茄上抹去,一下两下,擦了个干干净净。听外面有响动,急忙掩好胸膛,又坐回桌前。
若怜担水进屋,见他眸光烁烁的盯着自己,不由笑道:“已经得了。”
离凤脸一红:“没问那个……”
“先预备下,谁知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若怜笑了又笑。
等都收拾妥当,离凤撤簪就榻,耳听春夜靡雨,倍觉心绪寥寥,才闭上眼睛,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道:“阿凤?”
英王!她怎么又回来了?离凤觉得奇怪,见若怜已应声开门,自己也赶紧起来,不及梳理,先行礼请安:“见过王主。”
“呦”,云瞳不想他睡得如此之早,欲进还退,有些迟疑。
“王主您快请进,我们公子正等着您呢。”若怜没想到英王被叶使绊着,还能返回,惊喜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哦?”云瞳一笑:“这么说,我来的正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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