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紧紧抿唇,脸色越发苍白。
离凤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不知官府有什么布置?若抢在洪水来临之前,将大家都迁徙到安全的地方去,之后再行救灾┉┉”
“她们也不是没个布置!”老太太摇了摇脑袋:“可动作太慢,计较太多,谁敢等啊!再说了,今年大水,整个下游怕是没个安生地儿,往哪儿迁啊!还是自己顾着自己吧!”
正说着,看前面众人已纷纷后撤,原来小桥已被河水浸没,两岸边响起了一片片哭声。
“唉!你瞧瞧,还剩这么多人呢!”老太太叹了口气,找了个高处站了上去,对没能过桥的乡邻们喊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命,争不过老天!大家伙儿也别哭了,还想走的,赶紧收拾了东西往下游绕去。不想把老骨头扔到外乡的,就跟着我回去,拜一拜龙王庙吧!说不定哪颗诚心就感动了上苍,息雨落水,保全了咱那破屋坟地儿。走吧,走吧┉┉”
许多百姓痛哭着随她而走,也有人就在岸边一跪,对着奔流一遍遍磕头:“天神啊,您开开眼吧!给咱们一条活路啊!”
云瞳默默看着,心中只如刀搅一般。
沈莫咬唇问道:“那个老太太和我们说了半天,她怎么不着急过河呢?”
“她自己讲了:不想被骸骨扔到外乡去!”离凤叹了一声:“大人你没见,回来的多是老人!想是已将儿女送过了桥,自己无后顾之忧,就守着门户,听天由命了。”
隔岸相对,生离死别! 对岸也有隐隐哭声传来,听得人心有不忍。
“当初在徽州┉┉”离凤静静忆起:“救了我和小北的章爷爷说过,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风烛残年,腿脚不便时还背井离乡呢!”见云瞳向自己望来,幽幽又道:“水患、战乱┉┉向为六国之害┉┉”
“还有吏治!首先是吏治┉┉”云瞳沉声接道:“吏治不整,则战乱难平,水患难清,生民难安!而民不安,则道不明,理不行,国不稳,社稷倾!而吏治何不能整?过在枢机!”
离凤闻言一震,想起自己曾读过的太女赤司烨被册立后所上谢表,内里感慨因天灾横行,兵祸连绵,乱民暴起,不尊教化,而损祖宗基业。其志亦在修德以获上天佑护,议和以求四邻睦好,镇乱以儆万民效尤,五百六十一字,无一字提到赤氏之失,吏法之坏┉┉当时,自己还为太女叹息,接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她是何其难,何其苦,何其不幸!她一腔抱负却生不逢时,满腹才华却无从施展┉┉可是,紫云瞳却说┉┉过在枢机┉┉
“王主┉┉”六月低声提醒:“请您慎言┉┉”
“圣上变法图强,求闻己过!心胸宏阔,令人景仰!”云瞳回望滔滔沧河:“我等追随左右,便当为君分忧。向使圣上临此,亲见百姓苦境,焉能明哲保身,坐视不理?走,再去堤坝一察!”
一路之上,又见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人心惶惶,不可抑止。而郡府兵吏,虽也倾巢而动,却正似那老太所言,行事十分迟缓,而其重点又在催丁补坝上,与百姓所忧南辕北辙!
云瞳到了堤坝,趴头一看,果见水势较昨日涨了许多。巡查军士来来往往,测算勘察,并有多名小吏详细记录。
离凤看了半日,长叹不绝,听得云瞳直皱眉头:“阿凤,你实话实说就好!”
“请王主早作筹谋┉┉”离凤低声答道:“今春洪灾必兴,此其一!堤坝险象环生,此其二!”
“你怎么看出来的?”沈莫好奇的问道。
离凤见随行众人都是一副“你不要危言耸听”的架势,苦笑一声:“别的就不说了,单看那些小军测量水深的法子,就知必有谬误!将堤坝的载力抬高了,而将洪流的危险降低了。若以此为据,制订防洪之法,焉无疏漏?又如何能保琅郡万无一失?”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还有些不明所以,云瞳暗暗和自己昨夜测算的数据比对,知他所言不虚,兀自叹了口气。
“那该如何测算才准?”叶恒问道。
“总不能隔着八丈远,以漂浮之物为参照!”离凤又朝下面一块巨石指去:“方才有两人选了那里探标尺,还算是个行家。”
“那个地方太过危险,眼看水就要漫上去了┉┉”六月摇了摇头。
叶恒见云瞳似含忧虑,便主动请缨:“王主,奴才下去探一探,一定比那些小军测的准。回头您也好依准确水文,详定方略。就只不知该如何测探?请池公子赐教。”
“叶使┉┉”离凤一怔,还没来得及劝阻,就见云瞳已将叶恒揽进怀内。
“莫去!”
“咳┉┉”十二月近前笑道:“些须小事,何用大人出马,奴才去办就好。”
“梅姑娘留步!”离凤瞄了云瞳的手臂一眼,低声说道:“无需犯险,还有它法!”
“哦?”众人一喜,等着他的后话。
离凤又朝云瞳看去:“可按昨夜王主说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摞草图,找到其中一张,给十二月等人细讲了一遍,怕她们不懂,又亲指了可以应用地方,简明扼要的又点了几句。
“这也只是估计个大概┉┉”离凤看云瞳也凑头过来倾听,对她说道:“还须打出富裕来。”
“唉!”云瞳叹了口气:“以当前来看,除非这雨明日就停,否则,堤坝怕是抗不过这次洪峰。”
“堤坝虽有缺陷,也非全然无用,王主不要轻弃!”离凤安慰她道:“当前可加派人手,抓紧查漏补缺。”
“只怕损坏之处太多,等不及修补,已然决堤!”云瞳心中生气,一拳击打在栏杆上:“傅春江还在张手跟朝廷要银子!”
众人都不敢言语,离凤想想又道:“前几年春汛都安然度过!只要洪峰减慢,堤坝应该还是可以承受的。”
“可今年洪峰远较之前迅猛┉┉”叶恒皱眉提醒:“王主也是在为此忧虑。”
“若过堤之前,峰潮已落┉┉”
“┉┉”云瞳心思一动,握着他的手问道:“阿凤,你是说泄洪?”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拿治水来写,我一点不懂,只能模糊处理,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包涵,并请指正。
第284章 第280章 两个秀才-1
离凤微微点头:“王主所说就是奴侍所想。《治水纲要》一书也有提到(1):由障而疏,固堤防,重分流。目前这也是救急之法。至于以后……”他看着云瞳:“水利乃农田之本,上古圣贤为图大治,左准绳,右规矩,以民为先,以水为师,循理而为,因势利导。奴侍以为:治河之要,宜首推其理而酌之以人情。‘防’固要紧,‘用’更有益,两者兼济,方有大成,只是任重而道远……”
“阿凤……”云瞳惊异地瞧着他,仿佛刚认识一般:“何任不重?唯贵在有心,而持之以恒。”
话还未完,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郎君颇有见地,请问尊姓大名?”
“……”
这什么人啊!众人纷纷侧目,就连梅十二都被惊住:公然向人家的夫侍请教名姓,懂不懂礼教规矩啊!
云瞳皱眉回头,见是两个女子,开口问询的年在三十上下,戴方巾,着蓝衫,四方大脸,鼻直口阔,神情端严,一本正经。另一位靠在她身后,穿戴相似,却是巾歪袖卷,簪斜衫破,三排扣子系差了两行,塌鼻子眯缝眼,缩肩勾背,斜着脖颈夹着雨伞,正津津有味读着书卷,半眼不睬旁人。
离凤瞄了瞄云瞳脸色,微微退步,将斗笠向下压了压。
“阁下是?”云瞳在心中品评道:看穿戴像是有功名的人啊,怎的说话这般直愣?
“琅郡郝之祥。”前面那人拱了拱手,又一指后面那位:“这是舍妹赖之放。”
姐妹俩?云瞳看了看姐姐,又瞧了瞧妹妹:怎么姓氏还不一样?长相、做派也都大是不同。
一个郝,一个赖……梅十二捂嘴偷笑:别说,还挺贴切的……
“我听贵府郎君谈吐不凡,熟悉水务,请予一晤。”郝之祥不过扫了一眼紫云瞳,既不惊艳,也无畏惧,极是自然地又转向了离凤。
云瞳暗生诧异:她自十三岁魁占真武盛会之后,还从未被人这般当面轻视过。
“阁下也懂水务?”
“不只懂,在下是为精通!”郝之祥毫不自谦。
“……”众人面面相觑,沈莫直接问道:“您祖籍……是在安城?”
“非也,豳州聊县。”郝之祥不明白这小郎怎么胡猜乱疑。
“咦,你知道安城?知道多少?都知道些什么?从哪儿知道的?有没有什么不知道想问我的?我要是知道自然会告诉你。我要是也不知道,咱们可以一起去找如何才能知道的办法。”赖之放忽然抬起头来,就像醉鬼闻到了酒香,鼻子吸溜几下,小眼烁烁放光:“哪个小郎说的?是你不是?过来过来,咱们好生聊一聊。”
沈莫被吓得不轻,猫腰直往后躲:怎么盯上我了?
“你别打岔。”郝之祥把妹妹巴拉开:“先谈治水,这是大事!”复又朝云瞳说道:“在下有坐怀不乱之德,你尽可放心,请郎君过来吧。”
“在下亦无贪花眠柳之意,你也可以放心,叫那个小郎也过来吧。”
“……”云瞳一窒。
“你怎么又跟我抢?”郝之祥大怒:“不是说了,得先办正事么。”
“你办你的正事,我办我的正事。”赖之放一点不让:“井水不犯河水,要的又不是一个人,我怎么就跟你争抢了?”
“……”
向本王讨要男人,还一人一个,口口声声要办什么正事……云瞳俊面立时黑成了锅底,只差没将离凤和沈莫都搂进怀里了。
“尔等何人?如此放肆!”六月喝道:“还不速速退下!”
姐妹俩停了争执,一齐向她看来。
“你对治水有何良策?”郝之祥当先问道。
“你对安城了解多少?”赖之放不甘落后。
六月目瞪口呆。
“什么‘所以然’都说不出来,还敢叫嚣!”姐妹脸都是一副鄙夷不屑之态:“还不速速退下!”
“……”六月连着倒退几步,张口结舌。
“尔对治水有何良策?”云瞳看向郝之祥,继而又转向赖之放:“尔对安城了解多少?在下也想请教一二。”
“可以啊。”赖之放瞄了瞄她,脸上也无异色:“不过有两个条件。”
还有条件?梅十二摸了摸鼻子:这两位真不是凌少爷家的人么?莫非和小西沾亲带故?
“第一,道不同,不相为谋。”郝之祥说道。
“就是说,我们不想浪费时间对牛弹琴。”赖之放解释了一句。
“第二,谈资你出。”郝之祥再道。
“你请教我们,自然不能白请,我们教导你,自然也不能白教。”赖之放又补了一句。
“王主,这是两个无赖,您别理她们!”叶恒早听得不耐烦了。
“王主,刚才在巨石上探量水深的就是她们。”离凤低低言道:“奴侍还以为是水务小吏,没想到竟是两个奇奇怪怪的秀才。”
云瞳又瞧了瞧那姐妹两人,微微拱手:“那就寻个地方小酌一杯。两位请吧?”
一行人下了堤坝,就近寻了个小馆,进门一看,一个客人也无,眼见生意极为冷清。掌柜的正打瞌睡,不妨来了这么一大群人,急忙亲自迎了出来,当先见着郝之祥、赖之放,就是一嘬牙花:“呦,您二位又来了!”
郝之祥不理不睬,径直坐到正中大圆桌旁。赖之放直接把雨伞钝到掌柜的手里:“我说老关啊,要知道你这么想我,我一早就来了。怎么样,菜单都照我指点的改了没有?生意一定火爆得很吧!你是不是该给我些回扣,抵掉之前的欠账啊?”
掌柜的脸都绿了:“好好的一盘滑溜鸡片,您给我改成云隐寺和尚偷嘴秘制柴火鸡;一道素烧腐竹,改叫了珂兰失而复得豆腐皮,从那之后再无人问津。您说您……”
“嘿”,赖之放一鼓腮帮子:“那是我考证出来的,谁不识货,你让她找我说道说道!”
云隐寺、珂兰……云瞳心中却是一动,朝六月递去一个眼色。
“我说两位秀才,您看我这店小利薄的,又赶上春汛,生意就要关张了。”掌柜的瞧着这一堆人,头皮直发麻,咧着嘴就要哭:“您老以前的账目还没还上,就行行好别再新赊了。若是请客去城里的大酒楼,要什么有什么,多撑面子。咱这穷门破户的,可真是伺候不来啊!”
郝之祥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假装没听见。
“我这不是照顾你生意来了么?”赖之放极是同情地拍了拍掌柜的肩头,一指后面紫云瞳:“今天那位结账。”
“啊……”掌柜的张大了嘴,这才注意到云瞳。
“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赖之放凑到她耳边嘱咐道:“吃不完的给奶奶捎家去。”
“呃……”掌柜的一见云瞳气宇轩昂,就知绝非寻常商贾,当下顾不得再理秀才姐妹,急忙上前行礼:“娘子请了,娘子……”
梅十二挡在云瞳面前:“掌柜的,这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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