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祁左玉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到如今,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凌城主有夫不携,带冯晚参加大宴,这说的通么?”苏勉又问:“且冯晚还是被她半道捡来、身份不明、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无知小民。”
“其夫有孕在身,或为一时权宜……”
“呵……”苏勉都笑出声来了:“英王未娶正君,带上公子赴宴,此合乎情理。凌城主又非天外来客,不通六国世故么?她就算带冯晚入席,也该用之侍宴,岂会冒充正夫,贻笑天下?”
祁左玉下意识揉起了额角:“大胤确乎解释不来,有好奇者可往安城亲问凌城主本人……”
“哈哈……我威名赫赫、明睿神武的英亲王就这么答讼?和耍无赖有何区别?”苏勉极尽夸张一嗤:“我看她也不用再建别的功劳了。此一案载之后世,足以流芳万古!”
西室里梁铸也觉匪夷所思:“这说辞报上去,圣上能同意么?别没能洗脱英王嫌疑,再惹凌城主发怒,一事未平,一事再起。”
“只有这个借口能证明王主没有强抢人婿。”寒冬叹道:“别管怎么荒唐,怎么可笑,反正冯晚曾以凌城主正夫的身份参加了鸣凤宫六国大宴。他是先到了凌氏身边,后来的我英王府,王主就算伸手,也是从凌城主那里讨来,与姬四公毫无关系。”
“可……凌家能认么?”梁铸不无担忧。
“水大人奏请……”寒冬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使劲儿压低了声音:“奏请此案之后即赴安城提亲,为英王求娶凌大官人为侧君。”
“噗……咳……”梁铸呛住了自己,憋得面红耳赤:水月仙真她奶奶的有胆……这亲事能成才怪!
屋中,灯火灭了两支,显得很是昏暗。岳向欣看冯晚反复看那供纸,却只默不作声,与水月仙交换了个眼色之后,骤拍桌案:“冯氏,回话!”
冯晚一惊抬头。
“此案,上扰九霄,下乱邦国,使谣言流布,惹民意沸腾,欲毁我大胤之栋梁,几动我社稷之根本。”岳向欣面沉似水:“都因你一人。”
冯晚猛的睁大了眼睛:“难道小民不是受屈受害之人?”
岳向欣一窒。
水月仙立刻把话接了过去:“钦命是为受屈之人昭雪冤枉,律法是为受害之人讨还公道。所以……要你老老实实的作证。”
“如有不实之言,罪属欺君。”岳向欣又压了一句:“天威难测,你且好自为之。”
冯晚对上她们冷厉的目光,苍白的嘴唇抖了一下:“大人,其实小民可以……”
“圣心一向慈悲。”水月仙不容他再说其它:“然慈悲非纵欺瞒之言、不法之行。冯氏,可听明白了?”
冯晚只觉一颗心被什么东西四处驱赶着,早已不在自己胸腔,上空碧落下黄泉,却没个能安放处。他垂眸又看了一遍供纸,轻轻阖好,递还案上,唇边浮起一缕凄凉笑意:“……冯晚经人推算八字,与姬大香命相不合,致其久病不愈,故被公公赶出。茫然无路可去,暂于天圣阁容身,巧遇安城城主凌笑……”
他缓缓背来,一字不差。
“呦,这小宝贝儿还真是神记性啊。模样好,性子也乖,还讨英王喜欢。”梁铸先赞了几声,转而又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寒冬低声问道。
“可惜运气不好呗。”梁铸一晃拂尘:“怎么就惹了这么个要命的官司……”
……
冯晚作为谕旨督办大案的首要人证,在京兆尹衙门住了数日,说是监护,实则于关押无异,只不在黑漆漆牢中,锁在一间有铁栏杆的小屋里。每日若不过堂,便坐高到桌上往窗外看。天晴日朗,时有流云飘过,白绵绵几朵,任意变换着模样。
“王主看着我呢……”冯晚绽开一张明媚笑容,忽见云边有个小黑点,飘忽上下,摇曳左右,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却始终伴着流云,似在嬉戏:“大雁没有一只单飞的,何况天都这般冷了,它们早都回南了吧。”
再看一刻,忽有所悟:“莫非是个风筝?原来失了牵线,竟能自由自在了?”
寒风刮过,云流无际,天渐渐暗了;等月亮升起,漫空是星,烁烁有光。冯晚托腮看的越发入神:“夜里王主也看着我呢……以前我竟不知道……”
没来由的,他回想起很多愉悦往事:爹爹种的甜瓜能摘了,自己养的大鸡下蛋了,老爷爷教的字都认全了,小狐狸翻过大山又找来了……他用攒了好久的线头给自己刮破的衣裳绣了朵芙蓉花;他捡回姑父不要的簪带偷着给自己梳了髻子;他每日很勤快的打水,因为井水清清亮亮能照出他的容貌;他不厌其烦的给二香讲故事,因为知道她一定在听。
“那个傻丫头去哪儿了?”冯晚想起姬四公状纸上有一条是英王绑走了二香,下意识摇头:“也许已经死了吧,死了才好拿来说事。”这会儿竟不肯想她给自己惹的那些麻烦了,满心都是羡慕:“其实二香无所忧,无所愁,这辈子过的比大多数人都痛快呢!唯一不满意的事大概就是……不能和姐夫生娃娃……”
冯晚听见了自己的笑声,居然还带着一股松快和得意,就像是在翻看别人的故事一般。他又想起初见凌讶,笑他是只火鸟,激他给小北治伤,故意说他医术不精,气他跳脚。想起和离凤剪窗花,问起初夜如何、谁上谁下,女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把个大家闺秀臊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想起初见她……
想起她,便全是幸福了,满满的会溢出来,他得用心捧着,不使漏撒一点。他想起撞下围栏,是她用怀抱护住了自己;想起跳下流川瀑,也是她用怀抱护住了自己;想起晕倒在锦绣堂,还是她用怀抱护住了自己……其实,自己也护过她呢!他把她背回了大院,藏在地窖里;他把衣服脱给她穿,护着她的伤口;他为她缝缝补补,不叫天寒地冻铁马冰河冷坏了她;他还给她做了一件围腰……
冯晚情不自禁又笑了一下:以前怎么都不敢想呢?他穿过让她惊艳的夜来香寝衣,他滑倒温水池在她面前湿成了一片,他很想让她知道自己还留着那颗鲜艳的贞砂。他做过很多玫瑰色的绮丽美梦,每一个梦里都有她,每一个梦里都是他和她,甚至于他还梦见自己给她生了一对儿女,儿子是卷发,女儿是紫眸……
十七年,原来生命中除了苦难,也有许多快乐之事,点滴拾起,皆无限动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此心无两意,谁使相决绝……”
屋外,寒冬听得眉头紧紧皱起:“明日便要会审,他还有心情唱歌?”
看管冯晚的内刑吏禀道:“前些日子还安静,近来倒有些兴兴头头的。”
“他大约是盼着早点完了这件案子,早点回府里当公子吧。”水月仙一笑:“有这个念想挺好,否则我还担心他到了堂上胡乱说话。”
两人一路离了京兆尹府,寒冬始终愁眉不展:“一月啊,你说圣上会如何发落冯晚?”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水月仙言道:“您何必多问。”
“你不常在王主身边,有些事……你不知道……”
水月仙淡淡笑道:“我只要知道一件就够了。王主是顾全大局之人,为国、为民、为圣上,牺牲自己都不会犹豫。”
“……”寒冬暗叹一声。
“冯晚若真与陈亦隆有关,圣上说不定能留他一命。”水月仙言道:“不过明日上堂,他万一和姬四公父女狼狈为奸、反咬王主……”
“真出了这样的局面,你们打算怎么办?”寒冬嚯的停步。
水月仙眸中杀气一闪而过,语调轻松如常:“王主自己看错了人,也许以后就能明白,不是哪个男人都如四季院中您几位……可予信赖……”
“……”
“应讼事烦神疲,您早些回府歇息吧。”水月仙拱手作别,上轿而去。
寒冬一动未动站了半日,看在小厮眼里,都快被冷风雕成一尊岩像了。又等一刻,才听他有了吩咐:“转道,去贺兰公府。”
……
陈琅被恭王迎进书房,不等寒暄,抱拳言道:“多谢王驾相助,复有一不情之请。”
“娘子先饮一杯。”恭王入座,含笑待茶:“但有小王能尽心处,无需客气。”
“虞公子与冯晚曾同为英王大侍,知事甚详。”陈琅说话开门见山:“明日会审,可否亲临京兆尹衙门为一人证?”
恭王闻言便笑:“虞侍已为娘子预备了一个更好的人证,明日一定到堂。请放宽心。”
“哦?”陈琅眯了眯眼,重又抱拳:“看来王驾得了一位聪慧佳人,恭喜来迟,贺礼后奉。”
“哈哈。”恭王回了一礼:“至于其它……全凭娘子安排。”
“事成之后,在下一定投桃报李。”
待陈琅离去,连翘自屏风后转出,投入恭王怀抱:“王主,她是谁啊?”
“本王也不知道。”恭王幽幽叹了口气,顺手抬起连翘下颏儿:“不过她夸你聪慧,我听着心里受用。”
“哪里是夸奴才啊,明明是赞王主……”连翘故作羞怯:“赞王主眼光独到……”
“哈哈哈!”恭王大笑,拉着他的手往胸前一按:“听完这一句,更受用了。”
“那……奴才斗胆讨赏。”
“你说。”
连翘伏在恭王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请王主成全。”
“你这小东西还真对我脾气。”恭王笑罢,直接将他抱起转进屏风之后:“不过答应与否,还得看你今夜伺候的怎么样……”
“王主……啊……嗯……”
……
冬月十六,“姬大香父女告英亲王”案由三王四大臣协同审理,升堂设座。为安民心,为讲公正,特允百姓旁观。时辰未到,人流已如潮水般涌向了京兆尹衙门。
“快占个能瞧清楚的地方!你们说:英王会不会亲自来打官司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比较忙,更新不会快,明天出差。
第574章 会审-1
端王在京兆尹衙门已入座多时,才见恭王匆匆赶到,见面给自己行了个家礼,抱歉笑道:“请王姨安!昨儿睡晚了些,一睁眼天都这般时候了……没有误事吧?”
“老六你不是卸了好多差事么,怎么还忙成这样?”和王拿眼瞅着她:“奉旨审案都能来晚,是帮小七寻证据去了?”
恭王笑着揉额:“二姐高看小妹了。小妹只喜欢看书写字,哪有能耐理事审案?”
岳向欣欲向几位王大臣详述案情,被和王摆手拦住:“卷宗都看过几遍了,越看我越生气。哪来个老头红口白牙乱咬人?小七用得着强抢美人么?哪个美人不为她神魂颠倒?她眨眨眼睛,各个争着投怀送抱;勾勾小指,一溜主动上床躺平。还说什么……”
“行了。”端王低喝一声:“你少胡羼这些。”
刑部尚书笑着打个圆场:“下官也为英王抱不平呢!只是审案不比其它,得拿证据说话。”
“案情复杂,水落石出之前,大人勿存偏袒之心。”岳向欣沉声言道:“圣命依法断案,不使一人抱屈。”
“我等只要遵旨行事就好。”大学士苏勉示意众人,又推端王:“时辰已到,请王驾主审吧?”
端王立即摇头:“讼状是告进了京兆尹衙门,自然由岳大人主审。”
“下官责无旁贷。”岳向欣暗叹七人审案竟有四种心思。恭奉圣旨之后,即命升堂。
堂鼓大作,衙役持仗侍立,皆喝:“威武!”
姬四公并姬大香作为原告上堂,见上面坐着紫胤三王四臣,皆戴冠着蟒;左右四列刑差,横眉怒目;阶下武卫军林立,一色金甲银枪,护堂封道,四周挤着听案百姓,黑压压一片,水泄不通。他父女两人哪里见过这样阵仗,不免胆怯心惊。二香被劫持后不过两日,姬四公便得了数条密令,让他在上京各管刑案之处击鼓告状。屡试不果,又往荣盛大街拦轿喊冤。期间,他曾生退意,谁知夜里就有人送了一截被割断的小指来,指窝处有一暗红胎记,一看便知是自己女儿。姬四公疼的晕死过去,幸得陈琅相助,为他父女分析形势,直指:“这案子大不简单……”
“娘子,如今可怎么办好?”姬四公哭的泪眼模糊。
陈琅柔声安慰:“已然如此,也只得听命向前了。否则莫说二香,便是你父女性命也难保全。”
姬大香悟出其中厉害,浑身直抖:“可咱不过蝼蚁小民,怎么斗得过权重势大的英王?”
“后事如何,实难预料。”陈琅最后又嘱:“别的都无需顾忌,就只字条上的要求切莫忘了:若不把冯晚要回来,你们的二香可也再找不回来了。”
直上华山一条路,现今已在半山腰上了。姬四公咬紧牙关,带着姬大香在堂上叩头:“拜见大人!我女病弱,难于支撑,小民替她回话。”
437/679 首页 上一页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