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霖跟着上船,一面命手下驰报泰州郡守祖培之、都尉袁希览,一面命军士全速过河。
从贵金急不可耐,站在船头就声嘶力竭的大喊:“刀下留人,圣旨已到!”忽而一浪拍来,小船剧烈摇摆,好悬将她掀落水中。
“侯主!”诸霖被吓得不轻,凑近搀扶,也被浇的一身是水。
“快喊,你们一起喊!”船过江心,从贵金眼见对岸已然尸骨成堆,有些跳河逃命的男子亦被扑倒砍杀。腥气随风扑鼻,令人欲呕。再往前驶,只见血如浓浆,遍染姣水,人嚎渐止,鬼泣犹存。明明早起还是无边艳阳,现已被狰狞黑云遮挡。森风刺骨,不寒而栗。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
船速刚缓下来,从贵金不等拖绳架板,自己当先跳下船舷,就在半人高血水之中跋涉上岸,高举圣旨嘶声大喊:“刀下留人,圣旨到,圣旨到!”
襄州军士却是行刑已毕,清点了人数,但有杀而未死的皆补刀夺命,黑衣人见事已完,并不耽搁,上马疾驰而去,留言复命。
于缅迎上从贵金,见她只穿家常中衣,半身湿透,发乱靴丢,不知是何身份:“请问……”
从贵金喘的一塌糊涂,指着于缅光剩怒气,已然说不出话来:“你……你……”
诸霖见状忙道:“寿宁侯奉旨来接韩将军家眷入京!”
“啊!”于缅本就面无人色了,现在一副表情更如鬼怪一般,不等宣读,一把抢过圣旨,展开细读。
“你……竟敢杀人!”从贵金总算是喊出了一句,再看四周,尸骸遍地,血肉冰冷,直是惨绝人寰:“你……丧心病狂!”
“扑通”,于缅双膝跪地,抖如筛糠一般:“末将……末将是奉王帅军令!”
“什么?”从贵金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奉……奉谁的令?”
“王帅军令!”于缅高高举起那支金皮大令:“王帅奉旨经略西南,但有所命,末将不敢不从。”
从贵金颤手夺了过来,正反一看,啪的就扔到了于缅脸上:“哪儿写着呢?你这狗爹养的东西敢蒙骗圣上!”
从贵金自诩名门世家,说话从来咬文嚼字,几曾拿市井粗话骂人,今日眼见韩家惨况,惊怒愤恨,已然不能自已。
“末将不敢!”于缅听她张口就给自己安上了欺君之罪,吓得魂儿都没了,赶紧又奉上骨哨:“御赐暗使前来传令,言韩宜母女叛国投麒,命将其满门拿获就地正法。末将只是遵令行事,请圣上明察。”
从贵金盯着那枚骨哨,脑子都已僵住:紫云瞳传令?传令杀韩宜满门?“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末将也觉匪夷所思,可是……”于缅跪爬几步,大声申辩:“军令在此,骨哨在此,末将无由违背!”
正在此时,襄州郡守钱英台闻讯赶到,一面问暗卫去向,一面查韩家是否还存活口,一面将金皮大令及骨哨封存。
从贵金听得军士低声回报“三百八十五口并未幸存一人”,如遭雷劈一般,载歪晕倒,被匆匆过河赶来的泰州郡守祖培之、都尉袁希览并钱应台、于缅、诸霖等人拥至一高坡上,撸胸捶背半晌方醒:“侯主……”
“我奉旨接人,如今……”从贵金往坡下一看,嚎啕便哭:“难道接上三百八十五副棺木回京复命吗?怎么向圣上交代?怎么向天下交代!”
两州五位主官谁也不敢说话,于缅更是魂不守舍,只觉自己现在比地上躺的那些尸体还惨。
我摆的什么臭架子……事到如今,从贵金悔的肝肠寸断:若是早一日过姣水至襄州宣读了圣旨,如何会出这样的意外!这叫我以后还怎么见韩宜!我虽看不惯她投机钻营、揽权争功,可毕竟同出世家,交情深厚……堂堂一品侯爵,哪怕没有功劳,也挨过多少苦劳,被一道破令就杀了满门老小,审都不审,查都不查!兔死狐悲,焉能不悲?
这一来老泪纵横,更是难于抑制。
祖培之抬眼望望天色,婉转劝道:“侯主,只怕要下大雨了,是不是先把韩侯家眷的遗骨收存起来?”
“下雨……”从贵金摊手大哭:“冬天下暴雨,这是老天都伤怒不平事了……”
“王帅军令……咳……”袁希览看了一眼于缅,对她颇含同情:“王帅军令不会无故而发。末将以为,还该按事明奏,请旨定夺。”
不是无故而发?从贵金想起紫云瞳来,愤怒压住了悲伤:这个眼瞳变色的妖孽……她出生时大祭司就说了,天降灾星,必动国家根基。果不其然!前合江大败,先帝几失王座;今滥杀无辜,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我一时心软把小奕嫁她,福气未必能享,牵累注定要受……
诸霖见她一会儿咬牙,一会儿擦眼,也不晓得是何心境,也跟着劝道:“袁将军所言极是。依下官看来,侯主可先回京详奏此事,圣上必询英王。”
“我等着听紫云瞳怎么说!”从贵金狠狠丢下一句,将大令和骨哨都揣入了怀中,再看山坡之下已覆盖了白布的累累尸骸,悲又从中而来:“这里……先拜托诸位了……”
钱应台等默默行礼,皆叹息无尽!
……
云瞳方离柳州,忽然接到了自上京贺兰公府传来的密信,不禁皱起眉头:“怎么我的行程驻地凤后娘家竟然知道?”
叶恒也觉奇怪:“来人说是受小少爷指派。”
“哦?”云瞳一边拆信一边吩咐:“难道有所泄露,你再去问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叶恒答“是”要走,忽听云瞳又道:“不必问了……”
“王主?”叶恒一转头正见她面色大变:“出什么事了?”
云瞳又看了两遍密信,眸中闪出一团怒火:“是两位叔叔托清涟给送信……有人指使姬大香父女告我强夺民婿!金街拦轿喊冤,闹得满城风雨。圣上钦命会审此案,将晚晚……从府中拘走了……”
“啊?”叶恒大吃一惊,还没来及说话,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云瞳一脚把方桌的两条桌腿踹断了三截。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云瞳勃然大怒:“公然欺负到本王头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得更一章!
本卷确实比较虐,不过大家也无须害怕,本书总体而言还是歌颂积极乐观精神的。
第587章 螳螂捕蝉
“不只欺负,更有……”叶恒双眉顿蹙:“算计!”
云瞳隔窗望远,但见夕霞将落,前一刻还金辉耀目,转瞬间已华彩寂灭。天,变得空空荡荡。
“看出来了……事不简单呢!”
“王主打算怎么处置?”叶恒等了一会儿,方轻声问道。
云瞳沉默未言,半晌拾起清涟的密信又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冬叔自己都不敢给我传话了……这官司一定棘手。”
叶恒一凛。
“本王倒不担心清誉会任人毁损。”云瞳想起冯晚,心头不免焦躁:“就怕晚晚又受欺凌。他一无根基,二无倚仗……”
叶恒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被从暗部长老刀下救出的自己,下意识往云瞳怀中偎去:“且王主一时不能回京……”
云瞳捋着他腮边散发,一缕一缕别到了耳后,露出那个精致的白环耳徽来:“所以,你得替我回去一趟。”
叶恒一愣,见云瞳自左耳摘下一物递来:“暗卫有陛见之权。你将此呈奉圣上,就言……是我给晚晚的。”
叶恒低头看这一枚耳徽:是朵小巧的五瓣碧玺制花,外秉妍丽,内含清韵,绿叶丹蕊,蓬勃可爱……好一朵解语花,令人过目不忘,深藏心间。
“阿恒?”
“……啊!”叶恒收起呆意,低声提醒:“寒总管不敢传信,想是圣上有所吩咐。若我特意回京呈送耳徽,会否惹龙颜不快,降罪……府中?”
云瞳想了一想:“既已闹成了新闻,不会只传于上京。大不了皇姐责我为男人分神罢了,倒不至迁怒冬叔。”
“如今情势,王主还是不要给圣上留下这个印象为好……”叶恒提了一句,便忙打住:“奴才有感而发,绝非对小晚有何……”
“知道。”云瞳握了他的手:“可若情势不到万分紧急之处,冬叔何以托清涟来信?”
叶恒本想再劝,见她怒中满带忧急,知是对冯晚割舍不能,有些话便不好出口。
“圣上若问你西南军务,你该如何回禀?”云瞳挑眉问来。
叶恒正色答道:“王帅为安玄甲军之心,已然……”
云瞳伸出一指就压在了他唇上:“这么说?你是又想被打死不成?”
叶恒一愣:“王主并未因男人分神,处置军务一丝不苟,且多有妙算,将收全功。奴才如实禀告,也好令圣上安心。”
“嘿!”云瞳不禁苦笑:“让圣上觉出你知道的比孙兰仕还多,能成么?一个暗卫,担的是护主之责,其它不该你管的事,禀告什么!”
“啊……”叶恒恍然:“奴才又逞能了……”
“你总惦记我而不爱惜自己,反倒让我着急担忧。”云瞳拍拍他后背:“圣上见我给男人耳徽,本就生气,正不知发泄到哪里好呢,你就糊里糊涂的撞上去了。”
叶恒低头一笑:“奴才就说每日织补浆洗,军务一事不知。”
“这也不成。”云瞳捏了他下颏儿:“等着还哨脱部的暗卫就笨成这样了?别和我笑。”
“听说怀孕的男人更笨……”
“嗯?”云瞳手下一紧。
叶恒见她眸中显出疑惑来,赶紧敛了顽皮笑意:“奴才知道该说什么,王主只管放心。”
“有事不许瞒我!”
叶恒看她低头往自己肚腹上看来,不禁生了尴尬:“没有瞒你……真的……”
话尚未完,忽听门外有人禀告:“王帅,六姑娘回来了。”
“哦?”云瞳一震,松开叶恒,疾速打开房门,就见六月匆匆而入,不及行礼,急声言道:“王帅所料不差,事发枯藤岭,已然找到了韩老将军及其亲随的……”
虽然已有准备,乍闻真相仍令人无比震惊,云瞳强自压下心头掀起的巨浪,沉声问道:“能确定是韩宜吗?”
“韩老将军身材高大,头发斑白,尚可辨认。其余……”六月垂下了头:“奴才所见虽然已非劫杀现场,仍是……惨不忍睹……”
叶恒见云瞳面显不忍之色,咬牙替她问道:“韩飞将军……也殁于此劫了吗?”
“奴才自己看过数遍,仍……不能确认。”六月照实言道:“毕竟已耽误了许久。”
“错银虎符找到没有?”
“没有!”
“韩飞未死。”云瞳猛的回身去看墙上舆图。
“啊?”六月一呆:“王帅怎知?”
“韩飞死了,谁能掌玄甲军?”云瞳面色凝重:“杀韩宜,藏错银虎符,就为了使玄甲军易主。”
“只怕还有栽赃王帅。”叶恒补了一句。
“不错!”云瞳冷笑连声:“韩飞不似其母能以大局为重,因与我有仇,几次三番在背后动作。是以,韩宜对自家女儿很不放心,一直把着玄甲军权。”
“如今韩宜惨死……”六月想的心凉。
“韩宜惨死,未将错银虎符交付,玄甲军自然会拥戴韩飞。”云瞳眯了眯眼睛:“韩飞再受人挑唆,与我姐妹为敌……二十二万精兵最终成了大胤附骨之疽。”
“这……”
“圣上自登基始,一直在向韩宜示恩。”云瞳禁不住叹道:“韩宜所求,不过是使韩家女孙绵延,永保富贵。而玄甲军于她既是倚仗,也是拖累。近来她终于想了个透彻,愿意遵从圣上之意,与我联姻,逐步交出兵权。”
“交权也是交给韩飞吧?”六月诧道。
云瞳又叹一气:“女儿自然是心头肉,所以韩宜不会眼睁睁看着韩飞走上歧途,更不会看着她把整个韩氏都带上歧途。当年铁鹰同样不满甥女铁时喻,又恐功高震主,祸及铁氏,最后把玄甲军军权大部分交给了甥孙豫王。交给豫王,就等同于交给了先帝。剩下的一小部分则留给了铁时喻,若在盛世也足能保她平安。”
“后来……”
“后来,铁时喻果然不肯服从先帝,不仅葬送了自己,葬送了铁氏,她的整个大军在上京勤王之战后也被我收编。”云瞳冷笑了一声:“韩宜不想学她,所以和圣上达成共识,将月郎嫁我,把玄甲军权一分为三,再看以后。”
“确实这样一来进退自如。”叶恒只赞韩宜老谋深算。
“可惜……”云瞳一拳砸在墙上:“有人看出端倪,就在这节骨眼上,把天捅了个窟窿!”
448/679 首页 上一页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