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看着薄薄这一册书,忽就想起了葛千华,在洛川鸣凤宫六国头面人物为她遇刺身死之事聚集,谁不是义愤填膺说要为她报仇雪恨,却又有谁是想还原那夜的真相?不知谁是真凶,抑或世人不知谁是真凶,葛千华大约死不瞑目吧。还有赤司炀,那个时候又有谁去关心她的清白?有谁去听她的控诉?她大约也是死不瞑目吧。
“也许百年之后,我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成了书中的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云瞳叹道。
清涟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又问道:“那么王驾想让后世百姓读到什么故事呢?”
云瞳一怔。
“那日,我一路跟着小晚的囚车,走在上京最繁华的几条大街上,看着躁动的人群,看着狂欢的男女,看着他们肆意诋毁、尽情嘲讽、无数次扔出了烂菜破鞋。我忽然很想知道……”清涟定定看着云瞳:“是小晚可怜,还是他们可怜?他们在笑小晚不肯认命,老天是不是也在笑他们就此认命?”
云瞳的唇紧紧抿住。
“李堂主对我说,人心有时清如水,有时浊如墨,清清浊浊,大概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清涟忽然一笑,笑的苍凉寂寞,与他如花芳龄极不相称:“所以,李堂主要带着面具生活。所以,他笑我看不穿,看不透。”
云瞳禁不住轻唤了一声:“小涟……”
“可我送小晚最后一程时还是要对他说:爱惜自己,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要爱惜自己。”清涟言道:“月无长圆,人无尽美。但是爱惜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你看小晚和叶恒就都做到了。”
哪里做到了?小西暗自挠头:小东说他们认罪伏法,都死的极惨。若是爱惜自己,就不该去犯罪违法啊!
云瞳闭目长叹:“人,恒有欲;然知止而后有定!谢君以良言教我!”
虽然听不懂,可庆余、幸宁知道英王是在赞扬自家少爷的高深学问,都很高兴的挺高了胸脯。小西在对面朝他俩扮了个鬼脸:得意什么?我们王主说的那是客气话。
眼见快到正午,云瞳留饭,清涟却起身告辞,只言下次。
云瞳不便强留,又将《丰宁仕女才辨集》送上:“你写在上面的诸多疑问我都细细想了,有的答了几句。”
清涟随手一翻,见书中空白之处除了自己所写的又多了不少字,心下颇感意外,便谦逊笑道:“奴家信笔涂鸦,可叫王驾笑话了。”
“哪里!”云瞳叹道:“好多我也答不上来,是向鸿儒们请教之后,写了自己所得,想再听听你的见解。”
“我哪有什么像样的见解呢?哥哥说我读书太少,所以疑惑太多。”清涟笑道:“奕哥和池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懂得比我可多太多了。”
“他们读书和你不一样。”云瞳弯唇一笑,又指那册《通史》:“这个就留下吧。你提出来的不少也是我的疑问。咱们一起琢磨。”
怎么像交换信物似的,信物是书?小西正自挤眉弄眼,被小北一把抓到腰上,疼的吐舌呲牙。
清涟说了个“好”,便又告辞,听云瞳问他几时再来,不觉愣住:“王驾有事,只管让人告诉一声即可。奴家能帮则帮,必不推诿。”
“是该登门求教。”云瞳笑着拱手:“在下失礼了。”
“啊?”清涟妙目闪动:“既如此说……还是我过来方便一些。”
云瞳直将他送到了垂花门,眼见就要上轿,忽又叫住:“贺兰官人?”
清涟停步回头:“王驾勿送!”
云瞳似还有话说,几番张口,却又无言,半晌,正冠躬身一揖:“多谢……”
小西跟在寒冬身边,听他低叹一声,也是一揖到地,忙与小北、诸管事卫从等随着深施一礼。
未尽之言,清涟已知,他又走回两步,对云瞳言道:“也请王驾爱惜自己,莫叫小晚、叶使他们……白死了……”
“…….”云瞳神色一恸,忽又想起一事:“你怎知上元节爬帽儿灯得御赏的人是我?”
清涟不答,回眸浅笑,轻轻放下了轿帘。
小轿缓去,小西见主子还矗在风中,寒总管也不催促,不知是何缘故,便自己上来问道:“主子,您去哪边吃中饭?”
云瞳知他饿了,扶额一笑:“且都散去吧。”
小西见寒冬临走前抓住小北叮嘱了两句,知道是让他跟着主子。自己没了差事,心花霎时怒放:“小北北辛苦喽!我吃过饭就叫小南他俩过来换你。”
“……”小北白他一眼,跟上云瞳,就在后园中闲走,看她似在赏景,又似在沉思,一时又听叹道:“小涟长大了。”
“王主早就认识贺兰少爷了吧?”
云瞳点头:“我认识他时,他还没你大呢。爬到树上掏鸟窝下不来,骇的哇哇大哭。”
小北细想那个场景,噗嗤就笑了:“贺兰少爷好淘气。”
“是我把他抱下来的。”云瞳回忆往事也不禁翘唇:“还以为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该当铭记肺腑呢。谁知第二次见,他竟笑眯眯问我:姐姐怎么称呼?”
“忘了?”小北诧道:“他怎么会把王主忘了?”
“就是忘了。”云瞳“嘿”了一声:“第三次见,已经是圣上登基之后了。他当了沁阳的伴读,却还没学好当伴读的规矩,在后宫大宴上和宫主玩弹珠,从我桌子底下钻出来,被凤后千岁痛骂。”
小北笑了好一阵:“可我看贺兰少爷现在很讲规矩的,想象不来他那会儿的样子了。”
“是啊!”云瞳转笑为叹:“一晃就大了。洛川再见时,我还觉得他小呢。可看过他写的那些东西,再想想他后来做过的那些事,这才恍然……小顽童早成玉佳人!”
“王主您刚才说侧君、公子他们读书同贺兰少爷不一样。”小北问道:“是怎么个不一样啊?”
“侧君读书,能解百家之意。公子读书,时常旁征博引。叶使读书,为延所长而补所缺。韩官人读书,好纠其短而驳其论。”云瞳笑道:“贺兰少爷读书与他们都不一样,敏思慧辩。”
小北完全没听懂,呆呆答了个“哦”字。
不知不觉,主仆走到了正院,云瞳不入堂屋,却循大侍边门而进,看那院中紫荆蓬勃,兀自绕树三匝。
“紫荆……紫卿……”
耳边犹存呢喃,复又成哀绝一曲:“此心无两意,谁使相决绝……”
“王主,您为何对贺兰少爷一谢再谢?”小北问道。
“因为,他同我说了别人不好说的话,办了别人不敢办的事。”云瞳叹道:“琴心剑胆……实在难得!”
小北还是不懂。
晚晚游街之时,原来李慕也在,他说的那些话,也足发人深省。男儿见识如此,真令我辈女子汗颜。云瞳抚树良久,喟叹不绝,信步又往外书房来:“你把蓝总管她们喊来,自己就回去吃饭吧。”
“是!”
小北办完差事,回到后院,见若怜等在门前,看见自己,招手相邀:“公子按南边的做法蒸了一碗乳酪,叫你去吃。”
小北眼睛一亮,立刻跟着他来了邀凤阁:“公子没歇午觉么?”
“这会儿多睡了,晚上就难捱。”离凤听说小北还没吃饭,忙让小厨房又端上两盘,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闲话。
小北听他问起贺兰少爷,就把自己看见听到的都说了:“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公子知道么?”
离凤怔了许久,轻叹连声:“王主是说:侧君宽容随和,读书很能理解写书人所想所论。叶使术业专攻,读书是为增进本领弥补缺漏。韩少爷孤标傲世,读书概不盲从圣人结论,还屡与辩驳。”
“那公子你呢?”小北把乳酪吃了个干净,抹抹嘴儿问道:“王主说你旁征博引,是不是夸你读书最多?”
离凤摇了摇头:“她是说我好争论,还好从书上摘录引证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我没觉得您喜欢和谁争论啊?”若怜不解的问道:“公子性情最是温柔平和了。”
离凤不禁苦笑:“若说温柔平和,谁比得上小晚呢。”
“我觉得是王主总说不过公子,头疼的厉害,才这样评价的。”小北笑道:“公子以后少读点书就好了。”
离凤苦笑更甚,又思云瞳称赞清涟之言:“敏思慧辩……琴心剑胆……”心下默默叹息:唉,怪不得圣上觉贺兰少爷是王主良配……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结束啦,祝妹子们都取得满意的成绩!
第674章 兰兆
蓝月忆等来外书房议事,都未能呈上什么令云瞳高兴的消息。一说“沈励至今踪迹全无”,一说“李后尚未有所动作”,一说“雪璃已然出兵哈赤”,一说“恭王主政广受赞扬”。问起韩越,只有去信没有回信;问起聂赢,按兵不动静无声息;问起凌讶,未回安城不知去向;问起躺在惜花山庄的男人,人事不知性命堪忧。至于陈琅、陈亦隆、沈莫、冯晚、凌碧科等,或言未死,然皆无处可寻;鬼蛊、临渊、遇仙洞、归元秘钥,波谲诡异,全是难题,查证亦极为缓慢。
“再约李堂主。”云瞳已不耐烦再听下去。
“神机堂传信过来,李堂主业已秘密返麒了。”
这是人家在尽盟友之责,云瞳说不出什么来,又问:“大祭司一再拒见是何缘故?”
“说是一直玉体不安,连常例法事也都暂停了。”
云瞳大皱眉头:“请何先生去给他看看?”
蓝月忆忙就阻拦:“神山从不延请俗医,只信巫术。”
云瞳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忐忑,细思可能是怕大祭司有恙、小鬼儿头疼无法可解之故。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的甩袖停下:“这样不行!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
“王主说的是!”六月早有同感:“奴才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罩在头顶,虽然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可要想从中挣脱出来,似乎还该另寻蹊径。”
“千头万绪,确实使人无所适从……”蓝月忆也道:“奴才以为应先寻个突破之处,其它难题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主子赋闲在家,很多事不能在明面上办。”三月言道:“若能起复……哪怕先回傅帅军前呢。”
云瞳揉额苦笑:“起复?除非玄甲军骤兴内乱,或者四国联兵已杀到边境,否则三年两载都不要想了。”
月侍们尽皆沉默。
半晌,三月低声言道:“主子,外面传的闲话奴才查回来了,您要不要听?”
“不要听我还让你去查?”云瞳瞪眼:“说!”
“可是一股邪风,吹的奴才毛骨悚然。”三月一句话令大家把心都提到了嗓眼:“说您在鸿顺楼遇刺时中的毒,是碧落十三香。”
“啊?”六月先惊后哂:“无稽之谈!”
“传这个用意何在?”蓝月忆刹那间已想到了许多可能,她看了云瞳一眼,见其神色格外凝重。
三月接道:“至于下毒之人,可是众说纷纭,有传是雀翎军余孽,有传是江湖异士,有传是中了鬼蛊的暗卫,有传是恭王、和王及六国头面人物,还有传……是圣上……”
“什么?”月侍们各个大惊。
“此毒如何才能解去?”云瞳忽然出言问道。
三月微微摇头:“主子,此毒无解!”
“中毒者十三年必死,到了她们说的大限,主子安然无恙,则谣言不攻自破。”六月嗤道:“六国若就此放松警惕,不再与主子为敌,少送来些明枪暗箭,也不错。”
“这事没那么简单。”蓝月忆沉吟着:“先不说别人会如何利用,万一圣上就相信了呢?”
“……”众人一愣,纷朝云瞳看去。
“我且想一想。”云瞳暗自沉下了一口气,转问:“还有何事要报?”
“主子想寻懂天文地理气象的才能之士,府里就有现成的一位。”
“哦?”云瞳一愣:“是谁啊?”
“跟着您从琅郡回来的赖秀才,您还记得么?”
“那个神棍?”云瞳大失所望:“她只会掉古书袋子,拿胡话蒙人,引诱闺中小郎上钩,填口腹之欲。哪儿有什么真才实学!”
“这人怎么还在府里啊?”三月叫道:“鸿顺楼通敌谋刺,还没问罪?姐姐该把她送到京兆尹的大牢里去!”
蓝月忆笑道:“才放出来不久,上元夜又让我在文津阁逮住了。我审过她几次,觉得此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擅长坑蒙拐骗的都先是让你觉得她有意思。”三月笑道:“比如十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主子都没少上她的当。”
蓝月忆笑着胡撸她脑袋:“人家娶夫郎没交主子和侧君聘礼,你嫉妒了吧?”
月侍们都笑了起来。三月“切”的一声,对梅十二之无良行径极为不屑:“我不能委屈了男人,该怎么操办成亲就怎么操办成亲!”
“纳个从良的小倌儿,还用得着操办这个操办那个的?”六月言道:“回头娶正夫时,小心人家挑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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