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怜!”
“三月,你醒醒!”六月听得屋中一声惨烈至极的嚎啕,疾奔到了床前,紧紧攥住了三月在空中乱抓的双手:“醒醒吧,醒醒!主子刚才来看你了。”
“主子……”三月睁开失神的眼睛。
“嗯!”六月总算看见她有个清醒的模样了,忙不迭说道:“主子不许你这样,说再怎么难过,你也不能把自己毁掉。”
“小怜和池公子之前同在春藤馆,名声是一样的,主子都不在乎,你说,我为什么要在乎?”三月喃喃自语,状如疯癫:“六姐,有什么法子能让小怜回家?你帮去我问问主子,我该怎么做,能让小怜回来?”
六月一时语窒。
“六姐,你帮帮我……帮帮我……”
“好,好,我去问,这就去。”六月无奈出屋,在院子里郁闷的转了十几圈,一咬牙回来对她言道:“主子骂你呢!说这都不懂。你要是能把最好的东西给若怜,他高兴了,安心了,自然就回来了。”
“最好的东西……”三月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慢慢想。”六月也不知这些话管用不管,只顾安抚她道:“你得先让自己好,才能对他好……”
……
邀凤阁里,云瞳听离凤又问起若怜下落,暗自叹了口气,恐言实情惹他伤心,便也拿蓝月忆的说辞回复:“雷将军那边还在找!”
离凤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忽又问道:“还能找得着么?”
“……”云瞳窥他一眼,强作镇静:“我和她们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有消息,她们立刻就会报来。眼下尚无噩耗,就当是好事儿吧。”
“要是一直都找不着呢?”离凤目光凝滞,仿若自问。
“人在世间,难免会经生离死别。”云瞳放下了书,轻轻去拍他的手:“想开一些吧。”
“王主你那爱将三月,想开了吗?”离凤抬起眼帘,冷冷问道。
“她病的厉害。”云瞳皱眉:“我今日过去探望,她还没有清醒,念着若怜,满口胡话。”
“嗬……”离凤忍不住嗤道:“夫郎生死未卜,她还躺在床上,活在梦里!怎不下河找去?”
“别这样说。”云瞳极少听他说刻薄话,不由怔了一下:“若怜出事,三月比谁都要难过。”
“现在知道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离凤眼圈骤红,猛就拔高了声音:“我就想问问他:既然嫌弃若怜,当初为何死要迎娶?娶了又不好好相待,生生把人逼死。”
云瞳知道他与若怜患难情深,闻其不幸,难免迁怒于人,便好言安慰:“三月也知自己行事鲁莽,如今痛悔无极,以致重病不起。唯因有情,才至神昏,她如晓得若怜气性如此之大,那夜断然不会离家。”
“她不晓得……嗬!”离凤怒极反笑:“那她晓得什么?晓得冷声冷气的揭人伤疤,晓得用‘行事鲁莽’推卸责任,晓得去夜欢楼买醉喜新厌旧,晓得把家当成客旅,想回就回,说走就走,随心所欲!她明知若怜沦落风尘,还要求他守身如玉。她指责若怜的时候,怎不先问问自己,夫郎十年受苦之时,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怎么不赶在他挂牌陪客之前,先来相救?”
“三月并未要求若怜之前怎样。”云瞳近几日也从蓝月忆等人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耐着性子给离凤解释:“是若怜欺瞒在先,让三月以为他是处子。事被张缤说破,当街大打出手。三月回家询问,就此争吵几句,这不也是妻夫常情?三月恼的只是若怜骗她。”
“若怜为何骗她?那是因为知道她在乎这个。”
“知道她在乎,就更不应该欺瞒。”
红鹞在旁,只觉王主和自家公子都是越辩声音越高,心下有些不安,忙沏了两盏茶来。
“若怜不好么?容貌美丽,性情温柔,手脚勤快,持家简朴,对妻主更是一往情深。”离凤忍不住流了眼泪:“就因为有段难堪过去,就没资格重新收获幸福了?”
“没人说若怜不好,也没人不想他幸福。”云瞳言道:“可有些事夫郎隐瞒,妻主在乎,也不能就说都是妻主在乎的错,夫郎隐瞒就没有错。三月负气之下去夜欢楼买醉,赎回个清倌儿,又不知如何安置,这些所为是荒唐!可若怜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投水自尽,令妻主有百死莫赎之愧,生无可恋之悔,这些所为就不荒唐了?”
“譬如一株嫩草,本望沐浴光泽,你却把它踩在脚下,埋入黑暗。它失了全部希望,又怎么能活?”
“明明是将嫩草移居深院,防人觊觎,想要精心守护……到头来却被疑心摧折。”云瞳“嘿”了一声:“你说三月嫌弃若怜,何必娶他?我倒也想问,若怜不信三月,又何必嫁她?”
“是啊。”离凤抹了把眼泪:“若怜本不愿嫁,我还劝他……到头来嫁了个糊涂的妻主,果然如飞蛾投火。”
“三月一心求娶,说了千次万次,本王也不该应。谁知她娶了个拿生死当儿戏的夫郎,果然似蛛网自罗。”云瞳见离凤如此,自己也堵了一口气:“三月元服无人,也没当若怜是个小宠,一样置办了花红彩礼,如同明媒正娶。怎的不是捧出了一片真情?难道在你们男人眼里,这些都看不见?难道你们心里,就只记着那几句气话么?”
“如同明媒正娶,毕竟不是。”离凤辩道:“三月可从没想过给若怜一个名分吧?在她心里,又当这个男人是什么呢?”
红鹞只见云瞳紧抿了唇,忽然不再说话了。没来由的,他就紧张起来,忙把茶盏往离凤面前推了推。
“公子,这是个意外……”
“不!”离凤扭头把红鹞打断:“这是个错误。王主肯给问归楼侧君名位,三月却不肯给若怜一句明话。孰是真心,孰是假意,岂不分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瞳闻言一震,眸光骤沉:“是为若怜抱屈,还是在笑话聂赢名声有污,尚不如你?抑或指责本王不曾对你们一视同仁?”
“……”离凤一愣,暗悔失言。
“本王比不了赤司烨,能给你想要的那些名分。可本王想给你一个孩子,是你不要。”
“我……”
红鹞大张了口,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就从若怜三月说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你说三月不懂若怜,若怜又何尝懂三月?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我!不仅是不懂,根本还不想懂!”
云瞳狠盯了离凤一眼,甩袖出门。
“王主,王主!”离凤心中一恸,急追而出,险在阶上绊了一跤,指尖才沾到云瞳袍襟,还没抓住,忽见小北神色慌急的跑进了院子,一见云瞳就喊:
“王主,您快去,侧君又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晓接了几个急活,限期完成,所以近来写文的时间没有。将要开始的新段落,我觉得大家连起来看会比较好。所以决定等这部分写完之后连更。念书的妹妹们正好开学了,祝学业顺利。
第708章 珠胎-1
云瞳匆匆去后,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离凤在婆娑树影里站了许久,默默转身回屋,把一弯冷月半天寒星都关在了门外。
红鹞叹了口气,换了一盅热茶来:“公子,别难过了。”
离凤眼圈红了又红,哽咽言道:“你睡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是!”红鹞也不知如何相劝,只得先退出门外。
知道妻主在乎,便更不该隐瞒……可夫郎实话实说,她们又如鲠卡喉。掩口不提,还能偷得几日恩爱缠绵,言无所忌,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孤院深闭,形影相吊……
怎么做是对?
怎么做都不对。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离凤断断续续的念了两卷往生经,铺开素纸,含泪提笔,落下《怜弟哀诔》四字:……已度严冬之酷,正期盛秋之荣,未享新春之丽,竟沉初夏之水。疾风暴雨,迭吞琼玉;凶涛恶浪,骤覆风流……昨相欢会,语笑嫣然,今逢噩事,心魂难守。睹物思人,下笔成忆,悲从中来,痛不能抑。
昔遇于微时,与弟结伴难中,狼狈南行,仓皇北顾。恨泥潭误陷,如唇齿相须,同历鬼蜮之灾,共洒斑驳血泪,亲比手足,情胜骨肉……
泪和墨而下,瞬间便晕染了大片,犹如深埋心底再也不愿被翻出晾晒的那一处腐烂霾影。离凤停笔拭泪,轻唤若怜:我不知在春藤馆是怎么熬过的那一百余日。可我知道,倘无你在身旁慰藉帮扶,想要熬过那些日子,必更艰难百倍。
你对我说:哥哥一心求死,不怕家人伤心难过么?
你对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凡事且往好处多想┄┄
你对我说:在夜欢楼,在恭王府,在韩飞别苑,你不止一次想过死。可又舍不得死,总觉着会有一日等来老天睁眼……
若怜,这是你劝我的话,为什么到头来你自己一句都不记得,都不照做呢?难道今日真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难道不是你说的:‘苦也好,痛也罢’,忍一忍便能过去?
离凤深叹两声,颤笔又题:“弟以桃李之姿,困于风月之地,深可怜也!以兰蕙之性,从于乱世之俗,深可悼也!以金玉之质,折于流言之诮,深可叹也!”
曾经你我都别无所求,什么妻主恩宠、夫侍名位,全然不放心上。你告诉我,学会了怎么伺候女人,琢磨着怎么讨她欢心,只要别“痴心妄想”,定能过的很好。
过的好,活的好……可什么才是好呢?身居华屋美舍,衣着锦缎绫罗?还是辄享金羹玉露,随侍卫从仆奴?
离凤从近至远、由内而外、一样一样摆设家什、一件一件衣衫首饰看了过去,只觉满目华光熠彩,心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空落:若怜,是不是你我都不懂知足?清涟少爷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我却驳他:奈何人恒有欲焉!
而我所欲,又在哪里!
当日初回紫卿身边,她说妻夫之间礼数过多显得外道,叫我不要如此。我是怎么答她的?待王主迎娶正君,自然闺中比肩而乐。离凤乃一小侍,岂敢放肆?可至今时,她与我变得相敬如“宾”,我却一日更比一日想要放肆。每晚,我都想把她留在邀凤阁,哪怕不说话,哪怕又争吵,也不愿她去和别的男人比肩而乐。
若怜,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有时想激起妻主的嫉妒,让自己知道还住在她的心上?有时又恨不得把这颗心剖给她看,让她看清里面藏着的人究竟是谁!若怜,你其实不想投水,只不过想吓唬一下妻主,让她也尝尝为你担心、为你着急、为你魂不守舍的滋味。傻瓜,你怎的真去投水呢?撒开了手,不就把她让给了别人……你怎能甘心?
“不甘心”三字出口,离凤陡然一震,似乎最隐秘的心事被人窥破:若怜,逼死你的人也许不是三月,不是张缤,不是世俗偏见,不是流言蜚语,而是……我?一个和你最亲近,也被你最信任的人。你在我身边日久,知道我骄傲什么,在乎什么,希冀什么。所以你也学了那份骄傲,有了那份在乎,存了那份希冀。想要和她站的一般高,和她看的一样远。
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以为自己有本事成为那个最让她抛舍不下的男人!离凤一恸:我是高估了自己。我还连累了你,若怜。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三月不懂若怜,若怜又何尝懂得三月?
你觉本王不懂你,你又何尝懂得本王?
上次说我不信,这回说我不懂!不信?不懂?离凤几番自问,咽泪摇头:欲近却远,想亲反疏,人间竟有此南辕北辙之事!前想玉罗,后想若怜,再想自己,只觉痴人□□,无不锥心。
“流水迢迢,仙乡何处?”离凤最后写道:“是多情之地,能慰寸心?是无情之境,可疗寸伤?”
“吾弟入而不返。”
……
一连几日,红鹞打听了画眉阆的消息回报离凤,说是侧君越发不好:“王主前些日子就亲往大报恩寺磕头,今儿说又去。”
“姚太医不是一直在府开方么?”
“他开的方子不管用,听说王主已连夜派人回山庄接何先生了。”
离凤心里“咯噔”一下:“侧君到底是怎么不好?”
“下红不止!”红鹞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言道:“我姨夫生小弟弟时就是这样,沥沥拉拉六七个月,一直保胎,都没敢下床,可生后没多久,孩子还是夭折了。家里老人都说是胎里就带了病,怎么保也保不住。”
“嘘!”离凤连忙示意他闭口:“侧君福泽深厚,断不至此。”
红鹞吐了吐舌头:“我知道。画眉阆请了许多辟邪祈福之物,小佛堂又朝夕供着高香,必定灵验。”
主仆正在闲谈,就听小厮来报:“小北给公子传了个话儿,说王主从大报恩寺回来了。”
“知道了。”
“您要过去请安么?”红鹞眨眼问道:“叫奴才说,还是换个日子吧。”
离凤一叹点头:“王主这会儿也没心思听我说什么。”
红鹞又道:“我每日去画眉阆替您问候侧君,小唐哥哥他们都不叫我进内院寝门,敷衍着说一句好,就打发出来了,好像防着咱们什么似的。您说,以后还讨这没趣儿去么?”
离凤想了一想:“去,还是要去的,否则就失了规矩礼数。可也得遵从王主不让打扰侧君休息的吩咐。我看从明日起你改去四季院吧,请寒总管代致我对侧君的问候。其它不要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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