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情况不好,离凤心往下沉,又见凌霄宫主虽蒙着灵符眼罩不辨神情,却是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大概忧虑的和自己一样:这是王主身边人怀上的第一胎,若生意外,再连累从奕有险,岂不令紫卿难以禁受!
流云见气氛沉闷,出言劝慰:“王主福泽深厚,非寻常小民可比,定能庇护王胎和画眉阆侧君。宫主勿忧!”
言下之意,男子落胎于六国百姓之家实属平常之事。李慕登时皱起眉头,对他此时跳将出来说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套话起了反感:若庇护不住,是说我家妻主命里无福么?
“你给我回缘圆居待着去。”
流云一呆,自觉说的极为得体,不知哪里又激怒了宫主。他赶紧去看邀月:我又说错话了?宫里主位遇其他君卿小产都是这样说的啊!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咳……”邀月摸着鼻头给他悄悄递了个眼色:快滚吧!
流云一走,屋中更无人敢随便开口,只听得门外脚步纷繁杂乱。红鹞看主子们都很焦急,便想出去探听一下消息,被离凤暗地里拉住。
太医们挤在床前,隔着幔帐为从奕诊脉,各个眉头紧皱,嘶声不绝。
叶秋听得揪心,忽觉臂弯一沉,原来是从奕又生腹痛,蜷身想要寻个温暖倚靠,径直撞入怀来。
仿佛当年的自己,八个半月早产生下儿子“小小”,也是同样一副孱弱无依之态。那是除夕之夜,风雪交加,她还没有赶回,他失血晕了过去,醒来听见孩子在哭,自己挣扎着咬断了脐带,把儿子抱进怀中。许因那小半刻受凉,小小在月子里就开始发烧,渐成不治……
“眸眸……”从奕打了个寒颤,两手到处乱抓。
“在呢!”叶秋见状先揽紧了他,看云瞳在外间正听太医们建言,便柔声替她言道:“眸眸在呢,一直都在。”
从奕恍惚之中听得是个温厚男声,一时忘记身在何处,喃喃又唤:“爹……我好难受……爹……”
叶秋猛一激灵,低头急看:仿佛怀中还是十九年前那皱巴巴、弱伶伶的小婴孩儿!一声“爹爹”无比熟悉,又全然陌生,被他日思夜念、梦萦魂牵,可终究唤的是别人,并不是他。
“小小……”
思绪忽被打断,小唐不知何时到了内寝,语带急切:“叶总管,我不哭了。您还是允我回来伺候郎主吧?”
叶秋又呆片刻方始回神,想要让开床头,却觉从奕不肯松手。他便又坐了回去照料,吩咐小唐道:“这里有我呢,你去把寿宁侯府来人送到东厢书房,禀告凌霄宫主,说方才寒总管怕他哭嚎惊吓了侧君,所以有所怠慢。现请宫主照应一下。”
“……是!”小唐不放心从奕,可也不敢违背叶秋之命,只得先去小厨房释放乳公。
叶秋忆起寿宁侯那位主君,是位极疼爱儿子的慈父,若此时不去报个讯息,倘从奕及胎儿出任何意外,眸眸都不好对从家交代。可若报了这个讯息,人家爹娘忧心急迫,只怕登时就要上门,那会不会乱上添乱。
正琢磨之中,忽见寒冬匆匆回来,自太医包围圈里拉出了云瞳,耳语两句。
“王主,圣上微服驾临……”
“什么?!”云瞳完全愣住:“出了何事?”
寒冬一再压低声音:“是为侧君和王胎而来……圣上已至落霞馆。”
“……”
寒冬见云瞳一脸不可置信,便朝她又使劲儿点了点头:“王主速请移步。”
云瞳蹙眉,先嘱咐了姚太医数句,又对寒冬言道:“小奕病情有变,立刻告我,万勿因我身在驾前稍许迟疑,致留终身之憾!”
此话说得极重,寒冬叹气应下:“王主放心。”
云瞳这才转身直奔内书房,眼见梁铸亲身守在门外,便知今日见驾,必有绝密之事,心下更添疑惑。
“圣上万安!”
武德帝坐在书案之后,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声音,微微抬手:“平身!从奕怎么样了?”
“不大好。”云瞳忧心忡忡:“太医们众口一词。唉,不用她们啰嗦,我自己看也知小白鸽不好。”
“什么症状?”
“下红不止。”
“什么原因?”
云瞳颓然以手盖额:“姚太医说是受王胎牵累。”
“那要如何医治?”武德帝面容严肃。
“竟劝我落胎保全。”云瞳也不管是在御前,大步徘徊,焦躁不安:“三姐你说,这是太医们应当建议的么?”
武德帝沉默半晌,自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景华寄给朕的。有些话他不便直接同你讲。”
“为什么?”云瞳诧异的接过信看。
“景华对从奕有喜一事多存不解,经与其师会商,料定这一胎会保的无比艰难。”武德帝叹了口气:“是故,他人虽不在上京,建议……也同老姚等相同。”
“啊?”云瞳一目十行,看完密信,只觉三十三天惊雷汇于一处,直轰头顶:“是……是因碧落十三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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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2章 东风恶-1
“是因碧落十三香?”
“此毒……”武德帝顿了又顿,说的无比艰难:“此毒使人绝嗣!依景华信中所言,中毒者不会使男人受孕,或存侥幸,也难安产,孕期至多四月。”
云瞳僵如泥塑一般,仿佛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景华也是这次见到其师方晓内情,未能预先警示,对你心存愧疚。”武德帝叹道:“他也提到此胎不同于常,恐牵累孕父,希望你能有个准备。可……又知你妻夫正处喜悦之中,万难言此,所以把密信呈送到了御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瞳连问数遍,初时尚喃喃不敢置信,后面声音越来越高:“三姐你说,怎么会这样!”
“有得必有失,所谓天道也!”武德帝仰首嗟叹。
“我得了什么了?”云瞳却是恨声质问。
“十三年间强身健体,百毒不侵;练功习武,事半功倍。”武德帝看着她低声言道:“你能练成别人练不成的归元大法,或许就是受益于此。又凭它建功立业,威震六国…….”
“胡扯!”云瞳大怒:“我有今日声名是因为我比谁都卖力、不畏难、不惧险、不怕死,事事持之以恒。喝一碗药汤就能从凡女变成神仙?少跟我说这些屁话!”
“……”武德帝不以为忤,深叹一气,绕下座位,来到她面前:“予人体魄,夺人阳寿;予人勇力,使人离魂;予人无上荣光,又断人百代血胤……这就是奇毒碧落十三香!”
“你觉得很公平是吗?”云瞳怒极,指天痛骂:“你有让我选择么?不顾人意,强予强夺,算什么公平!”
“眸眸!”武德帝心中一恸,本已想好劝她的话竟一句也吐不出口了。
雷霆骤降、狂风横扫,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三姐,我不信!”云瞳抬起血红的眼睛:“怎么何先生就能确定我中的毒一定是碧落十三香呢?”
“锦衣郎这一胎不就是明证?”武德帝已不知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了:“老姚总觉得他怀了一个怪胎……”
云瞳一颤,下意识就要反驳:“老姚懂什么!”
“他是不懂。”武德帝只得点头:“可景华是懂的,景华的师傅医仙落玉珂更是懂的。”
“他们就没有错的时候了?”云瞳来回在屋中疾走:“何先生也没见过碧落十三香,落医仙更是连我的脉都没搭过,听徒弟说了几句像,也跟着说像。信她,岂不可笑!”
武德帝并不反驳,只轻轻叹气:“我也盼着是他们错了……”
“我从未发作过离魂之症,这又如何解释?”云瞳一句紧似一句:“凌讶说碧落十三香的赝毒甚多,什么功效都有仿冒的,唯有离魂仿冒不来。”
“景华也曾言此,尚在查察之中。”
“那就等他查察明白了,再来吓我!”
“可是……”武德帝静静看着她,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云瞳下意识抵住了桌案,支撑着自己因为恐慌惊怒而有些抖颤的身躯。
“朕能等得,你也还能等得,锦衣郎能等下去么?”
“…….”云瞳脸色大变,已然呆在了当地。
……
书房外,梁铸看寒冬匆匆赶来,远远便将他拦住:“圣上有旨,这会儿谁都不许进去。”
“侧君又添了恶寒发热的症状,姚老儿说不是好事,让我赶紧回报王主。”寒冬急道:“你去通禀一声。那边已经急的似上锅蚂蚁了。”
梁铸皱着眉头往落霞馆方向瞅了一眼,挨到寒冬耳边问道:“且等一等。有个事儿我先问你。”
“哎呀!”寒冬一把将他推开:“谁有空理你!王主的事儿要紧。”
“就是她的事儿。”梁铸又是左右看看。
寒冬见他竖着一根指头蹭额角,样子怪异,似有暗指,不禁皱眉:“什么事儿?”
“侧君从氏……嗯……”梁铸两片厚嘴唇黏黏碰碰了半天,挤出了一句:“还守规矩吧?”
“你指什么规矩?”寒冬冷眼盯来,暗道:难不成是上面让问的?
梁铸吸了吸鼻子:“听说他曾回娘家过夜?”
“没有。”寒冬立刻摇头:“上元节寿宁侯主君发作心疼,侧君晚间得了王主应允,回去探望了一下。”
“他有没有见过外人?”
“外人是说谁?”寒冬挑眉看来,也把食指一竖对天:“怎么,乌七八糟的闲话也传到……那上边去了?”
梁铸“嘿嘿”强笑两声:“我问你,你别问我!”
“那就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两人对面,梁铸竟还使了密语传音:“锦衣郎这一胎是七王的么?”
“是!”寒冬毫不迟疑:“侧君会王亲诰命,由我陪同;回侯府娘家,是秋哥作伴;进宫、礼佛、游春,自有王主安排。其它时候都在画眉阆,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梁铸“唉”的一叹:“我觉得也是。”
“还有要问的么?”
“没了!”梁铸听他语气极冷,就想打个哈哈:“我说,咱俩也是二三十年的老交情了,问你一句,你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正为是老交情了,所以提醒总管一句。”寒冬盯了他一眼:“问我也就罢了,千万别去问王主,否则挨了打,可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呦!”梁铸伸手就往脸上捂:这都感到疼了!
寒冬一嗤,转身就要上阶。
“说起闲话,有一句传到你们耳朵里了没有?”梁铸却又把他拉住:“七王中毒,还是……难解之毒……”
寒冬嗤之以鼻:“既是闲话,理它作甚。”
“要是真的呢?”
“嗯?”寒冬生了警惕,扭头看来:“你什么意思?”
梁铸凑近了他,以袖掩口:“……你以为我干嘛要问锦衣郎的事!别传出去,就只告诉叶秋一声儿……”
寒冬“嚯”的瞪大了眼睛。
梁铸见他已然明白,深叹了口气:从氏的胎若非七王的,圣上这会儿倒能松快一些。
……
云瞳得了寒冬禀告,越发忧急不堪:“怎么又发热了呢?我才给小奕注过真气,所以比之先前他身子暖了。你去告诉太医们,应是这个缘故。”
“王主……”寒冬明知实情并非如此,却实在不忍让云瞳失望,只得应下要走。
“你且站住。”武德帝皱眉言道:“老姚怎么说?”
“他说……”寒冬担忧的看了云瞳一眼:“不是佳兆!请王主早作决断。”
“啪!”云瞳一脚踹折了旁边杌子腿儿:“作什么决断?他让本王做的决断,就是把孩子打掉!”
犹如野兽嘶吼,听得人心惊胆战,寒冬、梁铸皆不敢言。武德帝无声一叹,挥了挥手:“尔等先下去。”
“……是!”
门轻轻阖上,云瞳似乎失了全部气力,瘫坐在地,两肩急抖:“三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武德帝摸了摸她头顶,蹲下身来:“眸眸!”
“你不知道,小白鸽有多宝贝这个孩子,我也一样。”云瞳泣道:“四个月,都会动了,动起来像小鱼在游,像云朵在飘,像蝴蝶在扇翅膀……小白鸽梦见她在合欢花里安睡,小小巧巧,可爱至极。我连名字都为她取好了,只说几个月后就能见面……可怎么,就说她是邪魔怪胎呢?”
武德帝手颤了两下,揽住云瞳肩膀,让她靠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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