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恐身后,彼等奉养无主,为人觊觎,或遭构陷,不能保全。今蒙圣上垂问,乞以圣恩:其人等后事,请由臣定。愿圣上矜悯愚诚,听臣微志。以赴麒之行,聊加赏慰。则臣于国于家,于君于己,皆无所憾!”
云瞳缓缓睁开双眼,又想起那夜宫中,与皇姐坦诚相对,肺腑直言……昨日,终于得回圣旨。
“允该王所请。英府男子,有得王心、为王所虑者,列名旨上,以为凭证。后日若有事出,其生死存留皆从王意,余人不得干涉,朕躬亦然。”
下面端正印着“皇帝之宝”。
窗外风雨大作,屋内残灯如豆,云瞳深吸一气,提笔在纸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姓名,眼前浮现出一张又一张俊逸脸孔。
“圣上,请恕微臣欺瞒之罪!三姐,请恕小妹不告之别。”
她另取素绢,先撰奏折,后拟家信,又有寄山庄书,各自封好,连并锁箱小钥,都置一金匣之内。
“王主,燕贻堂那边请您临宴。”屋外,寒冬低声禀道。
“不必理睬,宫主自会做戏。”云瞳换下朝觐盛装,卸去珠玉钗环,藏了破天匕,配好寒水剑,其时已由茶十一自张小满手中追回。又命备好骕骦马,挂上射日弓。
“王主,外面风雨交加,是否今夜成行?”
“立刻启程。”云瞳并无犹疑,出门把金匣递给了寒冬:“府中之事,冬叔替我辛苦吧。”
“眸眸?”寒冬捧到手中,却不知何物。
“悬于正堂匾后。此行若无归期,便依匣中所留遗命行事!”云瞳低声嘱咐。
“这……”寒冬手颤唇抖:“难道不再见上一面?他们都还等着……”
云瞳摆手止住。深沉眸光,华彩尽灭,在金匣上停住一瞬。
“就这样吧。”
她自后门出院,见雨停风止,便如平日一般,似往演武场练晚功,避开燕贻堂,绕过莲花池,直奔一不起眼小门,不想刚下石桥,却见路旁等着一人,月下孤身独影,并未挑灯,听得脚步声响,浑身一震。
“紫卿!”
“阿凤?”云瞳一愣停步。
佳人径已投怀。
寒冬暗道:奇怪!他怎知王主今夜要走?
“紫卿。”离凤紧紧搂住了云瞳:“带我一起……”
云瞳深感意外,摸着他耳上明珠,低声言道:“听话!”
“不!”离凤只咬定了这一个字。
燕贻堂欢歌笑语阵阵传来,莲池畔两情缱绻寂然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云瞳看见两道斜在地上的影子已交融一处,深叹一气,忽将离凤抱起,大步出门,令他反骑骕骦马上,一口咬住那苍白唇瓣:“你别后悔!”
“不后悔。”离凤终于展颜,抵额相就。
踏水飞驰,疾云远去,惟愿与卿共影天际。
直到,此生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起,本卷进入上部最后段落,前面很多线头,得归拢归拢,我需要一段时间安排。正好赶上双十一,大家都要剁手,春晓也不例外。嗷嗷,休息,休息一下。
第735章 心事-1
太阴山俪戎王帐
大蛮将聂赢周遭警防交于小夭,自己回帐休息,躺在毡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赖到岳和身上:“和哥,你滋滋啦啦一个时辰了,削了一地木屑,什么都没鼓捣出来,快歇歇吧。”
岳和一怔,看看手里,只剩了根三棱短木条。
“你是想做什么啊?”大蛮问道。
“看不出来?”岳和不想让他笑话自己走神,强作镇静,把木条一举:“说话宝剑就成形了。”
“这……宝剑?”大蛮瞪着一双虎眼,左看右看:“样子好奇怪啊!”
岳和已生尴尬,口里却不肯示弱:“削好了送你,让你长长见识。还侯府出来的呢,好意思显摆。”
“这玩意比匕首大不了多少……送我,我不好意思拿着耍。”大蛮是个坦白的小郎:“要不以后给我闺女得了。”
“嗬……”岳和失笑:“你想的还挺长远,妻主都没有,就惦着生闺女了。”
大蛮“嘿嘿”挠了挠头:“早晚会有……”
岳和看他一眼,忽生妒意,忙收慑心神,胡乱问道:“你已经定亲了?”
“还没。”大蛮仰躺对空,吁了一口气:“小夭那混蛋和少爷说,要在英王手下人里给我挑一个,还说已经看好了。”
岳和一愣:“看好谁了?”
“我也问呢。”大蛮言道:“他看好不行,得我自己看好。”
岳和听他那意思,似乎已有意中人了,不知怎的,心尖突然绷紧。
大蛮不觉,只顾想着自己心事,想着想着还抿嘴儿偷笑了一下。
岳和看在眼里,禁不住胡猜乱想,手下越发没了准头,一刀下去把木条又削短了一截。
“怎么……才叫好啊?”
“就是……”大蛮听他问起,一时回答不能,想了好一会儿笑道:“就是和我堆的雪人一个样子的。”
他堆的雪人,眼窝很深,鼻子很高,长得很像……岳和下意识咬了咬唇:“像九戎鞑子!你想在这里安家?”
“什么啊!”大蛮不爱听了:“我堆的雪人细溜高挑,可漂亮了。”
岳和唇咬更紧,越是不愿想那个人,越是眼前总浮现出她的身影,可不就是细溜高挑,眉浓眼深!
“不是就好。这里有个人欠我一条命,等办完差事就得还来。你千万别喜欢她。”
“啊?”大蛮一愣,听岳和语气不好,大生好奇之心:“她是谁啊?”
岳和不答,继续削剑。
“是不是俪戎王?”大蛮靠近他低声问道:“小夭说她轻薄你来着。”
“咳!”岳和霎时呛住。
“我才不喜欢她呐,你放心杀吧。”大蛮坚定的同“小和哥哥”站在一起:“不过得瞒着少爷,他说俪戎王对大龙有用。’
“大蛮!”
“嗯?”
“……”岳和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叫了一声,又停住无话了。
大蛮转去看他手上:“和哥,我知道了,你是把这木条当俪戎王在削,所以削的这么狠。”
岳和一下子僵住,半晌苦笑出声:“你别乱说,根本没有的事。”
“哦!”大蛮也就信了。再看一会儿,觉那木剑在岳和手底渐渐有了些模样,便在旁指点:“你给它再穿个红缨子,做个软套子,像少爷小时那把一样,好看。”
“我不会弄那些。”岳和其实已想停手了,碍于许诺出去,不能食言:“给闺女的,和给儿郎的不一样,弄那么花哨干啥?”
“也是。”大蛮叹了口气:“小夭说,少爷那箱子宝贝都叫英王收缴走了,让当什么定情信物……唉,可惜,可惜啊。”
信物!岳和心窝上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捂去。
恰在此时,帐帘掀起,秦肃正走进来,锐利目光直接钉在了岳和手上。
岳和一凛,忙就撤手。
“大蛮,侧君叫你。”秦肃冷声传命。
“哦!好。”大蛮急急起身而去。
帐闭声息,烛静气闷!秦肃不动,冷冷看着岳和。
岳和也不抬头,一下一下削着木剑。
好半晌,秦肃打破了沉默:“你怀里……藏了个耳徽。”
“呲”,小刀错了力道,斜挑出一道木刺,扎进了岳和掌心。他不顾疼痛,猛然抬头,愤怒射来一对眼箭:“秦大人,你在监视我?”
秦肃居高临下看着他:“自己露出魂不守舍的样子来给人看,还用我监视?”
岳和一僵。
“那东西谁给你的?”
“少管闲事!”
“嗬……”秦肃一嗤:“等回上京,暗部问责,我会如实禀报。”
岳和一跃而起,逼近秦肃面前:“如实,还是凭空臆想?秦大人,身为暗卫,谨慎为上。小心冤枉不了我,反倒葬送了你。”
“好一个身为暗卫,谨慎为上!”秦肃不住冷笑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个暗卫?”
岳和梗起脖子:“我当然知道。”
“哼!”秦肃眯起眼睛:“你以为漪澜树被毁,少喝一碗苦汤,日后就能随心所欲了?”
“你说什么?”岳和一震:“漪澜树被毁……真的?”
“真的假的,与你有何关系?别作死!”秦肃听出岳和惊讶之语里掺杂了一丝喜悦之情,话音儿似块更冷更沉的石头一股脑砸了过去:“暗卫过不了普通男人的日子。叶恒、沈莫不相信,非去试,结果怎么样?比你我死的更早更惨。”
“……”岳和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别学他们!别做梦!”秦肃盯着他,缓缓伸出手来:“给我。”
“什么?”岳和已经去护胸口,半截又自僵住。
“能害死人的欲望。”秦肃一言未尽,出手如电,向岳和怀中探去。
岳和仰身一撤,挥拳挡开:“我没有……”
“是么?”秦肃瞬间已攻出数掌:“东西拿来,我就信你。”
“何用你信,你算什么东西?”岳和羞怒交加,一拳不让。
拳掌相击,阴风大作。
大蛮见过聂赢,回帐来取舆图,不妨见着两位暗使激斗,大惊失色:“和哥?肃哥!你们怎么回事?”
无人作答,只顾拳下,你来我往,愈斗愈狠。
大蛮瞠目结舌,自忖没法拉架,转头跑回聂赢寝帐,拽着他就往这边来:“少爷快去看看吧,要闹出人命了。”
聂赢疾步进帐,见此情形立时低喝一声:“都住手!”
“砰!”拳掌在空中恃住,两道身影各是一僵,转而同时撤后,过来躬身行礼。
“侧君!”
小夭在聂赢身后探了探头,瞧瞧左边这位,又看看右边那个,暗道:打得还真不留情面,全都喘上了。
聂赢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秦肃不答,岳和无话,大蛮见小夭直给自己打眼色,纳罕言道:“我不晓得啊!难道是因为和哥给我做个小木剑,肃哥不高兴了?”
“噗!”小夭一捂眼睛:什么狗屁解释。
木屑方才被拳风打起,弥散空中,此时正笼罩着两个暗卫挨挨沉落,有的就粘在了他们衣上、发间。
聂赢冷冽目光扫过两人,并不再问,只叫大蛮小夭:“先收拾一下。”
秦肃、岳和见他径自来到小桌边坐下,知是还有话要教导自己,便一个提了壶,一个端上碗,配合着沏了马□□茶。
聂赢一饮而尽,另取两碗,持壶一浇,分别推到两人面前。
“谢侧君。”
秦肃、岳和都急忙喝了,各自垂头恭敬侍立。
“之前咱们一起计议,都道斯瑾提马上会打达木丁,可近来哈赤族却很安静,你们认为是何缘故?”聂赢忽然转了话题。
秦肃当先言道:“想必雪璃遇上了些麻烦。”
“什么麻烦?”聂赢又问。
“麻烦可能来自三处。”岳和接道:“金乌牵制了玉渊;青麒欲夺回怀婳;大胤增兵长阳。至于斯瑾提会否与达木丁私下达成交易、延误出战时机,属下暂不考虑。”
聂赢微微颔首:“那么麻烦最有可能出在哪一处呢?”
秦、岳二使当然希望出自大胤,那便说明玄甲军安稳,疆防坚固,傅临大军没了后顾之忧。可这种局面似乎还远未形成。
聂赢见两人都不作答,已明其意,便自己说道:“若是金乌有所动作,必在雪璃对哈赤用兵最紧之时;紫胤增兵,会以驰援盟友为由,则更要在雪璃侵入大龙疆域之后;而今斯军尚未大动,乌、胤两国皆不会先行。”
“青麒也一样啊。”秦肃问道:“若在北疆战事激烈之时攻打怀婳,胜券定然大增。”
“那要看青麒方面是真心想夺回三城,还是只为从雪璃那边占些便宜了。”聂赢眯起眼睛思索:“青麒民贫国弱,青泰年老身颓,国策一向就是‘投机’两字。”
“夺回三城,不就是占了最大便宜么?”岳和不禁皱眉:“属下想不透还有何利能使青泰舍疆土而去投机。”
“未必是利……”聂赢沉思许久,低低言道:“也许很快会有消息传来。”
话音未落,便见大蛮扯着小夭进门,笑着嚷嚷:“少爷,梅骨朵又来接他了,您让不让去?”
聂赢眸光一闪,暗道:看来如我所料……
消息到了!岳和唇角上扬,自己都不知自己笑了:且跟去听听荆子叶怎么说。
“侧君,以后接送小夭去见梅骨朵的差事就由属下承担吧?”秦肃忽然跨出一步请命:“岳使最近不宜露面,以防被俪戎王找到。”
岳和如被冷水兜头泼下,身心一片冰凉,就此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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