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聂赢兀自长叹。
忽在此时,山间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又闻男兵呼号。洞中几人一愣,秦肃迅疾出外,拢手上瞧,就见崖顶燃起大片火光,黑石耸动,乱木焦焚,不时落下。
崖上有变……秦肃心尖一跳:是因岳和?还是温朵娜已经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聂赢急迫在问。
秦肃抿了抿唇,并没说破,只言:“砸下一块巨石,把前面的路挡住了。”
“啊?”大蛮也探头来瞧,“哎呀”就是一声大叫。
秦肃并指一“嘘”,不欲令聂赢担忧:倘央金那边有事,更要速离太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怎么走啊?”大蛮声音都在发颤。
本就是一条不似小道的“小道”,蜿蜒折曲,险不可测,今又从中截断,石高丈许,连个缝隙也不给人留。秦肃使力推了又推,竟是纹丝不动。
男兵们陆续到了往生洞,喘歇一阵,面面相觑。浮虚小道虽险,尚可落脚,若绕不过巨石,后面只怕全要攀岩,却又不知去路,熬到最后,保不齐要成豺狼虎豹的腹中餐。
聂赢听了回报,细想一阵:“可能从上下翻越?”
“肃哥试了试,好悬没摔下去。”大蛮吐了下舌头,暗道:我身手还不及他,再背着你,估计万难通过。
顶上不时又有巨石砸落,泥灰四溅,小洞颤抖,似乎快要崩塌了。
秦肃琢磨来琢磨去,将几个男兵携带的盘绳凑到一起,系紧巨石,又同崖间铁锁绞在一起,都握在掌中,传命众人:“你们都进洞去,不管听见什么,不要露头。”
“肃哥你要干嘛?”大蛮来抢盘绳:“我可比你有力气。”
“护好侧君,少管闲事。”
“秦使,不要涉险。”聂赢才要阻止,忽觉肋下一麻。
“侧君先歇一会儿。”秦肃偷偷将聂赢点倒,横下心来,一跃出洞,就贴在了崖壁间,等看上面木石滚落,有方向合适的,便兜盘绳铁锁一挡。
“噹”一下,“哗”又一下,借着绳索受压沉坠之力,巨石连晃几晃。秦肃血肉之躯,如何比的石心铁腹,刚担一次,肺腑如绞,再经一回,手足并脱,紧靠着腕上垂系,如钟摆样挂在山间,鲜血冲口而出,遍染崖草。
几个男兵见此,连声惊叫,大蛮趴在洞口急呼:“肃哥,肃哥,你快回来。”
忽又有一块巨石翻下,燃带火星,犹如飞龙压顶,秦肃看的清楚,决绝一蹬崖壁,撞向旁边尖石,盘绳铁索瞬间绷起,结结实实硌住“飞龙”,又随它缠滚而落。挡路的巨石也受不住这股冲力,歪斜的“身子”一阵急抖,轰然翻下。连声巨响,地动山摇。
“成了!”大蛮刚兴奋喊出,转又惊慌痛叫,大张五指,欲救不能,渐渐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肃哥!肃哥!”
一个小小黑影,如尘埃一般,裹挟在巨石中间,落往崖底,连留给人间的最后一言也未听见。
……
待等聂赢醒转过来,又已贴在大蛮背上,正沿浮虚小道奋力前行。
“走到哪里了?”
“已到罗浮山一侧了。”
“哦!”聂赢晕晕沉沉,凤眸欲睁难睁:“这里有条岔路,千万别走错了。”
“知道。”大蛮关心问道:“少爷你好些了吗?”
“嗯!”聂赢胡乱一应,过了半晌始觉未闻秦肃声息:“秦使人呢?”
“他……他在后面。”大蛮霎时一僵,答的结结巴巴:“有几个兄弟没跟上来,他往回找去了。”
聂赢一开始并没再问,随着山风凛冽,头脑渐次清明,想起前事,觉得哪里不对:“大蛮,刚才巨石挡路,你们怎么过来的?”
“呃……”大蛮脊背颤抖,好半天才费力言道:“上头掉下一块更大的石头,把挡路那块砸偏了,大家就都从缝子里钻过来了。”
“这么巧?”聂赢皱了皱眉:“停下歇会儿,等一等秦使。”
大蛮已然泪落如雨,不肯听从命令,大步迈的更急。
“大蛮,怎么了?”聂赢两手搭在他胸前,只觉手背上被什么东西一淋一淋,转眼湿漉成片。
“没……没怎么!”大蛮偷着抹了把眼睛:“马上就出峰口了,咱得找辆马车,换身衣裳,先扮作央金族民,等进雍州城,再当回大龙臣民,寻个僻静院落,为你找个像样的大夫把脉。”
这些都是他同秦肃背着聂赢暗中商量过的,如今一股脑儿倾吐出来,借以掩盖刻骨伤痛。
“秦肃兄弟出什么事了?”聂赢心下一凉,两手不住颤抖:“你别瞒我。”
“真……真没……”
“大蛮?”
“别问,少爷你别问了。”大蛮忽然拔腿飞奔,甩开满脸痛泪:“峰口就在前面,咱们快走,快点走。”
“是……是我……”聂赢已然明白过来,骤然攥紧大蛮胸前衣襟,哽咽难言:“我害了他……”
“不是,不是!”大蛮哭出声来,没命似的飞跑:“肃哥就是落在后面了,一定没事,一定没事的……”
十余男军见他背着少爷疾跑,也都加紧跟上,好在峰口在望,又已过了最险之处,人人都含了企盼,暗谢神灵保佑,终于逃出生天。
夕阳将下,红霞漫天,大蛮狠狠抹去眼泪,回头一望,但见巍峨山峰,庄严矗立,不露狰狞,却含悲悯,静默无声的看着他们。
“少爷,这座太阴山,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嗯!”聂赢一样心中悲恸:秦肃留在了这里,还不知岳和怎么样了?
肃哥,和哥,别了!大蛮紧紧咬牙,摘下自己拢头的巾帕,用尽全力往山间一甩,彷如一缕素帛,翩然下坠,为那不是亲人、胜如亲人的兄弟陪葬在此。
“咱们走。”
转过山坳,再过一条夹道,前面就是平坦大路了。大蛮背着聂赢实在累了,就想找个地方先歇口气。谁知才坐下来,忽听得一阵异响,如甲胄御风,枪矛临战,又有马嘶旗动。
“什么声音?”大蛮一下子惊起,就见四面山中忽然涌出无数旌旗,黑底金字,烈烈招展,左一杆挑着个“龙”字,右一杆飘着个“玄”字,其余遍野都是林立“李”旗。兵士不知有多少,铁甲泛着寒光,兵刃带着锐气,抽弓搭箭,冷目森森,对准了自己这十几个人。
“是谁的兵?”聂赢一凛,扶着大蛮缓缓起身。
“啊哈哈哈!”一声大笑彻响山谷,有个女子无比得意而又傲慢的闪出了身形:“聂赢,果不出大司马所料,你还是走了浮虚小道。本将已恭候你多时了。”
“李季?”聂赢远远望去,只觉人影模糊,只得偏头低问大蛮。
“是。”大蛮惨白着两瓣唇,挤出一个字来。
“她说……”聂赢手指颤了一颤,忽然紧紧掐住大蛮的腕子:“她说奉谁之命?”
“……大司马……”大蛮不感腕上生疼,却觉心被戳破:“她说是那个老匹妇,玄承荫!”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我比较忙,更新不能保证,这两周每周都多更了一章,聊以充数吧,请大家见谅。
我会争取在元旦前把太阴山的段落全部写完。
另外,大家猜出黄雀是谁了吗?嘻嘻,这里可揭晓啦。如果觉得突兀,可以回看435章哦,那里已经埋过线喽。我也没想到这么久才会写到这里,哎呀,保持不剧透有时也很辛苦哒。
第753章 浮虚残阳-2
“玄承荫……”
“不错。大司马老当益壮,算无遗策。”李季肆笑无忌:“孙猴子再怎么腾云驾雾,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聂赢你就有三头六臂,躲不开大司马的法眼。没想到吧?我会在这儿等你。”
“玄心平……”聂赢勉强沉下一口气:“她在哪里?”
“陛下秘召玄帅回了九龙城。”李季斜目看来:“因大司马‘病’重,想见独生女儿‘最后’一面。陛下念其为国操劳半生,忠勤可悯,特加奖慰,许叙天伦。这会儿么,玄帅应该正在母亲床前侍药奉汤。”
国家危难之际,大战一触即发,就算玄承荫死了,陛下也该夺情任事,岂能轻重不分,临阵换帅,视兵戎大事如儿戏一般?而她玄心平……聂赢狠咬银牙:真就扔下十数万兵马,听命回去侍疾?
“当然,玄帅也知家事小,国事大,除了孝养病母,承欢膝下之外,她还肩负另一重任。”李季似乎明白聂赢的愤怒:“聂中郎所定求和央金之策,失我大龙军威,惹朝野内外一片非议。玄帅欲为你辩解,不得不亲往驾前陈情。”
“嗬……”聂赢一声冷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等为国为民立下功勋,滔议自平,人心定归,何用跑回去打这等无聊嘴仗?
确乎还有其它因由,这里却不便当众宣告。李季暗想:朝中派系林立,多年内斗不休。玄承荫真要有个好歹,兵权交付何人?大司空权峦跃、大司徒周维明、太傅安陶,再加上“九千岁”郑易全都虎视眈眈。玄心平着急回去夺权,哪还顾得上旮旯里的太阴山呢。
“我家少爷哪里求和央金了?”大蛮为聂赢怒抱不平:“分明是尔等曲解其意,卑躬屈膝,让温朵娜在谈判桌上耍够了威风,占尽了便宜。”
“本将那是权宜之计。”李季撇了撇嘴:“不过为让温朵娜失掉戒心,以为我大龙有多待见她,好将强兵猛将调离要塞,方便我去偷袭太阴。”
“你说什么?”聂赢一惊。
李季洋洋得意:“聂中郎,你我在此闲话之际,腾冲已奉大司马令,攻下梵天谷,烧毁屯粮仓,打进了央金王廷。”
“啊!”
仿若晴天霹雳,击得聂赢一阵晕眩。
“那些送到雍州门儿里来的央金人,也被我一网打尽,不会剩半条潜水活鱼。”
“天!”
大蛮及一众男军呆若木鸡,只觉耳畔嗡嗡作响。
“和谈?”李季不屑的掸去盔甲上沾的几粒微小沙尘:“我大龙和戎狄之间有什么可谈的?那等野山劣民,茹毛饮血,还想耕种我雍州田地?还想居住我中原房舍?还想和咱们做邻居,结亲家,当朋友?嘿,白日做梦,她们也配!”
山谷之中传来一片哄笑。
“毛脸儿怪似的东西,挂树上得了。”
“吃虫子还不够,浪费什么粮食啊。”
“哎呀,粗手大脚浑身疤瘌,给我们当下奴都嫌不好。”
十余男兵在太阴山里过了大半年,纵然有些不惯之处,也觉央金百姓热情诚挚,勤恳善良,与中原氏族并无高下之分。如今听得自家兵士如此诋毁她人,俱都忿忿不平。
大蛮怒瞪李季,狠狠啐了一口:“被温朵娜揍的屁滚尿流时,怎不吵吵这些狗屎话。说人家是毛脸儿怪,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蹲在哪个坑里的癞□□。”
聂赢唇抖身颤,显已气急,望着满山遍野弯腰大笑的军士,忽然提气断喝一声:“闭嘴!”
李季一愣,轻摆手中小旗,令笑声消止。
“聂中郎还有话说?”
“尔等……”聂赢踉跄两步向前,直指李季和她手下校尉:“害民欺君,辱师误国,尚不自知!”
“别扣屎盆子给本将。”李季眯眼一嗤:“本将乃奉圣旨,遵大司马之命,攻取太阴,平定北疆,为我大龙百姓造福。”
聂赢抖着手指怒斥:“朝廷背盟毁约,失信于天下。此役过后,九戎将同仇敌忾。大龙北疆只怕再无宁日,百姓将陷水火之中,还说什么为国为民造福?”
“谁和央金定盟了?不过是你聂赢一厢情愿。”李季冷笑道:“陛下做个样子,央金王就蠢的自己上当,连倚为屏障的偌大太阴山都拱手让出,亡国灭种又怎么怨得了旁人?”
“以为央金亡族灭种,大龙就能长治久安?”聂赢心头一片悲凉:“知者不危众举事,仁者不违义要功。我大龙强占一座空空如也的太阴山,到头来又有何用?”
西北抵御雪璃,东南防范紫胤,两线驻军已无比吃力,再把战场扩至北疆,龙国四面被围,几成瓮中之鳖。何况进山驻守,供给何来?苦寒之地,谁能久待?太阴虽然险峻,不能产粮养马,一旦兵员不足,九戎又会卷土重至。太阴现于龙国仿佛一块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当然有用。”李季却不这么想:“大司马审时度势,早知雪璃野心,打着为哈先王女斯瑾提复族的旗号,借太阴之围,侵犯大龙北疆。是以先做筹划,给葛太后送份‘厚’礼:斯瑾提占领哈赤,我不多言;我把央金打掉,助她报仇,她可就没了进兵口实吧?哈赤、央金向来称霸九戎,如今一一覆灭,戎狄必然胆裂,再不敢来挑衅中原。如此,北疆平定,牧川安稳,雍州也再没了后顾之忧。”
“占据王廷,不等于灭亡央金。”聂赢与她激辩:“你也说央金称霸九戎,实力强劲,温朵娜的兵只是换防,压根儿没被打光,若集结九戎,更加不可小觑。”
“所以太阴山要紧啊,一妇当关,万妇莫开。”李季不以为意:“温朵娜想打回来,纯属异想天开。再说,她现在成了一条落荒之犬,就剩了向斯瑾提摇尾乞怜一条路了。呵呵……雪璃太后是要脸面的人,不会为些个戎鞑子与我大龙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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