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没搞懂。
十班班主任好歹是个语文老师,第一次发现原来语文是一门拆开看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合起来却完全不明不白的奇特语言。这位教书二十多年的男老师头疼地对着试卷,眉间的皱纹比看到“讲过后依旧错一堆”的原型题还要苦涩。
“是不是冷暴力啊?”有老师灵光一闪。
这事不光彩,每个老师都小心提防着,只敢小声嘀咕:“两个玩得好的女生,忽然不理对方了,闹别扭了?”
终于有个稍微逻辑的思路,十班老师也觉得有道理,两个小女生,一个摔了别人的手机,另一个气到了不理对方了——情节意外合拍。
加上桑听南一个劲说不小心碰到了,八成人家气得就是这个。
姚班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找到了廉慕斯,老师们神奇的脑回路着实让神色淡定的学生也露出了“你们的想象力连接了宇宙黑洞吗”的惊色。
廉慕斯简直被逗乐了:“老师,我真不认识这个人,之前都没说过话的。”
“那……那个手机?”姚琼华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就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不认识的人堵了路。”廉慕斯笑了笑,倒也没掩饰什么,“走路的时候玩手机嘛,可能碍到别人了,就被抢走摔了。”
姚琼华傻了:“摔了?”
这是什么混子,见路人玩手机开心就摔手机?
廉慕斯也无奈:“她吼得凶,就算生气也不敢找她赔,所以捡起手机就走了。”
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转:“她可能这里有点,”颇为遗憾地叹了声,“我就找律师问她父母要新手机了。”
一个手机自然达不到民事纠纷的范围,但廉家的律师都去请教了,赔个手机多正常。
看桑听南的样子,可能还挨了打骂,所以才歪着心思硬干。
姚琼华再三询问了几遍,虽然向着自家学生,但这位可亲的老师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学生中有那种魔幻类型——想着桑听南办公室小声啜泣的模样梨花带雨,这样的孩子怎么如此两面派?!
廉慕斯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像,更没有监控,桑听南原本坐得很稳。
但不过两天,好日子就到头了。
先是同班的朋友,原本一起同仇敌忾、无话不谈的朋友忽然缄默了,下课后也是急急忙忙躲到一边,问起来就是客气的笑,仿佛不想扯上关系一样。
再来是老师,尽管没有多说什么,但看过来的视线欲言又止,像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说,眉头锁着,眼神狐疑。
最后是父母……回去以后,那些铺天盖地的责备砸在脸上,都让她收敛住脾气,去跟廉慕斯道歉。
没有安慰也没有统一战线,桑听南的情绪崩溃了。
“我不去!我有什么错!凭什么我要去跟那个人道歉!你们搞清楚本来就是她的不对好不好!她就是个坏人!贱人!你们都向着她,都向着她!”
她是真心委屈。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桑听南想以死明志。
心里认定了廉慕斯装可怜就是因为初三那事,又想不出比钱的办法。趁着午休的时候,桑听南跑到七班的空教室,打算死在这,用生命拆穿廉慕斯的真面目。
但等刀搁手边的时候,高涨的情绪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求生本能窜了出来。
盯着那把银亮的小刀,有点犹豫。
——听说割腕是割不死的,会疼吗。
如果放血半天也死不了的话,那一定会很疼。
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起喜欢吃的食物;又想起单机游戏才通关到四分之一;还有新买的衣服和手机……想到手机又想到了廉慕斯,她的脸黑了下去。
正巧廉慕斯折回来找书,正好撞见了举着小刀在手腕上犹豫的桑听南。
两人都惊了。
廉慕斯更惊一些。
这白痴还坐在她的位置上。
只一眼,廉慕斯就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想若无其事都没办法,简直要气笑。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桑听南看着这个人就气,扯着脖子大喊:“你别过来!走开!”
廉慕斯收回视线,把借的书往教科书上一放,说:“作为前辈,我教你一些有用的经验。”
她难得一笑,微微俯下身子,对上桑听南惊惧又气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桑听南说话。
看着刀倒是亲切,暂时懒得管是否会被对面捅了。
“割手腕的话,建议割这里……”无论夏天秋天,廉慕斯总穿着长袖,要么用装饰物遮掩住手腕。
捋了捋袖子,桑听南啊了一声。
她看见无数刀深浅不一的伤疤狰狞爬在手腕的内腕,全是相当惊人的凹陷,像毛毛虫一样横亘,颜色与周围的肌肤完全不一,又丑又让人惊恐。
这种凹凸不平的肌肉轨迹,根本不像正常人的手。
而手的动作似乎有些滞缓,没有普通手那样灵敏,像是肌腱出了毛病。
廉慕斯垂着眼,指着说:“选不泡水的割脉还是很有勇气的,你跟我这样割就行了。新手不好割,如果没力气割刀正确位置的话,你看血要止住了多划两下,慢慢放血就行。”
这种亲切的指导直教人毛骨悚然。
人不可能忍受得了那样的痛苦——切断肌腱、切碎神经、只是为了慢慢放血,毫无悔意的痛苦。
教室里的气氛很沉闷。
廉慕斯的笑在桑听南眼中就跟恶鬼一样,不能害怕,她想着。
这个人一定是在危言耸听,吓唬她。
但最终,像无法忍受似的,桑听南哭着跑出了教室。
徒留廉慕斯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
桑听南走了以后,教室里就没有噪音,廉慕斯垂着眸子,看了会丑陋的手腕。
许久后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白痴。”
也不知道是对桑听南,还是对谁的言辞。
轻轻把衣袖捋下的手腕,再扣结实衣袖,谁也看不清廉慕斯此时此刻的神情。
但戎予安还在图书馆等她。
想到这一点,廉慕斯眉宇舒展开。
她从桌子里翻找出一本书,哼着歌离开了教室。
这就跟爬山一样,每个人爬山的时候都以为现在的山是最陡峭最严酷最苛刻的,但攀爬下一座、下下座,回头再眺望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不过如此。
山的另一边,有很多人在等她。
而还有一个人,她现在稍微愿意为之努力一下……尽力而为。
第59章 胡说 ...
A中的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闭馆时间以前是晚上的九点,但因为一些住校生的情愿,最近延长至了晚上的十点半。
馆外立着一块标志性的石雕, 由考入某著名艺术学院的学长设计, 造型独特新颖,栩栩如生,象征着探寻知识的步伐永不停歇。然而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依旧稳步地一天天减少, 留给高三应考生们的时间不多了。
廉慕斯返回图书馆的时候, 就撞见了不少和计婉兮一个年级的高年级学姐。
处于对异性的阴影面积宽广,比起陌生的异性, 陌生的同性更容易相处。
一路打着招呼上楼, 正好撞见在图书馆复印室扫了一摞试卷的语文老师——七班的语文老师姓顾,是一个颇为风趣的中年男人,不灌输三观, 单纯教授学识,任何知识都能转成信手拈来的梗,很受七班学生的喜欢。
尽管大家在学数学获得的痛苦是同等的,但姚班的护短和负责也相当受人尊敬。不过文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副班是语文老师的情况也是罕见了。
当有人最初嘀咕也不知道当初学校那边是怎么想的时候,廉慕斯总体而言保持了沉默。
“慕斯, 你来的正好。”见到廉慕斯,顾老师眼睛一亮,高兴招呼着,“我这边有一些冬日赛的传单, 等会我还得出去开会,暂时没空,你如果看到了怀浩淼就给他。”
只是带个传单给语文委员,没什么难度。
廉慕斯拿到手里后看了两眼,语文类别的比赛大多是赋诗作文,分为公开征稿和现场竞赛两类——冬日赛是现场竞赛,文章的体裁和题目都是现场定现场比试。
前十名的文章会登上一本受众广,网络口碑也不错的知名杂志,并奖励一定的现金。
虽然她没有兴趣,但这些比赛通常是外部学霸们挣外快的好机会。
图书馆的大学习室和会议室大受欢迎,全部需要提前预约。
廉慕斯推门而入的时候,会议室的投影仪大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电脑前捣鼓着PPT;戎予安手支在椅背上,垂头看书,侧脸清俊。
表兄妹在门响的同一时间同时转头。
蔚芷白嘴角的小痣都翘了起来,看上去妩媚可爱,正笑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表哥自顾自张开了双手,一副示意女友过去的姿态,顿时黑了脸。
“……有未成年在的时候,请不要做错误示范。”蔚芷白眼神黯沉着,倒是很像戎予安不爽时的神情。
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扫过神色如常拦住腰的长手,以及微微一笑以示敬意的混蛋表哥。
一边放映在交互式投影仪的PPT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国际部很多课程都有演讲环节,并算入最终成绩。廉慕斯匆匆扫了眼,虽然她的英语成绩不错,平日也有额外地认识单词,但上面一些专业词汇依旧让人云里雾里。
戎予安脸色未变,语调平静:“你用网上找来的身份证填写网游防沉迷的时候,也是未成年。”
“……”蔚芷白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猫似的杏眼瞪向戎予安:“那别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
戎予安睨了眼,短促笑了声:“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一个清俊淡然,蹦出来的字却都戳人心肺,让人生气;一个娇小冷傲,为了自身的喜好据理力争,炸毛连连。
在外面倒是人设清新,一见面就肤浅地幼稚。
这种“你们不要为了我争吵了,要打去练舞室打”的诡异气氛,身为当事人的廉慕斯默默等了几秒,等这种幼稚的斗嘴暂时平息的短暂间隙,才开口。
“小白,书我拿来了。”
蔚芷白脸上表情比变脸还快,立刻由阴转晴,高高兴兴翻起书来。
戎予安伸手触碰廉慕斯的手,忽然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皱眉仔细观察着廉慕斯的左手。他半天没有动静,廉慕斯感到奇怪,也低下头,发现……他正瞧着自己的手腕。
“……?”
一动不动的视线有点怪异,廉慕斯扯了一下戎予安的衣袖,就听见一声别动。
稍烫的温度。
戎予安的体温要比廉慕斯热上一些。
冬天悄无声息地到来,天气也随之变冷,虽然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但冷风吹拂时,凉意轻易地渗透进校服内衬,在室外待久了,似乎连骨头都开始发冰发凉。
但戎予安的体温要热一些,烫一些,像太阳,又好像温暖的炉火。
略粗糙的指腹擦过手腕的肌肤,带起了稍许温度。修长的手指,特别适合钢琴或者古典吉他,覆在丑陋的手腕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戎予安垂着脑袋,手指灵活地解开袖口的袖扣,廉慕斯这才发现她的扣子扣错了一颗,因为袖子收线条的设计,没有及时察觉。
廉慕斯抿了抿唇。
沿着解开的袖缝,那点蚯蚓一样虬结的疤痕冒出了头,后面更加恐怖密集的痕迹若隐若现。
他沉默着,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默然看着一只手,还有手的袖扣。
节骨分明的手又将袖扣一颗颗严丝合缝地扣了起来,这扭曲的手腕在这只手里显得特别小。
廉慕斯想起小时候爷爷讲过世奶奶的时候,经常说她怎么怎么内向,又怎么怎么懦弱不知声,“漂亮是漂亮,就是性子小气,老是容易被欺负”。完全是正经内户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和其他大家闺秀不同,没那么大方,也没那么讨人欢心。在其他人都适应了新环境的时候,她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
每回说到这,总会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大腿,又自得说着奶奶的运气全部都用了,就是为了遇到他这么好的对象。
但他嘴里也经常念叨着,奶奶的手特别小。
一手就能握住,好像能一直相握到老似的。
廉慕斯静静看着戎予安的手,那些烦闷和深埋心底的惧意,所有一些的情感内容,以及茫然感,在这一刻稍微退治。
蔚芷白完成了最后一遍的检测。
半天没听到动静,纳闷地抬头望了过去,却瞧见表哥正和她天下第一好的医师(游戏)无言低头,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并不严肃,也不压抑,但仿佛某种黏着的透明东西,溢进空气中,将她硬生生隔离在世界的另一头。
垫着脚尖漫不经心、悄无声息、不易察觉地一瞥,却只看到相握的手。
握个手还能握出个花来?难道在比赛扳手腕?
现在的情侣到底走的什么套路,为什么一点看不懂。
“……”蔚芷白沉默瞅了眼完美的PPT,再瞅了眼莫名其妙就沉入二人世界的情侣,理智地得体地收拾电脑,默默离开了会议室。
室内早已开了温度适宜的暖气,温暖舒适的温度,却无法温暖蔚芷白冷冰冰麻木的心。
不管怎么说,这个迫害单身猫的世界不会好了。
——回去打游戏吧。
廉慕斯没说桑听南在自己座位上要死要活,这事听起来挺恶心的,不能恶心到戎予安。
戎予安默着声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这是要她自己交代。
狡猾点没什么不好,廉慕斯不说。
这么近的距离,戎予安的眼睛就像黑沉沉的玻璃,透着疏离的光,却很有灵性。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气质的人,这无关脸,人都是会老的,但人本身的气质却会越沉越香醇。
想要耐心点,想给他好的,而不是那些肮脏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等了半天,她倒是先纳闷地歪了歪脑袋,笑了:“小时候我买过很多很多言行举止,礼仪道理的书。但很早以前我就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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