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站台往家的方向走,道路两边的榉树安然静立,杵在房屋之间的电线杆像同一个练兵场中浇筑出来的卫兵,哪座城市都是一副样子。
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所有本该熟悉的一草一木都无声向她诉说着陌生。她和小伙伴一起玩闹过的小树林,奔跑过的步行道,住宅区入口的花坛她还记得被生气的咔酱用个性炸出过一个不太明显的豁口,然而现在她有意识地去找时却发现所有花坛都整整齐齐地列在那里岿然不动地和她对视,有缺陷的那个隐没在水泥浇筑的同类中间,怎么也找不到了。
家旁边的小公园里设施倒是依旧陈旧,里面奔跑撒欢的孩子好像换了一批,一眼望去没找到一个熟悉点的面孔。
辉月机械地挪动着步伐向前着,她好像行走在一个被迷雾笼罩的梦境里,心灵空落,而意识抽离了身体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直到最后,她停留在一栋眼熟的房子前,两层高带小花园的居民宅,黑铁栅栏上的金银花垂下灿烂流金,屋前的玫瑰开得热烈。
她猛然被钉住了脚步,僵立在门前。
……不该是这样的。
她近乎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门口的栅栏应该是裸色的实木,缠绕在栏杆上的是粉色的羽衣茉莉,院子里贴着墙边盛开的应该是三色堇,她家里从来不种玫瑰,因为太娇气了妈妈养不活。
这里应该是她的家……原本。
今天的太阳大概有点大,她站在烈日下面望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大脑晕眩,像中了暑。
这时候,栅栏后房子的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衣着普通的女主人挎着菜篮子走出来。她细心地锁好门,回过头时诧异地看到自己家门口正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绯色的小振袖,相貌异常纤细美丽,被风轻轻吹动的长发黑如鸦羽,衬得她的脸苍白得有些过分。像是浮世绘中坐在奢华牛车中的贵族少女掀起蓬门上的流苏被走了下来,然而车门外的时间已经无声无息走过千年,她茫然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央,眼中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无措。
女主人心头忽的一软,走过去推开院子的门,看着那个仿佛是和家人走失了的少女和蔼询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吗?”
黑色长发的少女被声音惊动抬头看向她,目光怔怔地,半晌,一串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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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只是刚刚入夏,白天的时间好像也越发长了起来。直到下午六点多,天色才堪堪走到黄昏。
橙黄的夕阳给树影斑驳的走道平添一抹萧索,往常代表了温暖的颜色不知为什么现在却无端让人心底愈发地凉。
辉月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大脑昏昏沉沉地,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投奔脚下大地的沉重,左肋那个大概是胃的位置也蜷缩着发出了抗议。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好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算了,总之先回去睡一觉。
她漠然看着自己转到了身前的影子,疲惫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只希望这些和生存相关的琐事能够暂时霸占大脑,把那些无处可放的恐慌和空茫挤出去。
明天就好了吧,大概。
黄昏的风迎面吹过来,风中夹杂了细微的血腥味。
这个有点熟悉的气息让她脚步忽的一停,茫然地抬头看去。
住宅大楼门口,一个人双手插在口袋,背脊抵着墙面斜倚在那里,他显然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表情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黑色长袖T恤和水洗发白的牛仔裤,被风吹得晃荡的宽大衣摆下露出白色绷带一角。
辉月站在原地隔着十几歩的距离看着他,对方也默不作声地回视。好半晌,她缓缓勾起一个笑,语气都仿佛轻松了许多,“你回来了呀。”
褚发少年眉心收拢了一下,然后舒展开,轻哼了一声,冰蓝色的眼瞳映着落下的夕阳,像笼了层薄薄的光,“你果然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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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月就这样带着人回了家。
“你的伤口果然没有好好处理吧,好像都发炎了。”
“找到的那家黑诊所没开门,我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去黑诊所,给我去正规医院啊!”
“然后晚上去警察局过夜吗?虽然肯定是肯定关不住我。”
“所以说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为什么人家看到你第一反应是报警啊!”
双手抓住毛巾努力拧干净里面的水,辉月回头看向半躺在沙发上的人,满脸无奈。
对方漫不经心地望着天花板,对她这个问题半点迟疑也没有,“黑手党?不对,虽然对手是黑手党,但是我们跟他们也不同,少年自卫组织,大概。”
辉月动作一顿,有点迟疑地看着他开口,“少年自卫组织?”
“嗯。”
“听起来像是哪个战区前线。”
“差不多吧。”褚发少年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仿佛是一种看惯生死的漠然,“那里每天发生的枪击案和死掉的人和战争前线也没多少区别。”
辉月闻言默了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过去把干净毛巾递给了他。对方道了声谢,随手扒拉开松松垮垮搭在腰腹上的绷带,开始清理伤口。辉月坐在他身边望着他身上那个边缘红肿的狰狞伤处发愁,“真的发炎了,还是去医院吧。”
没等对方反驳,她轻声加了一句,“反正,到了第二天他们就不记得了,不是吗?”
第66章 同盟的基础
最后辉月还是成功地把人拽去了医院。
时间不算太晚, 急诊科当夜值班的外科医生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行事十分周到负责。他做完清创缝合手术, 拿着病历本一页一页往后翻, 眉头皱得死紧。
“锐器创口深度13厘米, 脏器轻微受损,伴有伤口发炎, 这么严重的伤势为什么不早点送到医院来?”
辉月双腿并拢低着头在办公桌前乖乖听训,心中自觉十分理亏。
“更重要的是,病人全身有氟乙酰胺中毒症状,如果不是误食,那就是制造伤口的那把刀被涂抹过类似的药物。”说道这里, 医生本人似乎都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菅原辉月茫然,“氟乙酰胺?”
“就是老鼠药。”
辉月的呼吸猛地滞了一下, 慢慢地伸手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咬着唇垂下眼,脸颊上缓缓泛出抹苍白。
医生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严厉的语气放缓了一些,“这是你哥哥吗?你们家里的大人呢?为什么只有你陪着他过来?”
菅原辉月沉默地摇了摇头。大概是看她小脸苍白的样子实在可怜,再加上大半夜地来医院的只有两个半大孩子,医生不知道脑补出了些什么虐心剧情,语气越发缓和,“好了, 你哥哥估计也该醒了,去看看他吧。手术虽然做完了,还要留院观察,严禁食水……”
老老实实地拿手机记下了医生的叮嘱,辉月礼貌地鞠躬告别,离开时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门阖上的瞬间,她忽然像有些脱力一样,背身靠上了门边的墙壁。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冒出一点绿色的萤火,有生命一般活泼地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一圈。她盯着那点光芒发了半分钟呆,眼神犹豫又迟疑。
“你还在那里干什么?”
清朗凌冽带了点沙哑质感的少年音合着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辉月抬起头,刚刚做完手术的人双手插在口袋里朝她走来。他肩上随意披着件外套,白色绷带沿着腰线绕了几圈,半遮半掩地露出漂亮的腹肌线条。如果不是脸色依旧有些白,他几乎看不出是个伤员。
辉月盯着他腰腹上渗出的那抹红色,“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等明天一早医院的人大惊小怪的查我那个消失的入院记录?”
对方满是无所谓的表情,走到近前。辉月迟疑了一下,拿着手机翻她刚刚记下的医生嘱咐的注意事项,“可是医生说你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必须留在医院挂水来维持生理需要……”
“哈?”褚发少年闻言一愣,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不过是刀伤而已,有这么麻烦吗?”
“嗯,大概?”辉月没有受过伤,并不能提供有用经验,所以她顿了一下,看向应该对面有类似经验的人,“你们之前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
“拿干净绷带裹一裹,上点药等它自己好。”
“……”难以想象那是怎么样一个环境。
她盯着少年满脸正常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冰蓝色的眼瞳中浮出点困惑。她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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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迄今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捡回来的这个气质危险的美少年的名字。
她没有多问,对方也没有多说。
他们就好像偶然在一个屋檐下相遇的两只小动物,一个是娇生惯养生活在光明世界的家猫,一个是残忍嗜血只会在阴影地段徘徊的野犬。彼此自知不会是同路人,大概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躲一场雨的缘分。雨停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连彼此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
谁也没想到,世界给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将他们堵在屋檐下的那场雨非但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而现在,辉月坐在自家的客厅里,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真的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她想了想,率先开口,“我能问问是怎么回事吗,那个伤口?”
“嗯?”
褚发少年靠在沙发上正在发呆,听到她的话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伤。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轻描淡写地扭过了头,“没什么,是我的问题。”
扑到玻璃上的细雨将窗外街道上的灯光模糊成一片,辉月从五颜六色的光斑上收回视线,扭头看他。少年的表情几乎是平静的,并不是强装出来,是仿佛一切都时过境迁的那种平静。好像已经成熟的大人回头去看幼稚时期的自己,平静又淡漠。
辉月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掠过去了很多东西,但她并没有把它们说出口,而是忽然站起身,走到褚发少年身边坐下。
对方眼神莫名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靠这么近了。
“呐,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菅原辉月。”少女盯着他的眼睛说。
对方有略微的错愕,但转瞬一想似乎又并不是不能理解她忽然打破他们那个无言默契的原因,于是微微缓和了眉头,冲她点点头,“中原中也。”
辉月继续自我介绍,“我家庭挺普通的,今年刚上高中,就读雄英,一年级。”
对面的人这一次显出了几分讶然,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知道看出了些什么,忽然勾起唇角笑了,“那真不巧,我大概就是你毕业之后主要要对付的那种人。”
“啊,对啊,太倒霉了。”
辉月头也不抬地说着,一边伸出手。她的指尖碰在身边人伤口的边缘,无形的气流将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冲散开,空气中浮现出流萤一样的绿色光点,顺着她的指尖一点一滴地没入到他腰腹上的伤口里。
“额……”
中原中也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诧异地看着,渐渐地,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和新奇。
“治愈?你的能力居然是这个?”
“不完全是。”鉴于自己的个性着实有点难以描述,辉月干脆含糊了过去,然后她抬起眸看着面前的人,非常干脆道,“对不起,一开始没有给你治疗。”
“啊?”中原中也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她,然后反应了一会儿,“哦,那个啊。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如说,你现在在我面前暴露这个能力才比较失策吧。”褚发少年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挑起了唇,“忘了吗?我刚刚还说过,我可是你之后要主要对付的那种人啊。”
“毕业之后的事毕业了再说吧,如果到时候真的和中原君成为了敌人的话,我也不会胆怯后退的。”菅原辉月收回了手,平静地直视他,“至少现在,我和中原君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友军对吧?”
感觉到身体阵痛消散,中原中也低头扯了扯腰上的布条,三两下拆掉了绷带。然后他望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腰腹停顿了两秒,抬起头,褚红的发丝扫过眉宇,他眼中含着抹薄而锐利的光,唇角轻轻往上勾了一下,“啊,这一点你倒是没有理解错。”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从交换名字开始的。从“鬼知道对面是个什么东西”到一点一滴地加深了解。之后是结为了朋友也好,运气不好碰巧撞到个对头也好,总而言之,这是对方在你生命中存在的开始。
既然已经主动打破了那层藩篱,辉月也不再矫情,主动说起了自己得到的情报。
就像她之前察觉到的,这个世界和她原来的世界有很大的差别。
先不说她无故消失了个干净的人际关系,她之前所熟知的那些大型组织也同样出了状况,没有雄英,没有scepter4,没有英雄事务所,甚至东京的地标建筑御柱塔都改换成了东京塔。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明面上似乎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存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十分原生的人类,那些因为个性原因外形比较奇异的人放到这里大概会像是外星人一样引起围观。
要不是她自己的个性还在,她几乎要以为之前的十多年人生只是一个漫长又瑰丽的梦境。
“我在横滨认识的人也全都消失了。”
中原中也端着刚刚从楼下便利店买上来的咖喱饭,捏着勺子插进去搅了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有些恶狠狠的,“虽然某些混蛋消失了也不错,但是好歹也是我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忽然全都变了,真叫人不爽透了。”
菅原辉月感受着他刚刚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杀气,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没去问那个“某些混蛋”是谁。
“另外,”中原中也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你看了今天的日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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