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宁心兰呜呜咽咽的哭声掺在愉悦的叫声里,不断刺激着周思成,很快他忘了一切,胡乱地答应着说:“明天我陪你回门!”
宁心兰心满意足,抱紧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清晨的薄雾散去,宁越睁开了眼睛。梦里滔天的巨浪瞬间散去,现在,她想起来那个左眉上有刀疤的男人是谁了。
药很快被送来,暗褐色药汁散发着诡异的气味,她端起碗倒进花盆里,向着晴云一笑:“走,今天带你回家。”
主屋里。
周思成向薛氏说道:“今天是兰儿嫁进来的第三天,我想陪她回一次宁家。”
薛氏正吃着饭,手里的芸豆卷刷一下就朝他扔了过来,吊梢眉也竖了起来:“糊涂!一个小妾你陪着回门,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当初宁越嫁进来时她就不喜欢,觉得这么美貌的媳妇肯定会勾引着儿子不跟她一条心,没想到宁越进门后竟然跟周思成不和,薛氏得意的不行,怎么看怎么痛快,可是现在,儿子的魂儿明显被宁心兰勾走了,简直是疯了,正妻她都不能忍,何况是个小妾!
周思成一脚踢开芸豆卷,绷着脸说:“当初娶兰儿的时候说好了是续弦,现在弄得她不上不下的悬着,我心里也有愧,带她回去一趟哄哄她又不是什么大事,娘何必大吵大嚷的?”
“我看你是被那个妖精弄昏头了!”薛氏最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越说越激动起来,“你要是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思成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母亲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屋里的事,我自己做主。”
他最不喜欢薛氏什么事情都要管,绑的他死死的,让他很不耐烦。他带着气不想再理会,只管大步流星往外走,刚走出门厅,突然听见一个柔婉的声音说道:“思成,今天是兰妹妹三朝回门的好日子,要是母亲这边不同意的话,我帮你说吧。”
周思成一抬眼,映入眼帘又是宁越的细腰,深碧色的留仙裙打着细细的褶子,比目双衡的玉佩随着她柔媚的步态微微摇动,一下下都打在他心上。
周思成恍恍惚惚地问:“她不会听你的,你怎么说?”
“就说我要回娘家,你是陪我去的。”宁越的声音像夏日的碎冰叮叮咚咚投进酸梅汤的碗盏里,带着丝丝沁凉的香,“只是,我怕兰妹妹误会我的心意,再生气就不好了。”
“不会的,她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周思成说着,却想起昨天宁心兰尖利刻薄的骂声,耳朵上一阵发热。
宁越笑了笑,低声道:“那就好,你等我去说。”
她扶着晴云的手,慢慢地走进屋里,周思成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深碧色的裙角似乎拖在他的心上,一时让他看得痴了。
屋里,宁越摇晃着身子行礼,断断续续地说:“母亲,我想回娘家一趟。”
“又来,什么好日子,一个二个都要往家跑!”薛氏想起刚刚周思成一心念着小老婆的模样,很是气恼。
“这些天我总是梦见我娘,”宁越擦着眼泪,声音也哽咽了,“我这身子眼看撑不了几天了,我想我娘……”
她的目光瞥了下薛贵家的,薛贵家的没奈何,只得凑到薛氏跟前低声说道:“夫人昨儿在菩萨跟前求签,签上不是说要夫人多多积福吗,大奶奶病得这样了想娘家,您开恩放她回去一趟,也是积德的好事。”
薛氏沉吟着,以前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宁越不顺眼,可有了宁心兰对比着,宁越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最起码有她在名份上压着,宁心兰再折腾也不会翻了天。
半晌,薛氏摆摆手说道:“想回就走,别戳在我这里碍眼。”
宁越低头答应着,无声一笑。她知道宁心兰那么爱面子肯定会闹着今天回门,正好她也需要回去找宁太太帮着请大夫,不如她来做这个顺水人情,略施小计,或者还能让那对真爱鸳鸯再吵崩一次。
出来时周思成还在阶下张望,宁越慢慢走近了,到他跟前才仰起脸向他一笑:“母亲同意了,思成,我总算不负所托。”
周思成舔了下嘴唇,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焦躁,为什么她越来越美貌,越来越乖巧?这让他怎么狠心杀她!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口气走到东屋,这才闷闷地说:“一会儿我带你姐姐回宁家……”
他的话被宁心兰打断了,宁心兰白着脸抓住了他,急急地质问:“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凭什么你带她回?难道连你也跟着她一起欺辱我吗?”
周思成板了脸,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没有她,你能回得去?”
第6章
一个时辰后,轿子在宁家门前停下,宁老爷红光满面地迎出来,拉住了刚下马的周思成:“好女婿,你带兰儿回门来了?”
话未说完他的笑容凝固了,轿子里走出来的是宁越。
“你来做什么,兰儿呢?”宁老爷一脸不高兴。
宁心兰从第二顶轿子里走出来,含着泪拉住了宁老爷的胳膊,出门前她挨了周思成的训斥,一路上都躲在轿子里哭,这会儿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只拽着宁老爷的胳膊掉眼泪。
宁老爷下意识地觉得她是受了宁越的气。他一直偏爱宁心兰,昨天听说宁越没死,宁心兰续弦不成反而做了妾,他就一直长吁短叹心疼宁心兰,这会儿一见心爱的女儿哭得眼睛都肿了,立刻转向宁越骂道:“都是你这个不贤良的祸害,在家时就欺负你妹妹,在侯府里还不老实!”
宁老爷怒气上来忍不住伸手想打宁越的耳光,却被周思成架住了,他冷冷地说:“她现在是我的夫人,要打要骂都有我呢,不必岳父大人费心。”
他打得骂得,可是换了别人来打来骂,不行。而且,从前他总听宁心兰说在娘家受宁越的欺负,可看现在的情形,宁老爷那么疼爱宁心兰,怎么可能让她受气?
宁心兰哭得更厉害了。
宁越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暗自发笑,看来经过前两次的离间,宁心兰和周思成之间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宁太太虽然是正妻,却住在宁家最偏远的小院里,一看见宁越就哭个不住:“儿啊,娘听说你病得厉害,早就想去看你,可你爹不许我出门,娘真是没办法。”
她愁苦的脸上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可是那种畏缩害怕的模样也刻在了身体里,让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恐惧。宁越叹口气,现在她有些明白这一世的自己为什么这么激烈刚强了,宁太太实在是个软弱到极点的母亲,女儿差点病死,她却因为害怕丈夫不敢去探望,想来之前的十几年里如果不是她性子硬,母女俩只怕早就被害死了。
宁越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柔声说:“娘,我身子很不舒服,能不能悄悄帮我找个大夫瞧瞧?侯府那边不肯给我请大夫。”
宁太太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又流露了恐惧:“我不敢呢,让你爹知道了又要打我。”
她挽起袖子,露出满是青紫的胳膊给宁越看,嗫嚅着说:“昨儿你爹打的,说是你害得心兰没当成续弦,先踢了我一脚,后来又拿椅子砸。儿啊,你想别的法子吧,娘没本事,帮不了你。”
宁越有些失望,这情形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必须找别路子看病了。她从袖中摸出一封银子交给宁太太,低声说:“你拿着用吧,他要是再打你就打发人去侯府找我。”
“别,”宁太太颤抖了一下,“你爹现在恨死你了,我要是再找你他肯定打死我。你以后别回来了,你爹看不见你就不会发脾气,我也能少挨几顿打。”
宁越半晌无语,宁太太是亲娘,她不能不管,可宁太太这么软弱,该怎么办?
刘姨娘的屋子里,宁心兰扑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她为什么不死?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她现在好狡猾,天天挑唆着思成跟我离心,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刘姨娘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不要着急,不是说现在让你管家吗?你听娘的,把银子和人攥牢,再给世子生几个儿子哄好他,你在侯府就能站住脚了,娘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你看看宁越的娘,她虽然是正头老婆又怎么样,我说一句话你爹就能把她打死。”
“那样太慢,我等不及。”宁心兰抹了眼泪,咬着嘴唇说道,“她总是挑唆我跟思成,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要杀了她,立刻杀了她!娘,你帮我找人。”
刘姨娘犹豫起来:“这样行吗?杀人可是要偿命的罪过,万一……”
“没有万一。”宁心兰搂紧了她,“你找人杀了她,如果有什么岔子,娘,你得替我顶着。”
回程的轿子晃啊晃的,摇得宁越昏昏欲睡。朦胧之中,眼前不断闪现梦中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左眉上深刻的刀疤像一道虬龙,似乎随时都要破境而出,宁越猛地睁开了眼。
也许,她可以与他合作。
黄昏时分,新煎好的药送进了西跨院,一起来的还有周思成。
宁越坐在窗下,案上供着一枝开到恰好的山桃,绿叶红花映着她苍白的面容,周思成突然觉得心底有些惆怅。
“你来了。”宁越笑着跟他打招呼,那熟稔的模样似乎他们不是怨偶,而是相亲相爱的夫妻。
周思成嗯了一声,默默在榻上坐下,看向她手边的药碗。
灰白色的水汽在药碗上方蒸腾,每一缕都是毒,一天一天喝下去,她的身体渐渐衰败,直到最后油尽灯枯,呕血而死。
她已经喝了三个月,或者已经救不回来了,还要继续让她喝吗?
宁越装作没留意到他古怪的表情,端起碗抿了一口,轻叹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药一直喝着,却总觉更不好了。”
她跟着咳嗽起来,一声一声的,柔软的嗽声里也像带着泪意,让周思成心里的惆怅越来越浓,就在此时,他看见她挪开了手里的帕子,白色的底子上一口鲜血触目惊心。
周思成霍地站起身来,她已经开始吐血了,她快要死了。
可为什么,他现在并不欢喜?
晴云惊呼一声,连忙跪下说道:“世子求求你了,给大奶奶请个大夫瞧瞧吧!”
周思成不知该说什么,宁越却抬手止住了晴云,喘微微地说:“不要难为世子,我的身子我知道,就算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
她转向周思成,微垂的大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光:“思成,等我死了,就把兰妹妹扶正吧。兰妹妹是个有福的,你们和和美美的过着,等将来清明中元的时候,别忘了到我坟前看一眼就好。”
周思成再也忍不住,沉声说道:“只不过吐了一口血,哪里就说到这些了?”
宁越低低一笑,摇着头说:“思成,到夏天你就二十岁整生日了,母亲一直盼着抱孙子,可惜我没福,你跟兰妹妹一定要早早生几个儿子让母亲放心才好。”
宁心兰在子女上有些艰难,她记得原文里一直到婚后第三年她跟周思成才有孩子,为这事没少被薛氏责骂,她得趁机在周思成和薛氏心里种下生孩子这个影儿,给宁心兰一点压力才好。
孩子?周思成想起薛氏的确一直催他生孩子,可宁心兰总是哭着不让他碰宁越,也不许他碰房里那些丫头,真是讽刺,现在宁越居然劝他跟宁心兰生孩子,这姐妹两个的性子真的像他过以为的那样吗?
他再也坐不住,拿起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说:“那药……”
宁越抬头看他,懵懂地问:“药怎么了?”
周思成原本想说那药不要再吃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闷地说:“药太苦的话,我让人给你送些蜜饯过来。”
“好。”宁越浅浅一笑。
周思成的心突然又沉了下去,生平第一次对她有了愧疚之意。
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宁越站起身来丢开手里的帕子,笑着说道:“这颜色还真像,多调些放着,以后时不时就得用。”
晴云噗嗤一笑:“姑娘演的真像,有那么一会儿奴婢真疑心姑娘真的吐血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演戏太累了,演得我腰酸背痛的。”宁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往外走,“把门闩上,咱们散步吧。”
晴云晃了晃帕子轻快地说:“奴婢得先把帕子洗了,免得被人发现了破绽。”
宁越吐的“血”是胭脂兑上红糖浆调的,如果不凑近了闻一闻尝一尝根本发现不了,昨天宁越就吩咐过,以后要时不时吐一口血,应付周思成母子俩。
闩上院门,晴云在阶下洗帕子,宁越沿着院墙散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一切都意外的顺利,等那个人到了,等她跟那个人联手合作,明德侯府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她转头看向晴云,声音轻快:“明天有个左眉有刀疤的男人要来侯府,到时候你想法子帮我传个口信给他。”
第7章
翌日清晨,一个高大阴郁的男人在明德侯府门前下了马,向坐在偏门里吹牛的几个下人说:“去告诉周松,就说周逸回来了。”
周松是明德侯的名讳,门房听他说的无礼,正想让他滚,忽地被他横了一眼,顿时从后背凉到了脚心,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那个滚字憋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了。他一道烟向里头跑去通传,大着胆子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周逸左半边脸上一道深刻的伤疤从眉毛斜向耳朵,看形状和模样似乎是刀伤,可以想象当初伤得有多重,门房脑中突然闪出亡命之徒几个字,不觉又打了个冷战。
侯府小花园里,正摇着折扇听曲子的周松听到周逸这个名字,吓得手一哆嗦,吧嗒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周逸,他说他叫周逸?”周松捂着心口,老半天反应不过来。
一刻钟后,周逸跟在一个小厮身后,大步流星向侯府里面走去。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侯府巍峨的青砖墙,扫过屋檐上的琉璃瓦,每多看一处,脸上的神色就冷硬一分。
在内门处,带路的小厮换成了丫头,又走出几步,一个穿绿衫子的丫鬟走过来对他递了个眼色,周逸懒得理会,沉着脸只管往前走,那丫鬟却直直的撞上来,在即将撞到一处的时候飞快地对他说:“公子,我家姑娘想与你合作,一起报仇。”
周逸停住了脚步,带着刀疤的左眉抬了抬。他以为他这次来是个机密,没想到除了周松以外,侯府里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目的,而且,很可能也知道他的身世。
绿衫丫鬟连连道歉,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但周逸只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丫鬟有些失望,只得福了几福走了。
她走后周逸冷哼一声,向带路的丫头问道:“这是谁的丫鬟,怎么这么不长眼?”
“是大奶奶使唤的人。”带路丫头很怕他,怯生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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