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外千山含雪,万里裹素,雁芦阁里笑语盈然,酒香醉人。
吃火锅的精髓不在于吃得有多少,而在于吃得有多久,以及跟谁吃。
一炉子汤底沸了止止了沸,再多的精贵食材到最后也都串了味,不过尔尔。
但围着火炉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儿,哼的那些荒腔走板的歌儿,还有兴至浓时舒展欢快的大笑,便能将大雪纷飞的天地寂籁消融殆尽,只留下带着香气的琐碎欢喜。
池南音喜食辣,辣得一张小嘴红通通还不肯停下,“呼哧呼哧咻”地呼着气。
晏沉渊看得好笑,帮忙递了杯她喜欢的奶茶让她喝了。
展危作死地伸了半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大,大人,那个,长,长老院的人来找您。”
晏沉渊瞥了展危一眼,展危当即缩头。
池南音咬着筷子皱眉,长老院是什么玩意儿?
唉,穿书不读书,不如去喂猪,说的就是自己了。
晏沉渊没把展危的话放心上,陪池南音吃完了火锅才动身。
走前还对池南音道:“等下记得喝点养胃的茶,我去去就回。”
“嗯。”池南音点头。
一杯热茶喝完,池南音怀里抱着猫,披了斗篷坐在小院子门口看雪。
雪下得好大好大,伸手接过来都不会化了。
当院子里的雪都积了厚厚一层,煤球跑出去在雪地里按了一串串爪爪印,晏沉渊还没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池南音老感觉要出什么事,心里一直慌慌的。
“阿雾,你记得长老院吗?”池南音向自己的AI求助。
“书里没写这地方,谢谢。”阿雾吃得肚子鼓胀胀,躺在池南音手心里,跟个大爷似的。
“唉,我总觉得要出事。”
“小音音啊,那可是晏沉渊,你能不能少操点闲心,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阿雾一派高人深沉风范地看了池南音一会儿,跳出她的手心,跑去找煤球玩了。
但池南音就是坐立难安,怎么着都觉得不放心。
一直到了半夜,天都黑透了像浸了墨汁一般,乌云蔽月,一切都透着不吉利的兆头,晏沉渊仍然没回来。
池南音的不安越来越重,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最后她实在坐不住了,撑了把伞想出府,至少可以找长姐问一问长老院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是她刚到府门口,就有府上的下人拦住她:“姑娘,国师有吩咐,今夜您不得再出府了。”
池南音的委屈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气得她骂了一声:“什么嘛,搞了半天我仍然是个被关在这府上的犯人,对吧!”
下人连忙跪下磕头:“姑娘,别让小的为难,今夜放您出了这大门,小的性命不保。”
池南音知道晏沉渊说得出做得到,不敢拿下人的性命开玩笑。
但她好气啊,早知道不给他吃虾丸了,那是自己一颗颗捏的!
她气也没办法,正欲转身回雁芦阁睡觉,不要等姓阉的那个王八蛋了,门口突然传来急乱的脚步声。
回身一看,一行黑衣人蒙面,拿着刀枪杀将进来!
哦嚯,好家伙!
这帮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连国师府都敢这么闯!
池南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让她转身就往府内跑。
只是还没跑几步,她就被人拿下,绑走了。
阿雾在她怀里疯狂尖叫:“我草小音音这他妈是什么副本?你得罪谁了!谁敢在姓阉的头上动土!”
池南音闭紧双唇不出声,这些人肯定是知道国师今夜不在府中,才敢闯进来的。
她悄悄把阿雾放下,让它快点躲起来,小东西这个时候倒是讲义气了,没有往后跑,反而往前凑,想顺着池南音的裙摆爬到她身上去。
池南音冲它摇摇头。
阿雾只能停下,紧张不安地看着池南音被带走,在雪地里急得团团转。
那些人绑着池南音上了一辆马车,一路急行,消失在黑夜里。
……
长老院。
明宣帝与三位长老在此等候多时,除却原先的两位长老外,有一位新上任的长老今日也来了。
池澈。
晏沉渊进到这里来见到池澈时,眼中并无惊异,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但池澈的内心却是极为紧张,今日,国师正祖脉。
九大龙穴已定,今日祖脉一正,大乾便能再续三年。
这三年是他想要争取的时间,可他却隐约觉得,或许国师连三年都不愿意给大乾了。
国师真的极度憎厌大乾朝。
晏沉渊取下流苏贴身放好,捻着佛钏在掌间,漠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滚开。”
明宣帝池澈与其他两位长老分开两侧,展危推着晏沉渊来到那处血池前。
这血池有说法,以生人之血填池,喂养魂契。
魂契与晏沉渊血脉相连,算是一种约定,是大乾国脉与晏氏血脉的约定。
晏沉渊时常觉得,三百五十年前的那位晏氏先祖脑子有病,且病得还不轻,竟给自己的后世子孙定下这等如同诅咒一般的契约,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千岁万载受其制约。
掷出佛钏,晏沉渊满目恹色,十四玉骨珠分立于他掐诀的双手四周。
晏沉渊忽然想到,池南音说他手好看。
他兀自笑了下,笑得明宣帝等人疑惑不解。
魂契浮出血水水面,古拙的图腾缓缓转动,繁复奥妙,万千玄机,中间立着那把先前他炼铸出来的玉剑,玉剑染血。
晏沉渊抬指一挥,将玉剑抽出放置一侧,先前是因为他不在京中,这祖脉无人可镇,才弄了这破剑来勉强代替着,撑些日子。
后来他回了朝中,也懒得来取,就一直这么放着了。
又将佛钏掷出,抬手一推,玉骨珠没入血池中,本是古拙繁复的图腾渐射出金光万丈。
穹顶上的十方神王图在金光照耀下,如同活了过来,怒目含威,煞气慑人。
除了晏沉渊和展危,其余众人难以承受这等浩然威势,勉强撑着墙柱才能不至于跪落下去。
晏沉渊随意地划动了两下手指,金光暴射的图腾浮于半空,正立起来,对着晏沉渊。
捻了个诀,晏沉渊指尖透出一道血一般颜色的光柱,注入图腾中。
按说,至此,图腾应该再度沉入血池中,归于平静。
但图腾忽然转动,道道金光直往晏沉渊身上击来!
异变陡生,晏沉渊抬袖如拂尘般地荡开金芒,眸色微冷,嗤笑一声:“就你?!”
图腾转动得更为疯狂,金光如刀如箭密如雨,急急地往晏沉渊身上而来,似要将他万箭穿心方肯罢休!
“大人!”展危没想到会生此异变,担心地喊了一声。
晏沉渊随手一挥,将展危送离此地,拍着轮椅一跃而起,凌于半空。
他眉心朱砂浮现,红似妖孽,十指掐诀变幻莫测,玉骨珠化作流光穿透魂契图腾,破开那璀璨的金色。
两者相撞,撞出要毁天灭地的力量来,展危提刀直刺入地,握着刀柄,方能站稳,但仍被那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忽有令人骨寒的凄厉哀嚎声轰然涌来,如万千屈死冤魂在地狱之中悲泣,尖厉着嘶吼要冲破金光挣脱桎梏,向谁索命。
有所闻者,莫不心神俱骇,骨中作冷。
池澈等人早已面色惨白,不曾料到今日会有如此大变!
明宣帝眸色晦暗,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牙关更是咬得咯吱作响,若今日晏沉渊不能定下此脉,大乾,就算是完了。
“给我滚!”
晏沉渊厉喝一声,劈掌而下!
就像他一巴掌把那图腾抽了回去,金芒弱去,图腾渐趋先前之古拙,缓缓平放。
晏沉渊又拘来那把玉剑在手中,并指抚过剑身,剑身上的图腾蠕动起来,变幻出一个封印符篆。
抬手一抛,玉剑气势如虹地刺进血池中,迫着那血池上方的图腾慢慢下沉,浸回血池中。
晏沉渊收回佛钏,落回轮椅里,眉心红痕未退,衬得他如妖如魅,又似佛似仙。
冷厉的眼神憎憎地看着那血池,晏沉渊浑身散发着暴虐狠戾的气机,就连握着佛钏的指骨都有些泛白。
就凭你,也想与我作对?!
我能镇你一时,便能镇你生生世世!
陪我永受这炼狱之苦吧!
谁也别想逃!
第48章
明宣帝定住心神,走上前来。
这位帝王他放下尊严与骄傲,虔诚而恭敬地向晏沉渊弯腰深拜,“多谢国师。”
晏沉渊厌烦地拂袖,将明宣帝掀翻在地,嫌他碍事挡在了眼前。
明宣帝难得地没有恼怒,只是站起来后,站在一侧继续道:“万望国师,保重身体。”
晏沉渊闻言想笑,保重身体做什么?
替你大乾继续守这国脉,护这天下?
他瞥了顾知雍一眼,冷然憎色显露无疑,他恨不得将天下人杀光了才开心!
“展危。”他唤了一声。
“属下在。”展危走上前。
“去,往里面吐一口唾沫。”晏沉渊冷声道。
展危怔了怔,大人,这,这不合适吧?
但展危嘛,只是眨眨眼,真的走上前,往那血池,或者说,往那魂契上“嘿~呸!”,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图腾又想浮上来,但也只是轻微颤抖几下,发出一些嗡鸣之声后,又沉寂如旧。
耽误了这番工夫,晏沉渊只想立刻回府,这天下没什么好爱的,世间万物苍生天下全加起来,也不如那一个人可爱。
可他刚进府中,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大门处还有一把倒在地上的小伞。
晏沉渊强压下去的滔天杀机,翻滚在胸口。
……
带走池南音的马车行了快有半个时辰才停下,池南音被人从马车里拖下来,眼前所见是一户普通无奇的民舍。
“进去!”身后的人推了池南音一把。
池南音知道,这事儿的专业术语叫绑架。
人质如果不想丢掉小命,最好就是乖乖配合。
这对她来说太容易了,所以她不吵不闹地走进了民舍,里面坐在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摸着胸说,这男人他长得挺不错的。
气宇轩昂,剑眉星目,肤色偏黑,跟沧京城中其他的公子哥儿气质大不相同。
这一看就知道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有金戈铁马的铁血之气。
“池南音?”他放下手中的大碗,偏头看了池南音一眼。
“啊,我是。”池南音点头,心里在快速盘算。
自己该怎么拖延苟住小命?
不管怎么样,国师他总是要回府的?他总是会发现自己被绑了的吧?
他总会……总会来救自己,的,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男人走上前来,他个子高大,低头瞧着池南音。
“不知道。”池南音被他这高大的身形逼得有点害怕,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你表哥。”
“啊?”
“姜剑望。”
“……”
我淦!
不是啊,我说,您作为谋逆头子是不是太年轻了点?作为镇守边关的大将是不是太嫩了点?作为我表哥,这个见面方式是不是太别致了点?
你有病啊!
你绑我干嘛!
你被卸了兵权怪我吗?我拿刀逼你造的反吗!
姜剑望其实也有点没想到,这个表妹吧,他十多岁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会儿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小豆丁儿呢。
虽然也生得粉雕玉琢的,但实在想不到,如今能出落得这么好看。
他得了个结论:看来那国师也是个好色之徒。
“会喝酒吗?”姜剑望问。
“不会。”池南音摇头。
“过来喝一杯。”
“……”
请问你是小聋虾吗?我说我不会!
池南音憋下肚子里的一堆芬芳,顺从地走过去,但尼玛的,你不用把在军中喝酒的习惯带到日常中来吧,这海碗是怎么回事!
这一碗下去会死人吧!
池南音苦着小脸,端起比她脸还大的碗,抿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这酒太辣了!
姜剑望大笑,“喝多了国师府的好酒,喝不惯这烧刀子?”
“我不会喝酒。”池南音小声说。
姜剑望端着酒碗,瞧着池南音脸上的害怕神色,他是真的挺想知道,这位一点妖姬气质也没有的表妹,她到底是怎么跟国师搅和到一块儿去的。
被迫的吗?
“知道我为什么绑你吗?”姜剑望喝了口酒问道。
“不知道。”其实也差不多知道啦,无非就是为了搞晏沉渊呗。
我真的太惨了,打从我进了国师府,我都被拉出来当了多少回刀子了?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换头羊薅毛,不能紧着我一个人薅吧,薅展危去啊!
姜剑望放下碗,双手枕在桌子上,端端地瞧着池南音:“我呢,造了个反,没成功。”
池南音说:“哦。”
池南音内心,你能成功就有鬼了好吧!
姜剑望说:“但我造反不是为了反陛下,是为了反国师。”
池南音说:“哦。”
池南音内心,你还不如反陛下呢,说不定成功机率还大一点。
姜剑望说:“如今陛下四处缉拿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只好把你绑了来,若我杀了你,在陛下跟前便是功过相抵,说不定,功还大于过。”
池南音说:“哦。”
池南音内心,这个逻辑在哪里?表哥你果然不是造反的料,你没脑子啊!
姜剑望拧眉看着她:“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池南音抬眸看了看他:“我紧张,有用么?”
姜剑望:……
说得也是。
“喝吧,喝醉了我送你上路,我的刀口快得很,不疼的。”姜剑望推了一下她跟前的酒碗。
池南音咽了咽口水,这个流程不太对啊。
怎么还没进入赎金交换人质环节,就直接跳到撕票了呢?
穷则生变,急则生智,池南音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的智商难得地上线:“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反国师么?”
“这说来就话长了。”姜剑望笑道。
“你,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池南音嗫嚅细声。
“行,告诉你也无妨。”
姜剑望笑看着池南音,道,“十三年前,我随父出征,踏平边夷,驱逐蛮人,为大乾开疆拓土,护国境安宁。父亲立下不世奇功,六年前进京封爵授勋。只因他在朝堂上冲撞了晏沉渊,身首分家,死无全尸,至今不知埋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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