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黎说“这里是米家吗?”
仆妇说:“是。”
苏世黎说“我是米五娘的女儿。姓苏的。”
仆妇莫名“啊?哪个米五娘?”
“家里主人在吗?”苏世黎问着抬头,看到先头的年轻女子正从二楼探头看下面,辫子落下来,在楼梯间晃来晃去。
仆妇不解得很,嘀咕“哪有什么五娘。”却还是往上头叫“二姐儿!二姐儿!太太们在哪边?”
那年轻女子伸头大声道:“在后堂,赵太太来了。给大姐说亲呢。”
仆妇便往后头去。
苏世黎站在堂中,打量这楼。看着有些年头,木料也都考究。堂屋里洋玩意儿并不多,只有一个摆钟,其它看着都是有年份的。不过桌上插花的瓷瓶已经缺了口也没有补一补或是换上新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听到脚步声来,远远还没看到人,便听到仆妇说话“说是米五娘的女儿。”
一个响亮的声音说“行了,我知道了。五娘嘛。死了多年了,你不知道的。”
声音转过的屏风,打先的是个瘦瘦的妇人,莫约四五十来岁。大概是在见要紧的客人,在家里也没有穿常服,穿着绣工复杂的大衣裳,打扮得十分繁复,莲步轻移,动起来身上环佩叮��。见到苏世黎先是打量,问“你是五娘的女儿?姓苏吗?”
苏世黎应声“是。”
妇人看她穿素服,又问“你怎么戴孝?丈夫过世了吗?”因着现在苏世黎挽的是妇人发髻。
苏世黎说“我和离在家。父亲过世了才戴孝。”
那妇人十分讶异“死了?”也不问和离的事,看得出并不上心。也不说自己是谁,连忙转身往楼上去,上了一半楼,才想起来,挥手叫苏世黎“你坐。”蹬蹬瞪地跑上去。不知道在跟谁大声说话。许是在问,要不要去奔丧呢。
有上头妇人咳得厉害,像是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过了一会儿那妇人才又下来。
问苏世黎“你来是要做什么呢?”
这直愣愣的问话,叫苏世黎怔了一下,还好她本来也有自己的打算,正要说,那妇人又摆手“哎呀。看我问这种话。你先坐,家里有客,一会儿就好了。伯娘们都在。不管来省城做什么,饭总是要留在家里吃一顿。”
叫苏世黎还在堂屋等着。自己又往后头去了。
四乐小声嘀咕“茶也没有一口。”觉得这里怠慢了主家。
麻姑扯扯她袖子,她连忙不吱声了。
三个人等在堂屋,偶尔也能听到后堂妇人说笑。句子听不得整的,只隐隐有只字片语传来。
有个声音略大,零星也能得知,说的那个少爷是个出众的人物,开年还打算去科考的。洋文懂得好几种,都是在国教院学的。
声音略大的妇人十分爽朗地笑“在朝一品,哪个不是国教院出身。陛下虽然推崇洋学,可下头再热闹,能站在宝殿上议政的,到底还是夫子门下。高下立判。不是我说,前途是大好的。人家也有诚意……”后头的话便听不太清楚了。
过了好久,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出来,把一个梳坠马髻的华服贵妇人簇拥着出来,一路都在相互客气“这事情要是能成,必得要谢赵太太的。”
贵妇人轻声笑“那也是你们大姐儿教养得好,他家里才能看得上,才愿意立时就下订。”
米家的人谦虚“还是托赵太太的福。”
贵妇人笑“那我也不谦虚。”摆摆手“明日到我家去,再让他们小辈自己远远瞧上一眼。这喜事便成了。”
米家的人笑吟吟,一直把人送到门口去,先前招待苏世黎的妇人,轻手为人打着伞,等轿子过来。等人上了轿,又一直目送人出了巷子,这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转。
高个的妇人叹说“要真成了,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回到堂屋看到苏世黎三个人,怔了怔“这是?”
先前招待苏世黎的妇人收了伞“哎呀,这是五娘的女儿。”
拉着苏世黎过来,指着高个的对苏世黎说:“这是你大伯娘”指指旁边那个胖些的“这是你二伯娘。”又指自己“我是你三伯娘。”
苏世黎屈膝一一叫了人。
“里头说话。这外头堂屋里总有风灌。关上门吧,又太黑。”大伯娘领着人往里头走。
二伯娘却不来,只说“这衣服穿着浑身不自在。”要上楼换衣裳去。三伯娘也不去了“我上楼看看母亲。方才一直咳。”
大伯娘并不在意,自己和苏世黎到内堂坐。
里头吃了的茶还没有收,果壳儿一桌子都是,几个大盒子还摆在桌上。大伯娘让苏世黎坐,扭头叫“钱妈,钱妈!”过了好久,也没人应。她也没法,只得算了。抱怨“家里只有一个下人了。还爱躲懒。”
看了一眼麻姑背了那些东西,又添了句 “家里三房人,却挤在一个楼,手脚都摆不开。”
苏世黎知道她的意思,说:“我就是想着,从没见过母亲家里人,过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回客栈去的。”
大伯娘惊讶“怎么不到家里住呢。”也只是随便那么一说,并不是真的要留她。好不容易钱妈来把桌子收了,两个人才好说话。
知道苏老爷死了,大伯娘一脸哀色“这还没有多大年纪吧?”又抱怨“若不是老爷被你母亲气死了,两家也不至于不往来。”这意思,便是不会去奔丧了。奔丧是要包白包的,白给苏家钱,疯了不成。
苏世黎也早看出来,米家对她是没什么要认的意思。
本来多年不走动,米老爷又是那么死的,这样也没甚好说的。她并没有打算就来依靠人家,只想着先在省城找个便宜的院子安顿下来,再谋划别的事情。没找到地方之前,若能在这里落一脚,便落一脚,不能便找个客栈住几天也使得。
见大伯娘说完这些,就开始喝茶,对她也没有别的话似的,便顺势站起来想着要告辞了。想说告辞前总要去看看外祖母。可目光落在桌上的礼盒上头却凝住。
她看了一遍,怕自己看错了,又把那东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才确认,盒子里的是阴阳佩原物没有错――玉身有个小缺,从缺口处延出几条殒痕。玉身色泽温润,一看就是经年受了人气滋养的老东西。
她没想到,遍寻不得的东西,来得这样容易。一时狂喜,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缓了。
那个沉睡已久的声音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开来“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结束。
第22章 恶意萌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要坐车。
“在这!”那声音尖锐,叫她一阵阵眩晕,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大伯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的?”
四乐连忙扶着“二小姐才病过。在医院住了好久。”
大伯母连声叫钱妈,倒热茶。说“医院?现在还在吃什么药不曾?”
四乐说“没有。”
大伯母怪她不懂事“那国立医院是看急症的,治好了,还得请咱们自己的大夫调理才是。不然人伤根本,以后要落病的。”言语中对洋派的东西十分不屑。
医院是什么人去的?都是穷人去的。治起病来又是刀又是锯。哪里有大夫们学识渊博呢,不论什么病,开几副药休息十天半个月,就完事。
只有穷人才没那个时候慢慢治,不干活光躺着,哪有饭吃呢,所以才喜欢去医院。便是断了腿,上午去拿膏子一糊,下午就杵拐走得,接歪了就歪着,反正也不讲究,回去活还能干一点,不至于要卧床。皮肉开了,拿针一缝,绑一绑,挂瓶子药完,没有大妨碍,照样出门办差。
大伯娘说“咱们自己的大夫,便是再大的伤口,用药一敷,长出来细细丝的伤痕,看都看不大出来。那些医院的,他拿那针线一缝,可得长出好几寸的蜈蚣来!吓不死人呢。”问苏世黎“你这是什么病?”
四乐抢嘴“二小姐掉了孩子。崩血。”十分不忿,要凭着大伯娘说道理。苏世黎皱眉回头扫了她一眼,她连忙闭嘴,自觉得话多了,很是后悔。
“呀。”大伯娘瞪大眼睛。
苏世黎想把话带到玉上去,可这时候堂屋钱妈回来,说老太太问呢。
大伯娘不太情愿的样子,还是回话说“这就叫人上去给她瞧。”
让钱妈帮自己把盒子也拿上去,自己在前头带着苏世黎上楼。苏世黎走着回头看了一眼,钱妈已经把盒子合上了,走在她身后。
这么近,可却摸不着。
抢过来呢?一伸手的事。反正自己是马上就要重生的。
但那声音又没了踪迹,她也拿不准,万一玉拿着了,一时半会又不能成功又该如何是好。
且不敢轻举妄动。
一行人上了三楼,路过二楼,走道有片裙角闪过去,到楼梯边的屋子去了。怕是之前那个年轻女子。屋里有说话的声音,听着两个人年岁不高一个人声音略些。听到有脚步声上来,说话的声音立时就停了。
等人走上去,又细细声地响起来。到也听不清在讲什么。
老太太在三楼最里头一间,屋子小得很,东西堆满了,墙壁都露不出多少来。此时正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杂色皮子做的皮褥子。
见到有人来,眼睛睁开,目光落在苏世黎身上,突然叫了一声“小五啊。”
大伯娘说“什么小五,娘,小五死啦。这是小五的女儿。跟那个姓苏的生的。”
老太太眼眶泛着泪光,伸手叫苏世黎到自己身边去,苏世黎快步上去,半屈膝半跪在她身边。她拉着苏世黎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大伯娘觉得没趣,只对苏世黎说“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说话,一会儿在家里吃饭,你伯父们都要回来的。”便拿着盒子出去了。听脚步,大概是去了隔壁。
老太太看苏世黎怎么看也看不够,脸上带着笑,眼睛红着,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身上衣裳“苏家待你好?”
苏世黎点头“父亲待我好。”
“他不侍你好,便不能算人。”老太太说“死了就死了吧,你不用伤心。”一脸慈祥,又问“婆家待你好吗?”
苏世黎说“我和离了。”
老太太心疼,想是怕她难过,也不问多的,只说“以后还有好的。你还年轻。以后什么都会有的。”再问“你跟谁一道上省城来?”
苏世黎说“我自己来的。”
老太太一听,便再不问苏家的事了。只听说苏世黎要在省城里落脚,十分欢喜“住得近就好。”
苏世黎摸着她的手,热哄哄的,还有细汗,问“您热吧?”
老太太说“不妨事。”
苏世黎摸一摸袖口里,最里头的衣裳都汗湿了。“我帮您换个薄的盖。”这个天气,也不至于要盖这么厚。
老太太点头“好。”笑吟吟。
苏世黎在她屋子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床沿都烂了的绣面褥子。看着绣工,当年大概是值钱的东西。苏世黎说“您热了冷了,该叫人来帮着换。不然病了呢。”
老太太笑笑,点头“好。”不说闲话。
苏世黎本想帮老太太把湿衣裳换了,但没找着干净衣裳,只得帮她拿干汗巾隔着。
不多时,下头便叫吃饭。苏世黎在三楼都能听到下面的响动。
四乐和麻婆大概在下头帮忙做事情,时不时听到几个伯娘对她们说话,大概是叫她们去做什么拿什么的。
苏世黎不至于等人来请,对老太太说“我扶您下去。”
老太太摇头“我好多年没下楼了,你去罢。”又舍不得她,只巴巴看着。
苏世黎说“一会儿我再上来跟您说会儿话。”
老太太高兴起来“好。”
苏世黎出来,路边老太太屋子旁边的那间屋子。那声音又醒来“在那儿。”声音又尖又细。
她不由顿了顿脚。
苏世黎扭头看,装玉的盒子就放在屋中桌上,这屋子又大,又宽敞明亮,里头整洁干净,挂了画,屏风还是双面绣的。
玉就在那儿。不过几步。
她心跳得很快“我现在进去拿到它就行吗。”
那声音讶异“你是野人吗?当然得让它的主人心甘情愿的给你。”
苏世黎喃喃“那是大伯母家长女结亲的订礼。怎么会给我。”
那声音咯咯地笑起来,反问“你不知道吗?”
苏世黎闻言,如被针扎了似的,手指猛地一跳,没有再出声,快步往楼下去,好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顺着楼梯快步到二楼,竟与人撞了个正着。
她连忙退开,原来是之前跟她说过话的年轻女子,与另一个年长些的。年轻女子好生气“你怎么走路的!”退开来。
扭头对年长的气呼呼道:“你看她!莽莽撞撞的。我最讨厌乡下人了。我才不要她住在这儿呢!方才你也听二伯娘说了,她偷汉子,怀了身孕跟人私奔,还放火烧婆家,结果孩子流了,身子坏了,又跑回去想再做那家的太太,人家不要她才被休的。这还能叫人吗?我才不跟这样贱货一起住。”
年长的瞪她“你别胡说了!”
年轻的嚷:“我怎么胡说了!二伯娘不是说了吗,昨日有娘家亲戚来,她娘家就住的离那户没多远。”得意地对苏世黎道“你以为谁也不知道吗?还有脸来奔亲戚呢。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个得德性!你娘也是个贱货。”
“好了。”年长的拉了她就走,回头冷淡地看了一眼苏世黎,拽着年轻的下楼。眼中尽是嫌弃。
苏世黎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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