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季琅替姜幸追查此事,因为最终涉及到晋王府,以姜幸的处境只能忍气吞声,便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
就算是季琅和武敬侯府,要想以此事引出晋王府,也要挑选一个好时机。
此时却不知算不算好时机。
先前方氏借刀杀人,都是大家看惯的那种嫌贫爱富的戏码,反而没人在意。可临阳华氏却不一样,他们原本是当地最大的茶商,不仅手里握有最大的茶庄,还是南方各地茶业的龙头。
华氏在士人眼中一文不值,但在商界却也是首屈一指独占鳌头的。
可是因为华氏的经商之道,其荣耀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华氏不屑于官商勾结,对于晋王曾抛来的橄榄枝不屑一顾,让白氏挣得先机,集结其他几姓排挤华氏,打压华氏。
成为众矢之的后,逐渐落魄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除了地方官员苛待华氏,指使货物运送出现好几次问题,华氏还出现过以次充好的问题,殿下知道,这在商界代表着什么,失信一次,便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后白氏接替华氏,还一举拿下了皇家供应商的权利,此后华氏便一蹶不振销声匿迹。”季清平说道。
李自琛边活动手指边听着,短短几句话,他联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问题。
季清平看他没有反应,继续道:“所谓销声匿迹,其实不过是华氏发现了白氏对他们的陷害,而被杀人灭口罢了。所用的人,也是从刑部大牢出去的死士,都是听信鸾阳郡主之人。”
“叔祖父手中的钱袋子,或许不止一个白氏。”李自琛突然开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将季清平打断之后,又闭口不言了。
两人都清楚这一点,李芸环害死华氏一家,绝不是为什么争宠和报复,而是为她父亲铺路,白氏的金银财宝不知有多少进入了晋王府的口袋,而晋王府利用关系打通关节让白氏顺风水水,几乎就是互利互惠的事。
这世上需要用到金钱的事太多了,比如招贤纳士收买人心,又比如招兵买马……
这是太子殿下最忌讳的事。
季清平抬头看了看太子,迟疑着问道:“殿下,此事,不然就先放放?”
“放?”李自琛蹭了蹭手指肚,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孤为什么要放?”
“杀人满门,这种事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犯上了都绝不可姑息。”
季清平原本就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为的就是怕他一时冲动,将此事弄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的目的是姜有卢,他从未想过一劳永逸扳倒晋王。
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自己查到了这件事。
“要是将晋王殿下逼急了,难免会狗急跳墙,不管是泗泠还是北疆,都有晋王的心腹在,他手里握有兵权,并非一个小小的灭门案就能击垮的。”季清平劝道。
李自琛却冷哼一声。
“他能坐大到如此地步,不就是因为你们一直隐忍忌惮吗?”
太子殿下的一句话让季清平哑口无言。
“姜有卢算什么,一旦出事,你觉得是晋王放弃他,还是他放弃晋王?”李自成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似乎心情颇为舒畅,“他是皇叔祖父的一枚棋子,也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实则,没什么用。”
“你就算拔除他,又能怎么样呢?”
太子殿下的话犹如一语点醒梦中人,对晋王来说,失去一个姜尚书固然肉痛,但远没到功败垂成的地步,他自有别的人利用。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李自琛却不打算再跟他继续纠缠了:“你就顺着这条线去查,不管什么白氏黑氏,只要和晋王府有裙带关系的氏族,都不要放过。”
“作威作福太久了,也该治治他们了。”
季清平见他已下定决心,只好应“是”。
——
京兆尹的大牢内,一个萎靡妇人靠在冰冷的墙上,嘴唇干裂,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她喘着粗气,半闭着眼,忽然听到外面有铁锁的响动,一下来了精神,从床上爬下去,边哭边喊:“是我儿来了吗?我儿!你终于来救娘了!”
来人身着黑色斗篷,面容隐没再牢房昏黄的灯光里,让人看不真切,方氏哭得眼睛都花了,只能看到一团人影,等到那人走近,两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纯洁无害的笑脸时,她一下如遭雷击,向后退了数步。
“抱歉啊祖母,让您失望了,我不是父亲,”姜幸笑了笑,“也不是来救您的。”
方氏气血上涌,脸色涨红,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贱人!扫把星!要不是当初卢儿娶了你那个破落户娘,又生下你这么个白眼狼,我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们……”
污秽之词从她口中频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深仇大恨没解开的仇人,根本想不出她们其实是孙女和外祖母吧。
姜幸抬着下巴,手轻轻放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槛栏上:“到现在,您还觉得是别人的错,而自己最无辜吗?”
“难道不是吗!”
“那您怎么会待在这牢房里,接受审讯呢,您应该无罪才是。”
“我儿马上就会救我出去,到时候我非要扒你一层皮,撕烂你的嘴!”
姜幸忽地笑了,凑近了一些,故意放轻了声音,满是讥诮地问她:“祖母在牢房住了这么些日子,父亲可有来看您?”
方氏一怔,朦胧的双眼一下睁得老大,这几天她故意不去想,为了给自己一线希望,可是听了姜幸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心中惶恐。
“他马上就会来救我的!”这话说的就分外没有底气了。
姜幸转过身,在牢房之外来回走了起来:“祖母被关押这么些天,外面发生了什么,您一定不知道吧。”
“孙儿正巧无聊,可以说给祖母听听。”
方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觉告诉自己不应该听,因为很有可能是不好的消息,可是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得时间太久了,她一刻也不想再留,又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祖母是想听啊。”
姜幸停下脚步,看着牢房里面的方氏。
“祖母一定不知道,自己当初是被利用了吧,其实你买来的杀人凶犯,不过是李氏豢养的死士而已,她知道你为了荣华富贵一定会抛弃我娘,所以才故意让下人透露给你买凶/杀人的事来引导你。”
“但是在律法上看,此事与李氏无关,您依然是凶案的主谋,所以没人会替您顶罪,怎么样,祖母,是不是觉得以前的自己特别聪明?”
“李氏……竟然是李氏……”没有人听说自己被利用了的时候不会发火,方氏跌坐在床边,默默念叨这句话。
“祖母还不知道的是,这件事,父亲也是知情的。”
“你说什么?”方氏愕然地抬起头,杂乱的鬓发四散,那模样竟然像是乞丐一般。
姜幸挺直着身子,越看方氏越可怜,越看方氏,越心寒。
她闭了闭眼,收拾好表情,才继续道:“父亲和李氏都想害死娘,但是他们自己不动手,这样说,您明白了吗?”
什么样的人,会连母亲的爱都利用。
不过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爱了吧。
“现在李氏深陷更大的案子,她手上沾满了华氏族人的献血,姜府现在都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来救您?您不清楚吗,这件事能摘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痕迹的就是父亲,他要是躺进浑水来,连自己都搭进去,不就得不偿失了?”
“祖母,您认罪吧!”姜幸说完,睥睨地看着她,眼中既无鄙视也没有仇恨,就像在看一个蝼蚁一般。
不过才几日时间,那个趴在她腿边求饶的小娘子,竟然调转了身份,敢这样折辱她!
“我不!我不认罪!我没有杀人,是你娘该死,挡了别人的路她就该死!”
方氏咆哮着,忽然冲到槛栏这边,抓着木头不停地嘶吼,可无论她再怎么拉扯,都是白费力气,她不可能出来,伤害到姜幸一分一毫。
姜幸就是等着这天,她想看到她娘亲所有仇人这副狼狈落魄回天乏术的样子,可是真到现在了,她却笑不出来。
她惨败。
华氏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姜幸看着方氏,向后退,然后慢慢转过身,任凭她吼叫。关在笼子里的狗没有尖牙利齿了,能做的只是狂吠,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出了典狱司,外面的张枝进正在等候她。
“夫人,里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张枝进真怕姜幸一时冲动,将方氏直接杀了报仇,那样他不好交代。
姜幸摇了摇头:“放心吧张大人,我只是跟祖母说几句话。”
看她意兴阑珊的样子,张枝进很通情达理地没有继续深问,将她送出了京兆尹,他就回去处理公事了。
现在姜幸出来都要带着青萍和绿荷,两人是有武艺的,季琅还不放心,硬把清风也塞给了她。
姜幸也隐约察觉出来,武敬侯府外面危机四伏,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她也只能尽量不给季琅生事。
刚回侯府,就有人匆匆过来通报:“夫人,前厅有客,说是来寻夫人的。”
姜幸心中一动,问道:“是谁?”
“尚书府姜大人,也就是……夫人的父亲。”
姜幸急急赶往前厅,她到的时候,正看到姜有卢在里面来回走,似乎在忧虑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先回头,一看是姜幸,立马露出了笑脸,迎上前来:“幸娘,你回来了!”
姜幸怔了怔,又敛起神色,饶过他走到主位上,神色淡淡:“父亲登门,有何事?”
被忽视的姜有卢神色悻悻,他收回手,转身又变成一副笑脸:“父亲许久未曾看到你了,有些想你,所以过来看看。”
“青萍,给父亲上茶。”姜幸喊了一声,才转过头看向姜有卢。
刚以为她要以礼相待,没想到转头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的话。
“父亲不必演戏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姜有卢神色一僵,脸色有些挂不住。
“幸娘!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吧!”
姜幸讶然不已地扭过头:“父亲在说什么?”
“我说你,为了你娘的冤屈,把姜府弄成了什么样子?你祖母做了再多的错事,她也是你祖母,你怎么能亲手送她去牢房呢?现在你母亲冤屈已经水落石出,你祖母已经受到了惩罚,已经够了吧,只要你亲去求情,法理不外乎人情,京兆尹那边也好断案。”
姜有卢站起身,指着姜幸便是一通指责,他说了许多,竟让姜幸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了,先是一声轻笑。
随即那笑声扩大,姜幸揉着肚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留了出来。
笑完之后,姜幸紧紧地盯着姜有卢,眼中尽是锐利的光芒。
“够了吗?我告诉父亲,不够!父亲凭良心说说,我母亲死在冰天雪地里粉身碎骨!她方慧如不过吃了几日牢饭,这叫够吗?”
“难不成,你也要送你祖母去死吗?”
“为什么不行?”姜幸握紧了拳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姜有卢一时气急,本是要扬起手掌打她,可是却被她的气势吓退了,竟然下不去手,“你连血脉亲缘都不顾,不孝不仁,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姜幸看着他的手,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戾色。
“父亲跟孩儿说这个,是不是太讽刺了?你和李氏合谋,害死外祖一家时,可想起仁孝了?为了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在娘察觉出外祖一家不对之前,就动了杀心,可想起亲缘了?”
姜有卢瞪大了眼睛:“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外祖之事,李氏替你挡了,娘亲之事,祖母替你挡了,明明父亲手中沾满鲜血,现在却来言之凿凿地指责我?”
姜幸愤而出口,眼中尽是激愤的泪水,却一滴也不流下,这句话终于让姜有卢失去理智了,本以为滴水不漏,却让人发现了端倪,要是被说出去,他不止前途尽毁,怕是连性命都会不保。
姜有卢扑上来,按住姜幸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幸娘,你听爹说,不是我,此事跟爹没关系!”
那边的绿荷一看姜幸有危险,两步踏上前,拿住姜有卢的手腕向后一翻,脚狠狠踢在他后腿上,他叫了一声便摔倒在地。
姜幸退后一步,全身都是戒备的姿势:“是不是父亲做的,父亲心里清楚,跟我在这多说也是无用!父亲不如想想,怎么和狱中的祖母解释吧!”
说完,她带着人急急走了出去,姜有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却不敢再大肆声张了,可是姜幸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姜有卢离开了武敬侯府。
隔日李氏便被太子提审,同样被审讯的,还有晋王府的世子李延放和他的爱妾白氏。
华氏的灭门之案渐渐浮出水面,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再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了,一向以贤王著称的晋王名声一落千丈,尽管这件事表面上与晋王本身没有多大关系,可是纵容自己一对儿女为非作歹,对于父亲来说,这便是失职。
子不教,父之过。
秋猎的行程已经出来,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要先行去行宫代陛下进行秋祭,以祈祷来年五谷丰登,所以要提前一日,华氏一案便暂时中断。
太子启程的那一日,京兆尹府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方氏于牢房里畏罪自杀,身边留下一封认罪血书,她不仅招了杀害华氏之事,甚至将华氏一族的所有人命,全背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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