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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作者:越十方
 
 
第58章 愿者上钩
  方氏畏罪自杀,且在死之前留下血书,背下所有罪状,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京兆尹是张枝进知任的,大牢是专人看守的,层层把守下却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张枝进责无旁贷。
  方氏死之前,典狱司的人可以言之凿凿地发誓,当时牢房里只有方氏一人,这便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可是在他死之前,确实有人见过她。
  一个是姜幸,一个是姜有卢。
  至于两人说了什么,狱卒却没办法知道更多,姜有卢身为方氏的儿子,不打通关节,进去看自己老母亲一眼才说不过去。可是姜幸身为此案原告,必是跟方氏有深仇大恨在,她去,绝不是探望那么简单。
  由此一看,姜幸的嫌疑却又没办法洗清了。
  京兆尹摊上了事,不论方氏是真的畏罪自尽还是被人陷害,他总要有个定论,姜幸去牢房中看望方氏到底说了什么,张枝进得派人前去武敬侯府问个清楚,哪怕是走个形式。
  可是姜幸并不在府上——
  大盛朝建朝百十余年,秋祭祈福确实流传已久,算来已有千年历史,算是大盛一大盛事。天子祈福,福禄昭至,来请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盛朝始,秋祭常由国之储君暂替,往往是表示太子之位无可撼动,暂代天子行事,未来即是天子。
  有储君而不用者,大概这太子之位也做到头了,怕是皇上已有废黜之心,这一百三十六年间,也未尝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太子替皇帝陛下秋祭已有三年,每年都是要提前一些日子前去行宫的,此事全权交由礼部安排,今年也没什么不同。
  殿下要先行出宫,礼部便派来官员随行,太子每每前去行宫,总要带着一干世家子结伴而行,随行之人多是太子伴读,身份尊贵不说,未来也许都是国之肱骨。
  可巧的是,礼部随行官员之一,也曾当过几日太子殿下的伴读。
  正是宁国公府的楚寰——姜幸见过,那一面之缘还是在漾春楼邂逅的。
  这让同样随行的姜幸多少有些尴尬。
  此次太子出行,身边跟了一些年纪相仿的世家子,秋猎除了祭典还正经一些,除此之外就是年轻人们游猎玩乐一逞高下,往年太子和他的至交好友都会趁此时放纵一下。
  这种时候,自然少不了季琅。
  太子还小的时候,武敬侯府季衡宇和季琅,宁国公府楚宸和楚寰,大将军府的卓少翎,还有齐国公府世子等等,这些人都当过太子的伴读,也因此季琅他们与太子的关系更亲近些,这在京城里不算什么秘密。
  这次秋猎,季琅受太子相邀,也是先行离开,姜幸本来是要晚一日动身,可是原本说好要跟她一起去,还要教她骑马打猎的卓氏,在前两日突然诊出身怀有孕,这次的秋猎怕是不能去了,季衡宇嘟嘟囔囔说什么卓氏铁打的身子不用担心,却还是留在府中照看。
  方氏的死讯传遍京城的时候,姜幸已经随季琅出了城,此时再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京兆尹府的人只能作罢。
  此次伴殿下出京的人不算多,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人,卓家的早去边关带兵历练了,季衡宇则不必说,宁国公府楚家也只来了一个楚寰——还是因为公务在身。季琅一看,竟不想随行之人只有姜幸一个女子,这让他大为郁闷,心道失算。
  倒不是他怕姜幸的容姿被人看了去打什么鬼主意,而且骄傲如他,也不愿承认姜幸有多倾国倾城,只是这么多人里,就他一个人带了妻室,多少有些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了。
  好像他一刻也离不开女人似的,让人好生嘲笑。
  可是因为华氏的案子,姜幸嘴上说着不在意,面色平静古井不波,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终归有些死气沉沉,再怎么掩饰也没用,那毕竟是压在身上十多年未曾放下的深仇大恨,季琅不想放她一个人在府里,想带她出来一起散散心,这才非要带着她出来。
  谁知道反而被人拿来当成挖苦调侃他的谈资,成为众矢之的,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是他打不得骂不得的太子殿下,季琅再怎么嚣张跋扈,还不至于没脑子,谁惹得起惹不起,心里十分清楚。
  “孤看你是被这小小舞姬迷住了,竟然一刻也离不开身,你成亲以后,看是收敛许多,安阳城一下就平静下来,都没什么人去陛下那告状了。啧啧,娶妻的人就是不一样。”李自琛连连摇头啧叹,这番话姜幸自然是听不到的,她坐在马车里。
  季琅哪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在意,不等他说什么,随行出来的其他人左一句右一句也附和太子说他。
  “就是,谁家娶妻也不见这样,而且你带了女眷来,咱这一路上不得收敛着点,不然嫂夫人怕是要喝醋!”
  “小侯爷真扫兴!”
  “可不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愣是不给季琅说话的机会,偏偏这些人都是尚未娶妻的安阳大龄剩男,都想着在成家立业之前再放纵两年,而且都不是家族中的长子嫡孙,行事更是无所各级,季琅跟他们一比,反倒是特立独行了。
  “你真是……”结果几人调侃完,李自琛倒是皱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为什么不早说,早说孤也带着蓁儿出来了不是?”
  蓁儿,是太子府里唯一的侧妃,也就是张枝进的女儿,算是个东宫宠妃。
  季琅一口气没上来,给呛够呛,边看着面露遗憾的太子殿下边咳嗽,他哪知道殿下最终是因为这件事嫌弃他,旁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下频频侧目,反倒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路上路过岐峪,听说那里美女也多,要不殿下……”一个纨绔子弟提议,被另一人狠狠推了过去,“这怎么行,刚还说随行有女眷呢,你能不能收敛点!”
  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太子殿下也不责备,只是在一旁浅浅笑着,好像对这样的相处习以为常一样,此番一看,那个随行而来的礼部官员——楚寰,却好像插不上话,只是低调地跟在后面,明明也是太子伴读,却没人跟他说话,好像故意冷落他一般,而他也不上前凑趣。
  姜幸坐在马车里,虽然听不清那些人嘴上说什么,却将这幅画面看在眼里,她跟楚寰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季琅也在,没见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而且宁国公府和武敬侯府还是姻亲关系,按理来说,季琅跟他应该关系很好才是,现在却连搭理都不搭理。
  她虽然心下疑惑,却也没时间多问,眼下情形本就十分尴尬了,她只想快点到行宫,于是放下帘子在马车里假寐。
  闭上眼睛后,却突然感觉从马车上的小窗吹来的风有些阴冷,众人在树林中穿行,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规律地唱着一曲,却又有些纷乱,直到她听见“嗖”地一声!
  有什么东西直射而来。
  数个时辰前,安阳城内,皇帝寝宫的偏殿,李庭玉席地而坐,金镶玉的帘子将她整个身子遮掩,也看不清脸上神情,外面,一个人伏地跪着。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庭玉开口了,却还是听不出喜怒。
  “臣不知,陛下想要听什么。”
  而地上跪着的人,语气分明也不卑不亢,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帘后之人一般,也没有其他人那般小心翼翼,只是不知道这份镇定,到底是故意而为还是真的冷静持重。
  李庭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也没迈动步子。
  “鸾阳的事,你知情吗?那个华氏灭门一案,京兆尹似乎已有定论,朕还不知她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胃口,临阳茶业,竟让他们一家独吞了?”再开口,依然夹杂了些许怒气。
  姜有卢顿了顿身子,拱手道:“陛下息怒,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郡主是有豢养死士,且和刑部的一些官员有来往,这个臣不敢期满陛下。”
  他微抬起头,似乎是看李庭玉脸色,看到陛下没有说话,他便继续道:“只是华氏一案,还有众多疑点,目前只知道有一封指使人暗害华氏一族的手书,行事之人又与郡主接触过的刑部有些许纠葛,但这并不能代表就是郡主动的手。”
  他皱了皱眉,脸上似是有难隐之色:“菀娘是臣的发妻,华氏是臣的岳家,发生这样的事,臣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只是臣也不想错怪无辜的人。臣与郡主成亲十几载,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脾性,她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说完,他对着李庭玉重重一拜。
  “那你觉得,这件事和晋王叔有没有关系呢?”李庭玉问他。
  “这……”姜有卢迟疑一下,“还是要大理寺和京兆尹府查出事实真相,臣不敢枉下论断。”
  说来说去,又将话头堵了回去,丝毫不给人留下 把柄,但他的态度已然清楚了,就是要护着鸾阳郡主。
  李庭玉背着手,看着他半晌,刚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有人同传,说京兆尹张枝进张大人在宫外求见,有急事禀报。
  张枝进带来的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方氏于牢房中畏罪自杀的消息,他话一出,姜有卢已是震惊地站起身,满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方氏死了,不论他再怎么不想相信,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姜有卢气急攻心,竟然在大殿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李庭玉无奈,只好请太医来看,等姜有卢悠悠转醒过后,却是声泪纵横地请求陛下治张枝进的罪。
  不管如何,是他办事不利。
  然而张枝进拿出了方氏临死之前留下的认罪血书,字迹都是出自方氏之手,绝不可能有错,姜有卢一看便知。犯人自己要死,即便他们京兆尹再严加看管,还是免不了这种情况发生。
  “方氏临死前,有什么异常吗?”李庭玉问道。
  张枝进当然是知无不言:“回陛下,方氏并未有什么异常,只是收押期间,有两个人曾去狱中看望过。”
  “是谁?”
  “一个是武敬侯夫人,一个,就是姜大人。”
  姜有卢一听这话,忙在床上挣扎着站起来,急急吼道:“是她,一定是她说了什么话!”
  他吼完,又转过身子,跪在李庭玉身前:“幸娘憎恶她的祖母,一定是她过去说了什么,才让母亲违心认罪,母亲绝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害死华氏一族,求陛下严查!”
  短短两句话,却是说得声嘶力竭,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摘出去,李庭玉没有说话,张枝进却是冷笑一声:“那姜大人是不是也要配合下官调查一下,毕竟姜大人也曾去过牢房。”
  “你是怀疑我?怀疑我害了我母亲?”
  “下官只是例行公事。”
  “你分明是诛心!”
  “行了。”李庭玉突然发话,两个针锋相对的人也停下了,纷纷看向皱紧眉头的陛下,良久之后,才听到她幽幽道:“姜爱卿痛失令慈,不管案情如何,你还是先回府准备后事吧。”
  说到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着张枝进:“方氏是怎么死的?”
  “触柱而亡。”
  也就是排除了毒杀的可能性。
  李庭玉没有再说什么,让人安排了步撵送姜有卢出宫,张枝进也“例行公事”地去武敬侯府提审侯夫人了。
  入夜,李庭玉处理完大部分奏章,突然起了闲心要出去走走,便带了明璎夜游皇宫,到了辛水亭,她屏退左右,叹了口气,看着湖心的月亮:“姜有卢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明璎福了福身:“陛下要问的,是姜大人怎么处置吧?”
  她回宫多少年,明璎就跟了她多少年,要说揣测圣意,没有人能比得过明璎,闻言李庭玉笑了笑,眉头似有松展:“就像季大说得那般,姜有卢果然还是给朕打马虎眼了。”
  明璎神秘笑笑:“而且他有恃无恐。”
  “是觉得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撼动晋王叔的地位吧,他甚至还有意将这件事搅得更乱。”
  明璎突然也蹙起眉头,眉目中似有嫌恶之色:“没想到姜大人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牺牲。”
  “方氏为了他,除去京中毫无势力根基的原配发妻,再阴险歹毒的事都干过,可见她确实爱子心切。”
  “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生命。”明璎说的话有些迟疑,她实在没办法理解方氏的所作所为,这话放到外面说,怕是也没人相信姜有卢为了将局面搅乱竟会连自己母亲的命都不要,也没人相信方氏为了完成儿子的心愿竟会甘愿赴死。
  她们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隔墙有耳,早有防备,没有亲耳听到,任是谁也不会猜到在那个小小的牢房里,儿子声泪俱下,亲手把自己母亲送入深渊。
  “这一招实在不算有多高明,方氏一介妇人,有什么能力能够灭了华氏一族满门?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明璎心中还是有诸多不解。
  “所以他只是想搅乱僵持的局势,而且因为姜幸那个丫头,方氏知道的事已经太多了,姜幸有意告诉姜有卢方氏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让姜有卢出来解决此事,毕竟,他是不会放心有人知道自己的恶行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事实证明,也确实是如此。”
  “让亲近之人自相残杀,这个幸娘不一般啊。”听完了陛下的推测,明璎感觉心头明亮了许多,可也不自觉得发觉背后阴寒。
  当初看到她在姜府任人欺凌的样子,明璎还以为这丫头性子软弱,只能让人护持在身后呢,却不想竟也性情坚忍,能忍到此时再无声无息地出手,关键是,还没人能察觉到这其中一节。
  还真是小瞧了她。
  可明璎也并不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要怪还是怪这府中人作恶多端。”
  “你知道当初朕为什么让她回姜府吗?”李庭玉忽然抬头看向明璎,语气中难得露出几分故作神秘地揶揄。
  明璎有些震惊了,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这丫头的身世,朕早就知道了,成王叔让人献舞,又是宫外之人,没可能不会跟朕打声招呼。只是朕也很好奇,她背负着深仇大恨,却毫无反手之力,究竟要怎么向他们报仇,所以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成王叔的请求。”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成王的事。”
  “他也是为了朋友。”李庭玉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反倒是想起什么有趣地事一般,忽地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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